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报仇

　　见丈夫背着她捂着被子在低声哭泣，张兰妮并没有去劝他或安慰他，丈夫的这种表现更证明了她的猜想和判断是正确的。她也测过身子去，背对着丈夫，佯装睡着了。
　　她猜想，婆婆领着善祥的弟弟走的时候，肯定有她自己的难处，不然，一个母亲怎么能舍得撇下自己的大儿子，而领着小儿子一走了之呢？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对自己亲娘领着弟弟离开自己这段痛苦的记忆，已经深深铭刻他的脑海中啦。他肯定是不能忘怀的，而且，他娘亲的这种做法，也肯定是不能原谅和充满怨恨的。这种无法原谅和满满的怨恨，一直埋在他的心底，无法释怀。所以，对娘跟弟弟来部队找他这件事，他肯定充满了逆反心理和排斥心理。
　　此刻的王善祥，开始为自己刚才在妻子面前的失态而自责，他赶紧抑制住了自己失控的感情，不再哭泣了。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妻子张兰妮背着他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知道这是妻子在装睡，是为了不让他难堪，让他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终于，他坐起身来，轻轻推了推背着他而睡的妻子张兰妮：“妮子，你还没睡吧？”
　　张兰妮没有应声。
　　他沉吟了一会儿，完全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后，开始跟妻子讲诉起来：“俺爹被来俺王家庄扫荡的日本鬼子打死的，那时候我才8岁，弟弟铁蛋5岁，我是看着俺爹倒在鬼子的枪口下的，也是看着俺娘用一领破席把俺爹的尸首卷起来埋在村外的乱坟岗上的……望着俺娘扑在俺爹坟堆上哭的死去活来的样子，我也泪流满面并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心里发誓：一定要给俺爹报仇，去参加八路军打鬼子！
　　“爹整年给村里的地主家种地，算是扛长工，他死了以后，地主又让俺去给他家放牛，一天只管一顿饭。我不想干，俺娘就劝我去干，最后，为了填饱肚子，我就开始给地主家放牛。但是我心里不忘给爹报仇的事。
　　“那时候，俺娘带着弟弟铁蛋给地主家洗衣服做饭。有时候，我也背着俺弟弟铁蛋到山里去放牛，在山上逗着他玩。那时候，我感觉有弟弟陪伴我很幸福，尽管我经常被地主打骂，有时候还不给我饭吃，但是，晚上回到家里，我能跟弟弟挤在一个被窝里互相打闹，是我童年最开心的一件事。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放完牛，拿着地主给的一个凉窝窝头回到家，竟然发现俺娘和俺弟弟铁蛋不在啦……我跑到地主家，地主家说，俺娘今天没去他家洗衣服做饭，我哭着满处找娘。最后，是俺家族一个远房婶子跟我说，俺娘领着弟弟跟人走了……
　　“回到家里，面对家徒四壁的破屋子，已经举目无亲的家，我绝望的痛哭失声……那时候，我才是个八岁的孩子啊！那种痛苦的体验至今无法忘怀……”王善祥又哽咽起来。
　　这时候，张兰妮扭过脸来并坐起身来，递给丈夫一条毛巾，让他擦眼泪。她的眼里也不知不觉涌满了泪水。
　　擦了擦眼泪后，他看了妻子一眼，继续喃喃地说：“俺娘领着弟弟铁蛋走了以后，我就继续给地主家放牛，晚上我自己一个人睡在四面透风的家里，经常能听到山坡上的狼嚎声……我很害怕。过了两年，我十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在山坡上放牛，由于贪玩，把地主那头黄牛给放丢了，不知它跑到哪里去了？我发了疯似的找遍了整个山坡和后山，也没见到那头黄牛的影子，这时候天快黑了，我急得坐在地上大哭……我怕回去挨地主打，就趁黑夜跑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张兰妮轻声问丈夫。
　　“黑灯瞎火的，我就翻过那座山梁往后山跑，跑下山以后，我又淌过一条小河，然后我跑进了一片树林子里，这片树林好大啊，我跑一晚上也没跑出去，最后累得我躺在一个土堆上睡着了。”
　　“第二天你醒来后又往哪里跑了？”张兰妮抓着丈夫的手问。
　　“你猜，我躺在什么上面睡了一晚上？”王善祥看着妻子问。
　　“不是一个土堆嘛。”
　　“哪是什么土堆啊，是一座坟堆。我醒来一睁眼，看见我睡了一晚上的土堆竟然是一个坟堆……吓得我撒腿就跑。”善祥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妻子，然后接着说，“而且，我看见我的脚印已经围着坟堆踩成了条瓷实的小路啦，怨不得我一晚上没走出来，光围着坟堆转圈了。”
　　“你可能遇到鬼打墙啦。”张兰妮笑着对丈夫说。
　　“什么是鬼打墙？”他不理解。
　　“我听俺娘说过，鬼打墙就是走夜路在一个地方怎么也走不出来，天亮了一看，一晚上都在一个地方转圈呢。”张兰妮给丈夫解释说。
　　“噢，是这样，那我可能是遇到鬼打墙了。”他点点头。
　　“你是怎么找到俺爷他们游击队的？”张兰妮问他。
　　“那时候到处是日本鬼子，我不敢走大路，就找偏僻的小路走。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参加八路军游击队，打鬼子，给爹报仇！我顺着黄河岸边的小道往南走，渴了我就喝黄河水；饿了，我就在庄稼地里找点地瓜，玉米什么的吃；困了，我往草稞子里一躺就睡一觉。走了不知道多少天后，我来到了济南。在济南大街上，我边要饭，边打听八路军游击队的下落。最后，我听说八路军游击队都在大山里打游击。于是，我又沿着铁路线往东走，然后爬上了一列往东开的货车来到了青岛。在青岛，我仍是一边要饭吃，一边打听八路军游击队的情况。最终，我打听到，说沂蒙山区有八路军游击队，我就离开青岛，开始翻山越岭到沂蒙山区去找八路军游击队，给爹报仇！
