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集（下）

　　1
　　星期五傍晚。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陈贤忠的寝室里。
　　龙泉的班车司机前来告诉陈贤忠:“陈乡长，你的小姨子让你把琳琳的衣服和作业本清理好，明天早上搭车到她小姨那儿去住两天，星期天下午再搭车回来。”
　　陈贤忠想了一下说：“好的，我晚上清理。”
　　司机又说：“琳琳的小姨说了，这些日子她也忙，不然就亲自来接了。”
　　陈贤忠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够忙的，这农忙季节让琳琳去添麻烦也不合适呀！要去，也得等农忙过后再去吧。”
　　这些话正好被琳琳听见了，她认真地说：“现在姥爷姥姥和小姨都忙，等忙过了这阵活路我再去玩。请叔叔转告我的姥爷姥姥和小姨，就说我向他们问好！”
　　司机不禁由衷地称赞：“琳琳真乖，真会体谅人！我明天一定替你转告。”
　　琳琳甜甜地说：“谢谢叔叔。”
　　
　　2
　　星期六早上。
　　龙泉河边。
　　通往康西县城的公路上。
　　望芳没有接到琳琳，却接到了司机转达琳琳对她和父母的问候。
　　望芳简直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琳琳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只是，如今姐姐不在身边，姐夫的负担实在是太重了啊！”
　　
　　3
　　上午。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龙泉乡乡政府办公室里。
　　吴副县长打电话问陈贤忠:“明年的烟叶种植面积落实得怎么样？”
　　陈贤忠只有如实地回答:“还没有落实下去。”
　　吴副县长问陈贤忠:“怎么还没有落实下去呢？”
　　陈贤忠说:“今年的烟叶烤成这个样子，最近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这烟叶种植面积，我们实在是难于落实啊！”
　　吴副县长又问:“我怎么听说，你主张下面的烟农愿种则种，不愿种，你们也不干预呢？”
　　陈贤忠说:“这是我的主张。”
　　吴副县长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贤忠说:“因为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无权强迫百姓干什么与不干什么？”
　　吴副县长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贤忠说:“我的意思是，土地既然已经发放到户了，农民承包的责任田，除毒品外，种什么与不种什么，他们应该有自主权。否则，那不成了吃大锅饭吗？”
　　吴副县长显然气得发抖：“你……你怎么能这样理解呢？”
　　陈贤忠说:“我正是这样理解的。”
　　“你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否则，你是不会这样公开地对抗县委、县政府的决策的。”
　　“我不是受到了蛊惑，而是受到了启发、得到了启迪。”陈贤忠依然声平气和地说：“你读过碧原的《蓝色的幽灵》吗？那可是一篇很不错的文章哩！”
　　“什么不错的文章！”吴副县长愤然地鄙薄道，“一个舞文弄墨的家伙，居然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企图用他那狗屁不通的文章，来干预我们地方的政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人家讲得有道理。”陈贤忠说，“谁有道理我们就服谁。文人也好，政客也罢，没有道理的话我们不说，没有道理的事咱也不做。”
　　听筒里声音又发抖了:“你……”
　　“至于县委和县政府的策略，我们会如实地往下传达。”陈贤忠说，“这是我们下级党委和下级政府应尽的职责。但是，我们绝对不会去强迫百姓，干他们不愿意干而且干了又吃亏上当的事情。”
　　听筒里声音仍然发抖:“你……”
　　陈贤忠说:“还有别的事吗吴县长？没有我挂了。”
　　电话挂上了。
　　
　　4
　　这时，陈贤忠听见党委办公室里，周书记的大嗓门正动劲地吼：“我就是这样说的，只要我周卫民这个乡党委书记还在职，龙泉乡明年一分田的烟叶也不种植。”
　　言罢，“咔嚓”拍上话筒，气溜溜地步出办公室：“真是岂有此理！”
　　周卫民掏出旱烟锅装烟末。
　　可是，由于激愤，却怎么也装之不上。他破天荒地伸手向陈贤忠要过了一支烟，连吸了数口，也未能把气理顺。
　　周卫民参加工作三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任何私利。别人一有权就把自己的三姑、四姨、八大婆，拉扯进皇粮队伍吃上了皇粮，而他周卫民却没有。他的儿子至今仍然在那老高山里刨石头蛋蛋；他的女儿女婿，一个个都还是泥巴腿子；竟连老伴也没有带出来清闲一下，而是留在家里，替儿子分担一些家务琐事。周卫民为官几十年，不敢说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可他却可以扪心自问：无愧于理、无愧于人！
　　周卫民将烟蒂扔掉，对陈贤忠说：“走，我们到吴启贵那儿看看去。”
　　
　　5
　　上午。
　　龙泉岭。
　　吴启贵房后的柴山上。
　　吴启贵的秘密基地。
　　陈贤忠陪同周卫民参观了那隐于柴山深处的黄姜。
