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奔丧

　　噩耗来的如此突然，让张兰妮措手不及。
　　冬至这天，张兰妮下班到家，正准备给三个孩子包饺子吃。不是说，冬至饺子，夏至面嘛。就在这时候，丈夫团里的小车司机急急忙忙送来一封加急电报。
　　小战士走后，张兰妮忙把电报拿给大儿子俊山看：“山儿，你看看这电报上说啥？”
　　俊山拿过电报，看了一眼电文后，突然哭着说：“妈，奶奶死了……”
　　“什么……”张兰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不问儿子，“俊山，你说什么？快给妈妈念念电报！”
　　“哥，嫂子：咱娘今早上去世了。铁蛋。”俊山忍着哭声念道。
　　张兰妮拿过那封电报，看着上面那一行她不认识的字体，感觉那行字迹就像一把利剑那样突然刺进了她的心脏……她感觉自己一阵眩晕，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尽管婆婆来部队才几年的功夫，但是，在她心目中婆婆跟自己的亲娘一样，婆婆待她像亲闺女，她也待婆婆像亲娘。婆婆天天挪动着一双小脚，帮她照应着家庭，帮她接送看护着孩子，帮她洗衣做饭，收拾家庭……她时常感觉亏欠婆婆，感觉对婆婆没有尽到孝道，婆婆跟着他们没有享到福。
　　婆婆回老家后，她跟丈夫善祥说过，等弟弟铁蛋娶上媳妇后，再把娘接来部队，让她好好享几天清福，真正享受一回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并为她养老送终。可是现在，婆婆竟然走了，这个打击太突然了，她无法接受啊！
　　她扑倒在床上，伤心地哭泣着……
　　见哥哥在哭，俊水跟俊红也都跟着哥哥一块哭起奶奶来。俊红哭了一回后，开门跑到邻居徐慧阿姨家，一进门就哭着对徐慧说：“徐阿姨，我奶奶死了，妈妈在家里哭呢，你快去看看吧。”
　　正在家里包饺子的徐慧，赶紧洗把手，急急忙忙来到张兰妮家。见她进屋来，张兰妮忙从床上坐起来，抹了把眼泪，把手里的电报递给徐慧：“妹子，俺娘老了……”
　　看完这封加急电报后，徐慧没说话，眼睛湿润啦。沉默了一会，她问张兰妮：“嫂子，你怎么打算的？”
　　“善祥他们刚到外去地战备训练，他肯定不会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我在想啊，是不是打个内部长途电话告诉他？”张兰妮悲痛地说。
　　“我感觉应该告诉他，自己亲娘死了，是天大的事情，做儿子的，应该第一时间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徐慧想了一下说。
　　“我也这么想，可是……”张兰妮说了半截话，看了徐慧一眼。
　　“嫂子，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说吧。”徐慧说。
　　“我想，还是先不告诉善祥吧，反正娘已经没了。告诉他，就是部队准假，他从外地也赶不回家去发丧了。反而会影响他战备训练，给他的飞行带来不安全的因素。”张兰妮说。
　　“事后，善祥要是埋怨你怎么办？”徐慧问。
　　“他会理解的。”张兰妮说，“这样的话，我就自己回去奔丧，帮着弟弟铁蛋处理好娘的后事。也算是替善祥去披麻戴孝，尽一份晚辈的孝心，让老人入土为安。妹子，你说这样行不行？”
　　“我不太懂这些事，按理说这样也行，你是儿媳妇，老人儿子回不去，你做儿媳去替她儿子披麻戴孝，帮着办理后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徐慧想了一下说。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决定替善祥回去奔丧。”张兰妮坚定地说。
