第六十章 大闹半路镇(1)
作品名称:九龙河风云 作者:张良芳 发布时间:2020-02-24 11:50:20 字数:4422
祥荣来到家里,彩凤十分高兴。这天早上,吃过咸菜麦糊,彩凤把永芳交给祥荣说:我长久没去市集了,把这些日子来打的席草凉帽去半里镇上行行掉(卖给草帽贩子)。就与贵法娘、根宝娘、阿二嫂等到去半路镇赶集。彩凤想把草帽行掉顺便买点盐和豆板酱等便宜的吓饭来。祥荣呢,因见西风冷雨,做忙工也没地方去,且在近坊白天活动也不方便,就拉着儿子来到前头门贵法家去坐。贵法也在家歇着,连咬脐锁骨和手臂好了一点,也坐在那里。还有根宝、阿二,便随便聊聊天,讲讲大道。
贵法家灶间虽阴暗潮湿,但前半间坐北朝南,倒是敞亮。屋子里地上还铺着破地板,前后错开搭着两张搁铺床。上横头摆着一张破八仙桌,桌上三旁摆放着几条旧长凳,床头一口破被柜,屋里虽然十分简陋,但却干燥整洁。且前面对着墙门里的长长的小院子,小院子里栽种着一大棵乌丛丛的箭竹;绿叶红花的美人樵;开着啦叭花的牵牛藤和红艳艳的大朵鸡冠花。还有贵法在园里种的好几一小畦韭菜、辣椒、青葱和爬在百年老墙壁上的木莲藤、扁豆藤,倒也使人感到赏心悦目、幽雅清静。
这会祥荣望着围墙里的田园,和贵法等人聊了一会那天江边打游吃队的故事,却见后门“嗯”的一声响,彩凤扶着贵法娘一瘸一拐走进来。草帽不见了,可竹篮子里却没有一样东西,两人脸上都是那么懊丧和气恼。
“阿妈,这是咋事体啦?”贵法忙从床上爬起来去扶,贵法娘只是气得呼呼地喘气,彩凤气得面孔红红地说:“倒霉!东洋鬼子、和平军今天又来了。他们一来就把市集搞得人心旺旺。又抢东西又打人,一时里吓得大家四散奔逃。叔婆走不动让人家挤倒了,等到我看见赶快奔过去扶,她的脚也被踩伤了,幸好人没大伤。”
“唉,这断命的东洋人和平军在一天老百姓就甭想有太平日子过了。”贵法娘呼呼地喘着气说,“今天不是彩凤看见奔过来救我,我都要叫他们踏成肉酱了。”
原来如今从东边望春桥、西成桥,西边的高桥、集士港、鄞江、古林都筑起了碉堡,住上了日伪军。而在高桥西北和在宁波城里还有大队日本鬼子直接驻扎着。这些伪军和东洋鬼子在附近地方每逢这些集镇的集市日,他们也来买菜,说是买,实在是来白拿白吃。见鬼子伪军一来,那些卖晕腥的鱼肉虾蛋行贩摊头就赶快悄悄地躲开。而鬼子和伪军见了就追,把他们的货物全夺了去。你不给他,他就拳打脚踢,甚至开枪威胁。因此,小贩们一见鬼子伪军来了,都赶快躲闪,往往一个人一逃,大家都逃。大伙一逃日伪军就开枪镇压。众人害怕也都奔逃叫喊起来。这就常常把市集搅得一塌糊涂。把老人小孩撞倒踏伤,也有叫鬼子打死踏死的。很显然今天彩凤和贵法娘去赶集又碰到这种情况了。
“婊子养的,也该弄点眼色给他们看看了。”贵法扶着娘的胳膊气呼呼地说。
“祥荣,是啊,听说你们在许吕家打得汉奸土匪都不敢来,这里那么多伪军怎么不做他们一下规矩?”阿二、根宝等也都对祥荣说。
“干吧!怕啥,打他们一下咱们就走,他找得着我们?”
