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孤男寡女

　　晚自修，冯学忠正在三楼大宿舍批改学生作业。
　　天气闷热，冯学忠光着上身，左手持一支红色圆珠笔，左手挥着一把折扇。
　　一位妙龄女孩拎着一袋水果找上门来，她轻声地问：“老师，你好！陈方勇也住这儿吗？”
　　冯学忠见女孩打扮新潮，浑身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他被女孩的美貌惊呆了。
　　“陈……方勇刚刚去课室辅导学生。你坐……坐一会，我去把他唤来。”冯学忠放下手中的圆珠笔，挥着手中的折扇，挪动肥胖的身躯，匆匆走出大宿舍。
　　女孩细细地打量着大宿舍，不禁摇头。大宿舍的衣物、白球鞋东一堆西一堆，杂乱无章。
　　只片刻工夫，女孩感到浑身冒出热汗。
　　陈方勇在课室辅导学生，他听冯学忠说有个女孩前来找他，赶紧返回大宿舍。
　　“老同学，过得好吗？”女孩见到陈方勇，笑问道。
　　“原来是你呀！我以为是哪位千金大小姐找上门来烦我呢！”陈方勇见是黄秀萍，开起玩笑。
　　“你们这儿太热了，唉，你们是怎样过日子的？”
　　“没办法！学校缺房，我们只能住在这间顶层大宿舍！你瞧，那些家伙个个嫌热，早早出去疯玩了！”陈方勇无奈地说。
　　“你们这儿住了多少位老师？”
　　“我们新分配来的七位老师都住在这儿。嗬，你带了这么多礼物，也大见外了吧？！”
　　“这些水果值不了几个钱。下次，你叫我提东西过来，我还不愿意呢。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黄秀萍微笑着回答。
　　陈方勇跟着不好意思地笑笑。
　　“初为人师，感觉如何？学生顽劣吗？我听说，你们学校有些年轻的女教师被学生气哭呢！”黄秀萍好奇地问道。
　　“是有这种现象。我发现，教书新鲜好玩，可又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我担心自己不是好老师，教不好学生，误了学生前程。我教初二和高二职业班的英语，并担任初二班主任工作。有的学生顽劣，有的也很可爱。总的说来，如今学生读书的自觉性和艰苦奋斗的精神比我们这一代人差远了。想当年，我们读书的时候，晚自修后，我们还自制煤油灯，挑灯夜战。不过，现在的学生容易接受新事物，思想开放，这一点又比我们强多了。我相信，只要通过我们的不懈努力，我们会教好他们的。”陈方勇满怀信心地介绍说。
　　“精神状态不错，很好!”黄秀萍赞许道。
　　黄秀萍邀请陈方勇前去“激情青春”娱乐场唱歌。陈方勇低头想了想，犹豫了一会，才勉强答应。
　　“激情青春”娱乐场是龙华镇唯一的大型娱乐场所，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这里便门庭若市，各路人马纷至沓来。歌舞厅内，莺歌燕舞，热闹非凡。
　　陈方勇随黄秀萍走进娱乐大厅，那些打扮时髦的女服务员见了黄秀萍，毕恭毕敬地向她点头问好：“黄经理，您好！”
　　黄秀萍点头答礼。
　　黄秀萍领着陈方勇走进一间名叫“丽江”的包房。女服务员立即把果品、啤酒送进房间。音乐响起，镭射灯光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陈方勇本来不想来这种娱乐场所，可他禁不起黄秀萍的再三邀请，只得勉强同意。黄秀萍说：“难道你不来给我捧捧场吗？难道你不给点面子给老同学吗？你知道吗？如果你拒绝我的邀请，我会觉得多丢脸，多伤心！”陈方勇见黄秀萍如此直白说，只好点头答应。
　　陈方勇觉得让黄秀萍破费，心里过意不去。可黄秀萍却呵呵一笑说，她是“激情青春”娱乐场的经理，每月有三五次权利邀请特殊客人前来免费唱歌。黄秀萍说得轻描淡写，可陈方勇仍觉得不踏实。他想，他们虽是高中同学，但毕竟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心里有点怪怪的。
　　黄秀萍自然看穿陈方勇的心事，为了打消陈方勇的顾虑，她拿起话筒，清清嗓音，甜甜地说：“今晚，我非常高兴请到陈方勇先生到‘激情青春’娱乐场唱歌，非常感谢老同学的光临和赏脸。老同学，我们孤男寡女，你可不要有私心杂念和非份之想哟。”
　　黄秀萍开玩笑地大胆点破这一层，陈方勇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踏实了许多。他充满感激地说：“谢谢老同学，谢谢老同学的关心！”
　　黄秀萍轻启朱唇，当即献唱一曲《酒干倘卖无》。歌声委婉动听，真情流露。
　　一曲终罢，陈方勇拍起双掌。
　　黄秀萍把话筒递给陈方勇。
　　陈方勇选唱《雪山飞狐》中的插曲《追梦人》。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中这城市的历史已记起了你的笑容……”
　　接着，陈方勇又扯起喉咙，深情地唱起了《恋曲1990》。陈方勇非常喜欢这两首歌曲，这两首歌曲旋律优美，充满青春气息，令人心醉。
　　陈方勇在深情唱歌的时候，黄秀萍则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双手托着下腮，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一直认为，陈方勇是一位非常诚实内向、腼腆的男子汉，他今晚能够接受邀请，赏脸光临，令她倍感意外。她本来以为，以陈方勇的个性，他一定会一口拒绝。然而，陈方勇却意外地接受了她的邀请。
　　黄秀萍想起读高中时发生的一件事儿。那时，班里每个学期要举办晚会，每到举办晚会的时候，陈方勇都悄悄地做逃兵，他总是借故这个或那个原因，逃避晚会。她曾经问过陈方勇逃避晚会的原因，他回答说：我不会唱歌，不会跳舞，不喜欢这种热闹场面。