　　“我在沂蒙山区漫无目标地寻找八路军游击队。那时候，沂蒙山是革命根据地，到处都有八路军和游击队们身影，可是，我就是无缘跟他们相见。尽管这样，我心中为爹报仇的念头，一刻也没有松懈。有一天，我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了一个放羊的老大爷，我就向他打听八路军游击队的消息，老大爷打量我一番后并不告诉我八路军游击队的下落，而是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是从惠民来的，问我为什么找八路军游击队？我说为爹报仇，爹被日本鬼子打死了。老大爷就笑话我说，孩子，你这么小怎么打日本啊？问得我无话可说。”
　　“那后来呢？”见丈夫不说话了，张兰妮像听故事听上了瘾那样忙推了下沉溺于回忆状的丈夫、
　　王善祥就把以后的故事告诉了妻子：
　　放羊的老大爷问他说：“孩子，你这么小的岁数，连枪都拿不动，你怎么去打鬼子啊？”
　　他被问的无话可说。老大爷和蔼地说：“这样吧孩子，咱沂蒙山区是革命根据地，到处有八路军和游击队，你先跟我放羊，我也帮着你找他们，如果有机会找上他们后，你就跟他们说说你的冤屈，看看他们能不能收留你这么小的孩子参军？”
　　他就这样答应了放羊老大爷的建议。留下来帮着老大爷放羊。老大爷是给村里的地主家放羊的，老大爷嘱咐他别跟别人说是来找八路军游击队的，因为这里到处有日本特务，附近也驻扎着日本鬼子。
　　他跟老大爷在山上放羊的时候，经常能看见日本鬼子的军车和三轮摩托在山下的公路上跑着，后面还跟着一队队的日本兵。每当这时候，他都恨不能找一颗手榴弹扔到山下鬼子的军车上，把一车鬼子全部炸死，为爹报仇！
　　每天他跟老大爷放完羊，老大爷从地主家拿几张煎饼回来给他吃，吃完，他就跟老大爷睡在一间破屋子里。有好几次，他端着枪打死了很多鬼子，给爹报了仇，高兴的哈哈大笑！可是突然醒来，竟然是个梦！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他也没机会见到八路军游击队的影子。而放羊的老大爷再不提帮他寻找八路军游击队的事情啦。
　　他暗自寻思，这样下去，怎么能找到八路军游击队呢？找不到他们，怎么打鬼子，为爹报仇呢？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跟老大爷说，自己肚子痛要去拉屎，就走到了外面。就像他两年前给地主放丢了牛那样，就趁黑夜逃跑了。
　　沂蒙山山脉森林密布，他先爬上每天放羊的山坡，然后躲进密林中的一个山洞里，等着天亮以后，他就翻山越岭往南跑，他听老大爷说，八路军游击队在南边的根据地多，到那里兴许能找到他们。
　　他不知又走了多少天，吃了多少苦，终于在一座山头上看见了一队不像鬼子的队伍。于是，他断定，这是这支在山间行走的队伍肯定是八路军游击队。于是，他就往山下跑去，刚跑到半山腰，他就被突然从树林中冲出来的几个端着红缨枪的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包围了他，并听见他们异口同声地冲她大声吼道：“站住，举起手来！”
　　这突如其来的包围把他吓个半死，当他镇静下来，看到包围他的是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的时候，他就不在乎了，就掐着腰问他们：“我又不是敌人，凭什么举起手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敌人派来的小特务！”其中一个看样子比他大几岁的高个男孩子这样说。
　　“我是敌人派来的小特务？”他蒙了，瞪着眼睛，看着这个虎视眈眈端着红缨枪质问他的高个男孩子。
　　“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另一个个矮的女孩子这样说，但她把手里的红缨枪竖了起来。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八路军游击队给俺爹报仇的，俺爹被日本鬼子打死的。”他大声说，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眼里涌满了泪水。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高个男孩子也把红缨枪竖了起来，消失了脸上的敌意，但是仍然保留着戒备。
　　“是啊，跟我们到村子里走一趟。”那个女孩也说。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问他们。
　　“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的共产主义儿童团。”高个男孩子理直气壮地说。
　　“是啊，我们是儿童团员。”女孩把红缨枪扛在肩上，也自豪地说。
　　“我们都是儿童团员！”其他几个扛红缨枪的孩子也都异口同声地说。
　　“我可找到你们啦。那你们能带我去找八路军游击队吗？”他兴奋地说。
　　“少废话，我们还没确定你的真实身份呢。”高个男孩子厉声说道，一脸严肃。
　　于是，他就跟着这几个儿童团员们下山去了桃花峪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