“哎呀,贵法、祥荣,你们可不要去犯界他们呵!那不是去老虎嘴里拔牙呀?可不要乱来。”贵法娘听了忙劝说,“这许多的国军游击队都吃他们不过,他们看见鬼子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躲开,靠你们几个小老百姓,手里又没一点家生,也想去打东洋人和平军?太平点吧!你们可甭去捅这蚂蜂窝!弄得不好反使你们性命都搭进去了。”
贵法长叹了一口气,把娘扶到床上,彩凤帮她脱了鞋,让她靠着被头和衣躺着养息。祥荣望着贵法娘默默思考着,想着贵法娘刚才说的话。
“我说这些赤佬们也是欺软怕硬的。”咬脐坐在下横头摸了一下伤肩说,“杀他几个下次就不敢来了。你越是怕他,他们以为这里老百姓好欺侮,越是会常来。以前我在赖部时,见他们就是这样。赖匪带着我们去游吃,游来游去总是那几个村庄。因为那几个村庄老百姓比较老实,我们去了从保长到老百姓都唉唉应应的。有几个村子我们去了那里的保长和老百姓就不大服我们,常和我们顶顶撞撞的,还扬言要叫三五支队来打我们,头头就不大敢带我们去,怕他们真的带三五来打我们就麻烦了。”祥荣听了咬脐的话,默默地点点头。夜里,祥荣睡在床上再三考虑这件事,想着贵法和咬脐的话,又想想贵法娘的话,感到进退两难。日伪军这样嚣张,搅得群众没法赶集;行贩们没法做生意;老百姓们没法过日子了。是该整治他们一下了。也让他们看看抗日群众的颜色。可是这里力量实在太薄弱,区警卫队只自己和罗顺和两个人在这里,主要还是靠游击小组。游击小组又没有像样武器,只一些稻叉锒镗小戳子和锄头铁耙。只能配合区小队打打小股敌人,抬抬担架都,做做支前工作。那有力量单独去和敌人作战呢?那能单独去打日伪军呢?
但这时他又想起周区长在部队时常对他说的话:“打敌人主要靠勇气,靠胆量,靠革命拼命精神。只要我们想着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敢拼敢打,就能打胜敌人、消灭敌人。”又想起当年在三北相公殿,他们第一次打鬼子时,开头大家心里也是非常害怕,敌人当时多么嚣张,可当祥甫喊一声“打”时,大家就拚命向鬼子冲杀,结果就打了一个大胜仗,把鬼子打得落花流水。打死鬼子十几个。又想到罗顺和,常常一个人能缴获武器俘虏敌人的事迹,而到集市上来的敌人估计就这么几个买菜的日伪军,人数不会太多,觉得可以试一试。于是第二天,他去高家弄去找罗顺和,罗顺和这响在那里活动。
“嗳——鲜带鱼咧!雪亮的鲜带鱼,五元一斤咧!快来买呀!”
“嗳——活的一样的鲜白蟹咧!鲜白蟹快来买咧——”
“豆芽要吗,豆芽!刚刚蜉出的黄豆芽!”
“萝卜要吗?萝卜!雪白崩脆的好萝卜咧!”
半路镇的市集上各种各样的行贩们,在自己的滩头边象唱歌打号子似的叫喊着招徕生意,边看着左右两头的来人,看有没有人来他们摊头卖菜,又看东面和西面有没有日伪军来。虽然在日伪军的四面围堵下,市集不像以前太平时期那样热闹了,但还是比平日热闹多了。从高大的拱桥的桥堍边沿,到下面的八脚凉亭以及凉亭左右面河的街道上,到处都摆满了摊头。除了上面这些叫卖的东西外,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下饭摊、摆着梨头、苹果、桔子的水果摊;劈里啪啦响着火钳的大饼油条摊;沙啦沙啦现炒现卖的糖炒栗子摊。此外还有摆在玻璃箱里的针线发卡吊袜带手帕袜子牙刷牙粉洋广杂货摊。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凉亭中间的一个固定的厚墩墩的肉案上,挂着长条长块的条肉和猪脚猪蹄猪肺猪大肠的肉摊。卖肉的胸前围着一块油泥泥的围身布拦,用大肉斧蓬蓬响地斩割着肉块。南面靠河边的牵路边石埠头上,则是一桶一桶像洗脚桶似的园木盆,木盆里养着河鱼。木盆里养着各种样鲜龙活跳的活鱼。有脚板面宽的脊背乌黑的河鲫鱼;有一尺多长令人喜爱的亮闪闪的金鳞红尾的大鲤鱼;有脊背灰黄的尾巴扁扁的像蛇似的滑溜溜的河鳗;以及用稻草扎起来的一串串的毛蟹;和在盆里崩跳的河虾等等各种鱼虾。这卖鱼的人大都是祖居绍兴的打鱼人。他们头戴乌毡帽,身穿着灰色短襟布衫和浆色大裤管的渔裤。他们一个一个蹲在鱼盆边。这些活鱼大都是他们靠一只小划船和一顶小渔网等简单的渔具打来的。有的干脆就是划着小划子大冷天出着胳膊浸在彻骨冷的深水里俯在水面从河角河缝中摸来的。因此这些鱼虾来之不易。
此外街口的路边上,店家的屋檐下,是摆着一筐一筐的青菜、白菜、大蒜、菲菜、葱等农民自产自销的农作物。
反正从东头的瘸脚小店到西街的聋子理发店门口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摊贩。人们也许要问:这样乱世年月,市面萧条的日子,这里的市集何以还这么热闹?货物还这么多?
