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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故人重聚

作品名称:转眼就是百年      作者:坚实之果      发布时间:2020-02-22 11:31:44      字数:3222

  这次从济南府回到河东的家里,高旺犊死去活来地大病了一场,直熬到秋高气爽的日子,才借着的收获时节的阳气慢慢缓过劲儿来。
  这天,身子骨好利落了的高旺犊,突然想起牲口棚里还拴着头“白脸男人”留下的骡子和那烙着“聚福祥”名号的大车,便托人四处打听了一番,不料很快便获悉泰城的西关大街有家“聚福祥”的分号,想想那“白脸男人”把车和骡子留给了自己,回去也不知道是咋交待的,砸没砸了吃饭的家伙,便拣了个清净的日子,赶上“聚福祥”的骡车去了泰城。
  来到西关大街,找到那家“聚福祥”的分号,再恭恭敬敬地和管事儿的人一念叨,人家当场就把脸拉下来了,说这车是俺的不假,不过一年前运货的时候让蟊贼给偷了,怎么会跑到你手里?
  高旺犊吓了一大跳,说俺是个给人看病的郎中,碰巧治好过一个车把式的急症,这车把式可能是感恩就把骡子和车悄悄留给俺了,俺见车上有“聚福祥”的名号,觉得留下不合适才找着送过来了。
  “聚福祥”的人听了就说,看你的模样倒不像是个歹人,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和俺去趟警局吧,俺那车货丢得蹊跷,到现在案子还没点头绪呢。
  随“聚福祥”的人来到了警局,当班的警察听了缘由,当场就把高旺犊给押起来了,说别编瞎话了,那蟊贼干什么吃的,能随随便便把骡子和车留给你?先在班房里蹲两天,等抓住那蟊贼再和你算总账。
  高旺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蹲了班房,好在“聚福祥”的人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歹人,也知道警局押人是啥意思,便从中帮忙,把高旺犊遭难的消息传给了高家台子的家里。
  家里知道后自是天塌地陷地零乱了一番,等凑够了赎金,桂枝赶紧带上大儿子高盛德到泰城的警局里赎人。
  警局把钱留下了还不放人,说案情重大,还得找个有分量的人担保才行。
  于是桂枝和盛德又跑到河口镇上,拜托与高旺犊颇有些私交的刘镇长出面做了担保,这才消解了高旺犊的牢狱之灾。
  往后的几年里心有不甘的高旺犊又跑了多趟济南府,两个孩子依旧是泥牛入海全无消息。桂枝渐渐熬白了头上的青丝,逐日心灰意冷的高旺犊也不敢再奢望什么了,于是也就没心思再往济南府里跑了。
  