　　“从发报时间上看，大娘是今早上没的。”徐慧又看了一下电文说。
　　“按照俺山东农村的风俗，老人老了，要停灵三天才能出殡下葬。”张兰妮说：“这样的话，后天发丧，我必须明天一早坐火车赶回去，这样才能赶上后天的出殡。”
　　“你决定啦？”徐慧看着她问。
　　“我决定了，我回去奔丧。”张兰妮坚定地说。
　　“那今晚你一家也别做饭啦，一块到俺家吃水饺吧，今天是冬至。”徐慧说。
　　“我也正准备给孩子们包水饺呢，电报就送来啦。”张兰妮说。
　　“那你就别再忙活了，刚才我已经开始包饺子啦，红儿就去叫我。走吧嫂子，你跟三个孩子都到俺家一块过冬至吧。”徐慧说。
　　“俺们就不去了，我自己在家包水饺给孩子们吃吧。”张兰妮说。
　　“你哪有心情包饺子啊？都到俺家去吃吧。”徐慧说，“吃完了，我来帮着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一早就动身吧。”
　　张兰妮想想也行，反正她现在确实没心思包水饺啦。张兰妮一家人在徐慧家吃完饺子后回了家。徐慧在家收拾完，又到张兰妮家帮她收拾了些回家要带的东西。并对张兰妮说：“嫂子，三个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妹子。”张兰妮感激地说。
　　“这有啥麻烦的？别说良佩和善祥是一块入伍，一起上航校，一节车皮拉到部队的战友啦，就是普通邻居，我也应该这样做。”徐慧不以为然地说。
　　“行啊妹子，那三个孩子就让你操心啦。”张兰妮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嫂子，你回家奔丧，钱够不够？”徐慧说。
　　“钱够啦。”张兰妮说。
　　“要不够就从我这再拿上点钱，穷家富路啊！”徐慧说。
　　“不用啦妹子，钱足够啦。”张兰妮说。
　　“那就行，赶紧早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坐火车呢。”徐慧说完，回家去了。
　　徐慧进家门看了下表，快十一点了，三个孩子都睡觉啦。她坐在桌子跟前，从抽屉中拿出那封今天刚收到的家信，信是爸爸十天前写来的。信上说，爸爸跟妈妈已经离开大学，下放到老家太行山脚下的一个国营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了……原因是，爸爸跟妈妈都是学校的反动学术权威，需要劳动改造，洗刷头脑中的反动学术思想……
　　在学校办公室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反复看了好几遍，心里很难受。此刻，她又看了一遍信……一种莫名其妙的悲痛和失落又一次涌上她的心头，她真想痛哭一场，替不幸被发配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的爸爸和妈妈哭一场；也替自己收到的这个不幸消息痛哭一场……她不理解爸爸和妈妈所谓反动学术权威罪名的含义，更不理解这场运动的含义……她只有用自己的眼泪来稀释这种突然而至的不幸。这一晚上，她失眠啦……
　　同样，这一晚上，张兰妮也失眠了……
　　婆婆的音容笑貌几乎在她的脑海里翻腾了一宿，她回忆着婆婆跟小叔子铁蛋刚来部队时的情景；回忆着婆婆留在部队后帮她照顾三个孩子和帮她操持家务的点点滴滴；回忆着婆婆戴着老花镜给她和三个孩子做棉衣裳，缝补旧衣裳的情景；回忆着婆婆一脸慈祥欣慰地站在门口看着她儿子善祥去上班的情景；回忆着婆婆在她有一次感冒发高烧卧床不起时，给她熬姜汤，坐在床前守了一夜，像自己的亲娘那样疼她的情景；她回忆着……回忆着……