这里有个特殊原因,正因为时势混乱这里市集才有这么兴旺的。因为东面的望春桥、西城桥,西头的高桥、集仕港镇都驻满了东洋人和伪十师部队,日伪军在镇上的大路口都筑了碉堡,碉堡门前都有持枪的日伪军站着岗。进出镇里的人都要让日伪军搜摸过。而且看见有好吃好用的东西就拿。你挑着鱼肉担不等于送上门去?行贩们一来怕到那些地方赶集去东西都叫东洋人伪军拿了去,二来怕走来过去老向东洋人磕头鞠躬。而这半路镇,却是前不靠村后不巴店的中间地带,没有日伪军驻扎,离望春桥和高桥有五里路,相对比较太平一点。再一个现时正是割晚稻季节,田里生活辛苦,种田人家还雇着割稻客,这多少总要买点下饭,所以做生意的小贩们和想买菜的人都到这半路镇来了。
看这热闹的市集拥挤的人群,人们仿佛忘记了危难的时势。事实上这里市集东洋人伪军也时常来光顾的,像上个市集贵法娘的腿被踩伤的那天伪军就来过一次。但是这年月生意难做,不冒点风险到那里去做呢?不顾怎么样,这里离赤佬们的窝里远一点,大家胆子就大一点,商贩挑来的多,买卖的人自然也多起来,于是市集就热闹一点了。
但是你仔细看去,卖出的人多,买进的人少;顾客们拥来挤去,篮子里大都是空空的。到市集最热闹时,大部份人的篮子里还只有一点青菜萝卜和一些霉头小鱼而已。篮里装得有鲜鱼大肉的聊聊无几。要不是家里雇着割稻客或者是那些乡绅大户人家,吃饭的人多,才到市集上来买吓饭。因此直到快落市时,瘸脚小店门口河边沿摆着的满盆的大鲫鱼和鲤鱼,竟没人来动过,人们走来过去只是看看罢了。
“嗳——河虾贱卖咧!”
“嗳——鲜蟹特别便宜咧!”
“嗳——河鲫鱼、鲤鱼便宜啦,快买几条去呀!”东西没有人要,行贩们就直着喉咙大声叫喊。
这会,市集正热闹的时候,约莫八九点钟光景,从东头大桥边,来了四个穿黄衣裳的人,两个挑箩筐;两个空着手。走近一看,那两个空手的一个是个矮墩墩的戴猪耳帽的东洋鬼子;他斜挂着一支三八枪;一个是吊着驳壳枪的伪军官。那伪军官高个子,虚胖脸,像尊四金刚。两个当兵的伪军,衣裳穿得油泥刮得,两人各挑着一担很大很深的箩筐。很明显,这三个伪军和一个鬼子是从高桥方向碉堡里下来到这里来买菜的。
这时站在理发店门口的一些摊贩们,其中一个先看见的说了一声:“喔,赤佬们又来了。”
“啊——”人们抬头一看,如见了老虎一般,吓的赶快收场,一个个悄悄过大桥或东头方向溜掉。而这些摊贩一收场,就引起顾客们注意起来。大家伙回头一瞧,见到那穿着黄狗皮的四个日伪军摇摇晃晃而来,也都吓得提着篮子赶快进屋弄和过大桥散去。看见一个走两个走大家都走了。于是一时里你挤我拥惊慌失措,市集一时乱起来。但是那么多人,那么多摊贩,拥挤在那么一块地方,到处踢脚碰手挨肩擦背的,一时里那里都能走得开呢?
眼看着鬼子和伪军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人们就不敢再逃,再逃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反招祸害。于是只好头皮硬硬在这里顶着。碰碰运气吧,如果他看上了你的货物,拿一点去那就算你倒霉。
顾客们也有胆大的,留在那里看,因为他们明白,赤佬们来主要是来拿下饭的,不是来抓夫的;估计对他们空手的顾客关系不大。
说话间,四个家伙已一晃一荡地来到市场中。那个高个子伪军官和和鬼子兵打前头,两个伪军挑夫跟在后面。伪军官边走边看,他和鬼子看上欢喜的东西,就叫身后挑箩筐的伪军拿,这个摊上抓几把,那个摊上捞两下,都扔在箩筐里。来到肉摊边便把一刀肋条肉和一只大猪头,外加一付猪肝猪脚蹄,都扔到了箩筐里。反正挑好的捞。卖肉的人“老宗,老宗”的大声叫。
“你咋呼什么!钱到高桥炮楼去拿好了!”伪军们这样回一句就走人。肉贩们只得皱皱眉头咬咬牙自忍晦气。大瞪着两眼忍痛让他们白白地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