  在老丈人家饭来张嘴衣来伸手地待了十来天,倭瓜便赶着骡车来接七老爷回家了。
  倭瓜说趁这段日子雇人把七老爷四正三厢的祖屋翻修了一遍,他爹把地里的事儿也安排妥当了,单等七老爷七奶奶带上小叔小姑回家过日子呢。
  回到河西李家房村的家里,屋里屋外果然焕然一新,老侄子李全有还把多年来地里的收支情况一笔笔地交待了个清楚,除了钱和仓里的粮食窖里的蔬菜屋里的灶具被褥,还牵来一头三岁口的叫驴,弄得平时啥都不在乎的七老爷都不好意思了,说:“这么多年俺屁劲儿没使,就别给叫驴了。”
  老侄子李全有说:“那可不行,一码是一码,雇人,翻修屋子的用料,该扣的俺都扣下了,这是七叔七婶应得的。”
  草妮子问租地的还是以前那几家吧,李全有说:“基本还是,就是狗剩子的爹娘前些年没了,现在狗剩子和他兄弟分了家,坡里的地由他兄弟拾掇,河滩地和杏树林子由狗剩子打理。”
  七老爷听了就大惊小怪地嚷嚷:“俺说狗剩子咋这么欠揍呢,原来沙窝岭的林子让狗东西给霸了!”
  李全有不明白七老爷的意思,说:“啥意思?你是说狗剩子把杏树林子伺弄的不好,想换换人?”
  草妮子连忙说:“不用不用,狗剩子和他亲着呢,过去咋样就还咋样吧。”
  住进了翻修一新的祖屋,李全有再把几家租地种的族人晚辈喊来见了个面,七老爷一家就算正式安顿下来了。
  由于是欠年,又赶上挂锄猫冬,吃了清汤寡水的晚饭,那些光着腚一起玩大的爷们便三三两两地跑来找七老爷拉呱,刚从济南府回来的七老爷正憋着一肚子的呱没处显摆呢,所以问啥说啥,随便说啥,都让这帮乡下老杆儿稀奇的直咂巴嘴儿。
  七老爷说:“济南府里人多的不得了,随便一个犄角旮旯就和咱河东河西赶大集似的。”
  狗剩子听了就伸着脖子问:“闺女媳妇也多吧?听说城里的闺女媳妇都细皮嫩肉的,比戏台子上的花旦还好看。”
  倭瓜就在一旁插嘴:“真是个‘媳妇迷’,让七老爷拉点儿稀奇的嘛。”
  一个叫“疙瘩”的也揶揄狗剩子,说:“济南府的闺女媳妇再好有啥用?你又捞不着,光听就能过瘾呀。”
  一帮人听了就看着狗剩子发笑,狗剩子也不急,说:“你狗日的炕头上躺着个胖媳妇,当然不稀罕了,俺黄土都快埋到腰眼了,狗啊猫的啥都还没捞着,听听咋了。”
  众人听了又是一通轰笑,倭瓜就把手里的旱烟袋捧到了七老爷脸前里,说:“七老爷,尝口今秋烤的烟叶子吧,狗剩子这东西娶不上媳妇都熬魔怔了,咱拉咱的,不和他瞎搅和。”
  七老爷嘬了口倭瓜递上来的烟袋说:“济南府其实也没啥,就是人多车多马路多,不小心打个喷嚏,都能围一帮人看你,有回俺一高兴,在小纬二路的马路牙子上翻了俩跟头,你猜咋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不说,还有拍着巴掌叫好的呢!”
  疙瘩眨巴眨巴眼儿说:“这么多人,又不种地,吃啥穿啥呀?”
  七老爷说:“拿钱买呗,别说吃饭穿衣了,就是在大街里上个茅房,都有人跟你要钱。”
  一个叫“愣子”的伸伸舌头说:“俺的个娘耶,搁咱这里,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他那里拉泡屎还得向外掏钱!”
  小时候比七老爷高出一脑袋,现如今却矮了小半头的磨棍儿刚刚被派了修炮楼的民夫,所以很想打听打听日本人的事情,就使劲儿嘬了口旱烟袋说:“都啥时候了,还有心思胡拉,过几天就得到河口镇上出民夫了,还是听七老爷说说日本人的事儿吧。”
  狗剩子也说:“是呀,你不说狗日的不光杀人放火,还糟蹋娘们吗?”
  七老爷一听这个,嗓门立马就变大了,说:“岂止杀人放火糟蹋娘们啊,民国十七年,济南府里有个当大官的,让他们摁在家里先割舌头,再割鼻子割耳朵,最后连眼珠子都剜出来了。”
  “俺的个娘耶,这你也看见了?”
  磨棍儿睁圆了眼睛问。
  “还用看见呀,报上登的,满济南府里都知道。”
  七老爷瞪着小眼睛回答。
  “那你都看见啥了?”
  “俺藏在戏台子的屋檐上活生地看见日本兵在大街上杀人!正走着路呢,一枪就给撂地上了,炮弹嗖嗖地在头顶上乱飞,专往人多的地方落,轰隆隆一响,到处都是呛鼻子的黄烟,到处都是断胳膊断腿儿,还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攮人,一攮一个血窟窿,大街上的血一滩一滩的……”
  “济南府里不是有韩主席的兵营吗,就一点都没拦着?”
  “韩复渠那功夫还在他娘的肚子里转筋呢,管事儿的叫张宗昌,国民革命军能把张宗昌的兵撵得呼呼跑,可碰上日本兵就没本事了,俺说的那个被割鼻剜眼的大官,就是国民革命军派到济南的大员。”
  七老爷的话引起一阵惊叹,有人说怪不得韩主席没影了呢,是怕日本人逮住割鼻子剜眼呀!有人说这下完了,还得到河口镇上给狗日的盖炮楼,狗日的不会卸磨杀驴吧?还有人说,听说日本人把铁道线给霸了,一袋烟的功夫,就能开着轰轰隆隆的铁壳子车从泰城跑到河口镇……
  黑灯瞎火地又拉了一阵子大呱,上炕睡觉的时辰也就到了。
  就在拉呱的人一个个站起身来朝屋外的月亮地儿里钻的时候,有个叫兴贵的从黑影里拉住七老爷的衣襟小声说:“七老爷,今天在黄草洼子逮野兔子,碰见高家台子的大舅老爷了……”
  这兴贵和倭瓜磨棍儿是同辈儿,自小便是个不会诓人的老实疙瘩,所以此人一提大舅子,七老爷当时就把小眼睛瞪圆了,其实这几天他和草妮子正为大舅子的事儿纳闷呢,按照丈母娘的说法盛德是出远门了,可兵荒马乱的出哪门子远门呀,尤其老丈人高旺犊那副支支唔唔的样子,一看就知道另有门道。最后,还是老三盛业让他姐给逼急了,含含糊糊地透了点底儿,说天刚见凉的时候,都说老北山里有人拉队伍打日本鬼子,也就从那时候起盛德突然就不见了,到底去哪了谁也搞不清楚,爹曾出门找过几次,后来就不找了,也不让问,估计和老北山的事有点关系。
  兴贵所说的“黄草洼子”是几十里外一片丘岭洼地,就趴在老北山的脚脖子底下!
  七老爷连忙把兴贵拉回到屋里问:“你在黄草洼子碰见俺大舅子了?你认得他?”
  兴贵说:“前年春里推着俺娘去高家台子的亲家老爷家看病见过一回,因为个子比一般人高,还戴了副玻璃片的眼镜,所以就记住了。”
  七老爷说:“他在黄草洼子干啥?也是逮兔子?”
  兴贵说:“逮啥兔子呀,吓死俺了,一溜十好几个壮汉,手里都攥着长枪短炮的,轰地一下,把日本人的大车都给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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