　　吴启贵还为两位热心的领导介绍了黄姜的价值：“种黄姜比种烟就是不一样，黄姜能卖钱，藤也能当牛、羊的饲料。”
　　周卫民表示赞同。他想起了陈贤忠想任命吴启贵为：“龙泉乡黄姜种植试验基地经理”的事。
　　周卫民说：“改天就把任命书给他送来，而且，这山头上还得立一块碑牌，以示众人，免得日后又会遇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陈贤忠由衷地笑了笑说：“看，您比我想得还要周到。”
　　
　　6
　　上午。
　　龙泉岭。
　　李文汉门前的场地上。
　　周卫民来到车子旁，正巧遇上了李文汉夫妇溜达回家。
　　几句寒暄之后，周卫民毫不客气地对李文汉说：“算起来你也是有着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办事怎么就那样没有分寸呢？儿女的婚事，应该是他们自个的事儿，你去横加干涉什么？这下好了，李文高的支部书记被撤了。可我不能撤你李文汉的职呀，总不能为这事召开党委会，开除你的党籍吧！”
　　李文汉的一副老脸，窘得像要滴血。
　　
　　7
　　三天后的上午。
　　龙泉岭。
　　吴启贵房后的柴山上。
　　吴启贵的黄姜边上，树起了一块青石碑牌。那凹形字样的“龙泉乡黄姜种植试验基地”，自然是出自陈贤忠的手笔了。
　　陈贤忠站在十步之遥瞅瞅，虽然比不上“龙泉观”仨字威风气派，也能马马虎虎过得去。
　　他庆幸自己的四年大学没有白上。
　　
　　8
　　陈贤忠回到乡政府，他觉得时候还早，就想去找李昌龙聊聊。
　　
　　龙泉烟站。
　　李昌龙的寝室里。
　　李昌龙独自一个人呆在寝室里，正饶有兴致地玩弄着他的那把贼亮的水果刀。
　　他见陈贤忠进来了，懒洋洋地起身让座，陈贤忠毫不客气地坐下。
　　“那天，周书记可是将你的父亲剋得不轻。”陈贤忠说。
　　李昌龙不吱声，把玩水果刀的手也没有停下。
　　接着，陈贤忠又说：“李文高也因为干涉你和吴启兰的婚事，已经被撤职了。”
　　李昌龙不仅没有吭声，还将水果刀向桌上投掷——“咚”，刀尖钉在了桌面上。他将刀子拔出，再次投掷——“咚”，刀尖又钉在了桌面上。他复之将刀子拔出，继续投掷。对于陈贤忠所说的话，他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或者说，这个屋子里，陈贤忠根本就不存在；而只有他李昌龙，毫无干扰地练习着投掷飞镖。
　　陈贤忠也不计较，而是心平气和地继续说：“哎，你好像有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吧？”
　　李昌龙仍然一声不吭地把玩着他的刀子。
　　陈贤忠说:“回去看看吧，回去跟父母言之于理，晓之于义。估计，他们再也不会横加阻挠了。”
　　“咚”水果刀又钉在了桌子上。
　　陈贤忠又说:“回去跟父母的工作做通以后，就到吴启兰家里，向人家赔个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嘛，能屈能伸！你要清楚，吴启兰可是一个很不错的姑娘，如果你将这门亲事弄砸了，将来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咚”刀子又钉在了桌子上。这个桌子算是跟着他倒了血霉了！连日来，也不知道挨了他的多少刀子，整个桌面，被钉得刀眼麻密。
　　陈贤忠终于有点忍不住了：“哎，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啊？”
　　“听见了怎么样？没听见又怎么样？”李昌龙无精打采地说，“现在谈这些，不是太晚了吗？”
　　“怎么会晚呢？”陈贤忠莫名其妙，“是她吴启兰已经跟别人拿了《结婚证》？还是跟别人订了婚？没有嘛！人家还等着你，这点你难道还看不出？真是，连我这个对爱情一窍不通的人就看得出，你会看不出？”
　　“看得出又能怎么样？”李昌龙说，“说实在的老哥子，我真是不忍心看到她再受伤害呀！否则，我的罪孽将会更加深重。”
　　“我真不明白，你能有什么罪孽？”陈贤忠更是迷惑不解，“你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晚了啊！”李昌龙沉痛地说，“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陈贤忠说:“我会明白什么？”
　　“说真的老哥子，我最近心里烦得很，烦得想拿刀子捅人。”李昌龙陡然愤恨地说。“咚”刀子重重地钉在桌子上。
　　“哎，我说昌龙，你可不能胡来啊！”陈贤忠急忙说，“不管什么事儿，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你可不能往死胡同里钻啊！那样，你会抱恨终身的呀！”
　　李昌龙突然转移了话题：“我给你的那磁带，你听过吗？”
　　陈贤忠说:“没有哇，你封住了，我怎么听？”
　　李昌龙又问:“笔记本你也没看？”
　　“没有。既然是你封住的，总有不便被人看的理由，我怎么会看呢？”陈贤忠突然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伤害，他生气地说，“哎，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没看就好。”李昌龙说完，身子往后一仰，躺到床上，再也不肯吭气了。可手中，仍然把玩着那把贼亮的水果刀。
　　这李昌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陈贤忠觉得他最近越来越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