　　第二天一早，她就坐上了部队去县城的班车，然后又买上火车票坐上了回老家山东的火车。火车到山东后又换乘去老家惠民的长途汽车，到了惠民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她没去过丈夫的老家王家庄，只听婆婆说过，王家庄离着县城有几十里路，不通客车。张兰妮想步行去王家庄，但黑灯瞎火的她又怕自己找不到路。她只好在县城住下。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打听着王家庄的位置，步行几十里路，来到王家庄。进庄的时候，她在村里人引领着，一路悲哭着来到婆婆家，当她走进院子，看见停放在院子灵棚里婆婆的棺木时候，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啦，跪倒在婆婆棺木前痛哭失声……
　　……
　　当天下午，老人棺木在小儿子铁蛋和来出殡的亲属们的护送下，在王家祖莹地，和装有老人先死丈夫骨灰的棺木合葬在了一起……
　　下葬仪式结束后，披麻戴孝的张兰妮扑倒在婆婆和公公的坟堆上，又一次放声痛哭：“爹啊！娘啊！你们的大儿善祥有战备任务不能来坟前祭奠你们，我代他来祭奠你们……爹啊，你知不知道啊？你儿善祥为了替你报仇，一路要饭去找八路军游击队，他最终在队伍里见证了日本鬼子的投降和失败，也算是为你报了仇……最后他参了军，又当了飞行员……娘啊，你回老家以后，你儿善祥说等他弟弟铁蛋娶上媳妇后，再把你接到部队去享福……可是，你好狠心啊娘，你还没有给俺弟弟铁蛋说上媳妇，你怎么就忍心走了呢？难道你不管您小儿子铁蛋的婚事啦，甘心看他打一辈子光棍啊？你儿善祥说，等他到年龄停飞后，整天陪在你身边，让你高兴……可是，你为什么没给你儿善祥这个让他孝顺你的机会呢？你那三个孙儿，孙女当听到你没了的时候，都放声痛哭着，他们想奶奶啊！想那个在部队看护了他们好几年，接送他们上学和上托儿所，给他们做饭吃，给他们缝补衣裳的奶奶啊……娘啊，你知不知道，当我听说你老了的时候，我是多么悲痛啊！我多次跟你儿善祥说，等再把你接来部队后，就不让你回老家啦，让你好好享享清福……就是你瘫在床上，我也为你端屎端尿，为你养老送终啊！可是娘啊！你为什么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呢？我虽然是你的儿媳，可是你从来都把我当亲闺女看待啊……
　　……
　　出完殡的第二天，张兰妮准备回部队。她把所有出殡的花费都给了弟弟铁蛋。铁蛋说什么也不要：“嫂子，我不能要这些钱，俺三个侄子，侄女眼看都大了，花钱的地方多。这次出殡借的钱，我自己慢慢还吧。”
　　“你哪有钱还啊？”张兰妮说，“这钱你必须拿着，不管怎么说，我们比你挣钱多。”
　　铁蛋只好收下了嫂子给的钱。张兰妮又给他一百块钱说：“这点钱，你留着自己花。”
　　“嫂子，我不要啦。”弟弟铁蛋推让着不要。
　　张兰妮把钱硬塞进他的口袋。
　　铁蛋从床底下拿出沉甸甸一个布包来，拿给嫂子看：“嫂子，这是咱娘藏在床底下的一个布包，我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
　　“里面是啥？”张兰妮问。
　　“是一些钱。”铁蛋说着，打开一层层的布包。
　　看着布包里面一堆一分，二分，五分硬币和一卷卷一角，贰角，伍角，壹元，贰元，伍元，拾元的纸币的时候，张兰妮的眼帘湿润啦：“这是娘给你攒的钱啊！”
　　“是啊，我把娘从部队接回来以后，她就整天托媒人到处给我说媳妇。还说她给我攒了点钱……”弟弟铁蛋说。
　　“你知道，咱娘这钱是从哪来的吗？”张兰妮看着布包里的钱问。
　　“肯定是你们给她的她不舍得花，攒着的。”铁蛋说。
　　“我们给她钱，她一分也没要过。”张兰妮说，“这些钱是咱娘在部队的时候捡牙膏皮卖钱一点点给你攒的。”
　　听了嫂子这话，铁蛋捧起那包沉甸甸的钱，捂在胸前，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