　　有一次，国庆前夕，班里又举办晚会，陈方勇逃避现场。不巧的是，他在楼梯口碰见一群同班女同学。黄秀萍见他想开溜，硬是把他拉回课室。他埋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促织不安。令同学们大感意外的是，晚会正在进行中，黄秀萍居然自告奋勇地邀请陈方勇表演了一个“穿针引线”的节目。黄秀萍拿一只小小的绣花针，叫他拿一根线穿过绣花针的小针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那样慌张，慌张得手不停地发抖。他试了四五次，竟然没有把线穿进针孔，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穿针引线”的节目没有成功，陈方勇那副窘态给她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黄秀萍从来没有见陈方勇唱过歌，从来没有见他今晚这样高兴过，这样快乐过。这一回，陈方勇算是破天荒了，他表现得特别棒！
　　
　　半个月后，陈方勇回了一趟月亮街。
　　陈方勇在学校领取第一笔工资，工资从七月毕业之日算起，共计三个月，合计四百多元。陈方勇兴奋了好几天几夜，他反复盘算着，如何用好这笔钱。考虑再三，他作出决定：第一，买一部吊扇回家，把它安装在客厅里。夏天，客厅炎热无比，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收看电视节目，手摇葵扇，难解闷热之苦；第二，给家人买些礼物，要挑几件漂亮的童装给陈星和陈苗；第三，给父母一些零花钱，父母把自己扯养大，这辈子经受了多少苦楚，多么不容易啊；第四，进一趟县城，买些鱼肉回家，举家庆贺一番。自己长大成人，可以挣钱养家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陈方勇骑自行车回到月亮街村口，见一群阿婆在古榕树下纳凉闲聊。一位赤裸上身、袒胸露乳的五旬汉子扶着一辆自行车正跟一群孩子开着玩笑。那名汉子叫老张。老张刚好在西岭镇大门口的摊档卖完猪肉，收档回家。老张喜欢吃肉喝酒，长得特别肥胖。老张怕热，平日不穿上衣，喜欢赤膊，一对乳房硕大无比，令多少女人为之汗颜。只是他上了年纪，乳房似乎失去弹性，垂了下来。
　　老张咧嘴对小男孩们说：“小乖乖，你们把手伸进裤裆里，翻弄自己的小鸡鸡，然后拿到鼻孔闻一闻。那个味道啊，比炒熟的花生还要香脆哟！”
　　小男孩们信以为真，果真把小手伸进裤裆，玩弄一会；伸出小手来，放在鼻子里闻了闻，立即皱紧眉头，大声矢口否认：“不香！不香！好臭，好臭！”
　　老张见状，哈哈大笑，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阿婆们见老张的背影渐渐远去，异口同声地骂道：“这死鬼老张，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像条老狗，改不了吃屎，总是糊弄小孩……”
　　陈方勇年幼的时候，老张也曾经用类似的鬼把戏糊弄过他。月亮街的乡亲都知道，老张嘴皮子放荡，总是喜欢说颠三倒四的话。老张原是队里犁田的一把好手，自从农村实行联产责任承包制后，老张抄起一把锋利的屠刀，过上了屠夫的营生。他每天杀猪一头，扛到镇政府门口摆卖，赚钱了不少，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身体渐渐发福，胖得像一尊弥勒佛。老张手里虽然有钱，但他膝下只有一根千金独苗，这是他一块难于医治的心病。他的老父总是无奈地嘲弄他：“你出世时，我给你发了一把枪，把你小子全副武装起来，可你小子偏不争气，至少也要缴一把枪给我呀！到时候，谁来给张家传宗接代？我们百年归寿之后，如何有脸面对张家的列祖列宗？谁来给我们扫墓烧香？谁来延续张家的香火？”
　　老父的话像一根细细的针刺在他的心底里，令他好生难过。
　　这也难怪老张难过，要知道，在乡下农村，若是哪家没有生下儿子支撑门户，免不了被别人看瘪；或成为人家茶前饭后的话题，甚至在发生口角之时，对手会抓住你的痛处，拿话嘲讽你。陈方勇听母亲说过，老张家没有儿子，活该！是因为他这辈子杀生过重，无端造孽，老天爷要惩罚他一番。
　　陈方勇知道母亲一直痛恨老张的缘故。父亲年轻时在家务农，老张见父亲忠厚老实，存心欺负父亲。他居然凭空捏造说，父亲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取队里的一担稻谷，悄悄挑回家，半路被他撞见。这事传到母亲的耳朵里，母亲勃然大怒，不肯干休，找上门去，把老张骂了个狗血喷头，骂他天打雷劈，断子绝孙。母亲不解气，闹到大队和公社，要讨一个说法，还陈世安一个清白。在大队和公社领导的调查和出面下，老张终于承认错误，向陈世安公开道谦说，他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不料把事情闹大了。
　　母亲见老张这样说，并不领情，她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难道你发颠了吗？你怎能开这样的玩笑？我说你某日某夜杀了人，抢了人家的东西，你会主动承认吗？老天有眼，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的可耻下场！”
　　经过这一桩事，陈世安一家和老张家成了冤家，从此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