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婆婆

　　张兰妮还记得：
　　丈夫又一个周六晚上回家来的时候，一进家门，他看见一双小脚，已经满脸皱纹，有点罗锅了腰的娘，她已经不是那个领着弟弟离开他时那个腰杆挺直的青年妇女啦，现在已经变成了……此刻，他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忙上前扶着娘，然后紧紧地抱着娘哭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婆婆也哭了：“钢蛋啊，我的儿，是娘不好啊！那么小就撇下了你，领着你弟弟走了……是娘对不住你啊！”
　　“娘，是儿错了，我不该不认你这个娘啊！我知道你领着俺弟弟走的时候，你是有难处的，你是为给俺弟弟找条活路，不让他饿死了啊！您能把我生下来，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这个恩情我是永远报答不完啊！娘您没有错，是你儿钢蛋不懂事，是你儿钢蛋错了啊……”丈夫痛哭失声地说。
　　“别哭了儿啊……”婆婆仰起脸来看着自己二十多年不见的儿子，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娘领着你弟弟走到时候，你才八岁啊！这二十多年来，娘没有一天不想念你啊……”
　　丈夫把娘扶到床上坐下，抹着眼泪说：“娘啊，你儿不孝啊，这些年来我没有去找您和弟弟，是我不对啊！”
　　“不怨你啊我的儿，都是娘的错啊！娘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啊！”婆婆替蹲在她跟前的儿子抹着眼泪说，“我一直让你弟弟打听你的下落，一直没打听到，听你村里那个远房婶子说，你是给地主家放丢了牛才跑了，那一年你十岁啦。最后，你弟弟去民政局打听，开始人家说，王家庄没有叫王钢蛋的人去参军，后来才知道你改了名字，叫善祥，这才打听到了你的消息……”
　　张兰妮走到跟前递给丈夫一条毛巾说：“你娘儿俩都别哭了，终于见面啦，好好说说话吧。”
　　丈夫挨着他娘坐到床上，把站在他身边的弟弟拉到身边坐下：“铁蛋啊，这些年哥哥不在你们身边，咱娘多亏你孝敬了。”
　　“哥，咱娘这些年来经常念叨你，一念叨你就伤心地哭……”铁蛋抹着眼泪说。
　　“现在好了，咱们终于见面啦。”丈夫说，“你跟娘来了，在部队多住些日子，过几天我带你跟娘去外场看看夜航。”
　　“哥，我想这几天就回去，让咱娘在这多住几天吧，我回去还要挣工分呢。”铁蛋说。
　　“钢蛋啊，过几天我跟你弟弟一块回去啦，找到你，我就放心啦。想你们啦，我再来部队看你们。”婆婆说。
　　“你们一定要多住些日子再回去！”丈夫这样说。
　　第二天晚上，丈夫从团里要了辆吉普车，拉着婆婆和他弟弟去飞机场看了夜航。回来后，婆婆兴奋地说：“那么大飞机，两个大翅膀也没忽闪，怎么就能飞上天了呢？俺儿钢蛋真是长本事有出息啦，这么大的飞机都能开得动，我地个亲娘哎！”
　　她的话把张兰妮跟小叔子铁蛋和几个孩子都逗得哈哈笑啦。儿子俊山说：“奶奶，飞机又不是大鸟，怎么能闪忽翅膀呢？”
　　一家人又都笑了起来、
　　过了几天，小叔子铁蛋要回老家惠民，婆婆也想跟着一块回去。张兰妮跟丈夫没同意，硬是把婆婆留了下来。她给小叔子铁蛋装了一大提包东西，有两身丈夫不穿的旧军装，一身新绒衣，一件棉大衣，一顶棉军帽，一条腰带，一个崭新的军用挎包和水壶。她要把铁蛋背来的那个旧挎包和旧水壶扔掉，铁蛋不让，赶紧装进了提包里，说回去干活时候用。她让婆婆看着女儿俊红，坐部队班车去县城送小叔子铁蛋，给他买了张车票，又塞给他五十元钱和十斤全国粮票。
　　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她问小叔子：“铁蛋啊，你哥说你比他小五岁，你今年也快三十了吧？”
　　“是啊嫂子，我比俺哥小五岁，今年29了。”铁蛋说。
　　“听咱娘说，你还一直没说上媳妇？”张兰妮关切地问。
　　“是啊嫂子，咱家穷，没人跟咱啊！”铁蛋笑笑说。
　　“你要不嫌，如果有合适的，嫂子从俺老家沂蒙山区给你说个媳妇怎么样？张兰妮说。
　　“嫂子，我不想找了。我想着，把咱娘伺候好啦，为她养老送终就行啦。我这辈子打光棍啦。”铁蛋说。
　　“你这是说啥话呢？还不找啦？凭你这小伙子，身体棒，没病没灾的，一天还能挣十分工，肯定有姑娘跟你。”张兰妮说。
　　送走小叔子铁蛋以后，婆婆就整天嚷着要回家，说在这里住不惯，不如在老家住着舒坦。张兰妮知道婆婆是怕给他们添麻烦。她就跟丈夫商量，想办法留老人多住些日子。在她看来，老人在这里虽然多了张嘴，但是老人也吃不多，她忙着去接两个儿子或者做饭的时候，婆婆还能帮着她照看女儿。再者说来，家有老人是一宝啊！丈夫整天不在家，有婆婆在，她可以跟婆婆拉拉呱，关键一点，她感觉婆婆也不容易，早早死了男人，又领着小儿子跟别人走了，那个男人死了后，她又跟着小儿子回来了，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作为儿媳妇，她有替丈夫尽孝的义务。她感觉，在农村毕竟不如在部队条件好，生活好。老人如果跟她小儿子在老家生活，一个大男人怎么照顾也不如她照顾的周全。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丈夫说了以后，善祥想了一下说：“要不就让咱娘回家吧，有咱弟弟照顾她也行啊！你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再照顾个老人，太辛苦了。家里的事，再说我什么也帮不上忙。”
　　“我觉得还是让咱娘留在这里好，一来帮着我看看孩子，另外我还有个想法，一直憋在心里没跟你说，我想跟几个随军家属干点活，挣点钱补贴家用。”张兰妮跟丈夫说。
　　“你们想干什么活？”
　　“想做酱油，供应部队官兵和家属。”
　　“我已经跟政委说了，看看能不能让你去军人服务社上班？”
　　“我才不去军人服务社上班呢，人家那些家属都是识文断字的，我个农村出来的土包子，识不了几个大字，我去了能干啥？我反正想好了，跟几个家属一块干点事，自己安排自己。”张兰妮坚定地说。
　　“这样的话，孩子们谁管呢？”
　　“我到时间去接两个儿子回家，女儿让娘看着就行。我给他们事先做好饭，让娘给孩子们热热吃就行。”张兰妮说。
　　“那你们试试吧，实在不行就算啦。”
　　“那你一定要劝劝娘留在部队啊，别回老家啦。”
　　“好吧。”
　　就这样，张兰妮跟丈夫一起动员把婆婆留在了部队。她就全身心地带领四个随军家属开始在那个废弃的养鸡场创业酿造酱油啦。
　　有一天。张兰妮她们五个家属忙完活后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她见两个儿子在自己的小屋玩，婆婆跟女儿在大屋玩。
　　她赶紧洗洗后，自己去热热饭菜在外间屋里吃晚饭。这时候，她就听见婆婆给女儿在说唱儿歌呢：“小巴狗，小巴狗，带铃铛，滴溜当啷到集上，待吃桃，桃有毛，待吃杏，杏又酸，吃个驴粪面蛋蛋。”
　　这是她不止一次听见婆婆这样给女儿说唱儿歌啦。上次也是她从酱油房回来，在外间吃饭，听见婆婆给三个孩子在小屋说唱另一首儿歌：“小黑驴，白嘴巴，自小住俺姥姥家。一住住到十七八。姥姥家，门户大，这家那家都熟了，就是不知该叫啥。
　　她感觉不能再这样让婆婆用这些内容不是很健康的儿歌教育孩子们啦。于是，她吃完饭后，自己看着女儿，让婆婆早早洗洗上床休息，考虑着如何让婆婆给孩子们教育些积极向上的东西。
　　有一天晚上她下班早，吃饭晚饭后，她就把三个儿女跟婆婆都叫到大屋去，跟婆婆说：“娘啊，我听着你给孩子们经常说的那几首儿歌，已经不新鲜啦，我小时候经常唱的几首沂蒙山红色歌曲，挺好听的，我教给你们唱唱，你们听听，也学学。娘啊，你要学会了，就经常唱唱这些歌曲给他们听听。”
　　婆婆点头笑着说：“行啊，俺没文化，也不识字，打小就跟俺娘学会了这几首儿歌。你唱唱，俺学学。学会了，俺就天天唱给孩子们听。”
　　于是，张兰妮唱了两首歌曲：
　　第一首是《我的家乡沂蒙山》：我的那家乡沂蒙山，高高的山峰入云端，泉水流不尽，松柏青万年，梯呀田层层绿呀，水库银光闪，哎嗨哟哎嗨嗨哎嗨衣哟，映山红花处处开，牛羊成群绕山间，我的那家乡多么好，山区的美景唱不完，我的那家乡沂蒙山，果树成行粮满川，苹果香千里，桃李压枝弯，黄梨儿大呀，山楂红艳艳，哎嗨哟哎嗨哎嗨衣哟，金黄的麦穗长又长，大豆粒儿圆又圆，我的那家乡多富饶，鲜艳的红旗飘扬在沂蒙山，哎嗨嗨衣哟，鲜艳的红旗飘扬在沂蒙山。
　　第二首是《八年抗战》：八年的抗战怎么样？最后的胜利要保障，这句话儿怎么样讲？听我把道理说端详，戚卜龙咚呛咚呛，抗战的道理牢记心上。两年的守攻有了进步，军民连成铁与钢，戚卜龙咚呛咚呛！中国为什么能胜利？胜在越打越坚强，胜利依靠着什么力量？依靠着国共两大党，两党合作统一战线打东洋。嘚儿呛，嘚儿呛，嘚儿啷当呛，抗战的道理牢记心上。两年的守攻有了进步，军民连成铁与钢，嘚儿呛，嘚儿呛，嘚儿啷当呛。
　　这两首歌曲，张兰妮教了婆婆好几个晚上，她才勉强学会。她听见婆婆唱的不对的地方，她就给纠正过来，时间一长，这两首歌曲婆婆已经唱的很熟了。三个儿女们也都唱的很熟啦。
　　婆婆尽管是小脚，走路不是很利索，但是，她很爱干净，张兰妮到酱油房上班以后，她会把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而且，也不用她去接两个儿子回家了，婆婆会领着女儿去托儿所接俊水，再在门岗那里等俊山放学。
　　对婆婆的付出，张兰妮很感激，劝她不要收拾房间，等她下班回来收拾就行。可婆婆笑着说：“我这样忙活忙活，吃饭多，走起路来还轻快，我觉得来部队我都吃胖了。”
　　看着婆婆一脸的幸福样，张兰妮感觉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