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重返工作

　　或许有一百二十个不愿意，或许有一万两千个不情愿，在这阳春三月，白露已经休够产假了，该上班了。孩子由婆婆在家带，刚好婆婆身体不太好，晚上老是失眠，女儿这几天睡觉都睡颠倒了，婆婆就办理了病退的手续，专心带孩子了。
　　老人的事情白露从来不参与不掺和。
　　张杰说是文教局新近往大石城一中安排了一个副校长，提名协助母亲工作，实际上是架空了基建副校长。看看这一中，荟萃楼、励志楼、公寓楼，基本上都已经完工了，只剩下一个操场，只是简单铺就了些煤渣充当跑道。公公说，大事都做了，已经给了县委和大石城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该在家带孩子了。白露清楚婆婆是给操心的命，那天晚上九点多，春雨不约而至，婆婆担心工地上的几袋水泥，电话打不通，自己穿上雨衣雨鞋，带着手电，非得去工地转一圈。公公只骂她精神病，说是工地上有人管，别瞎操心。从那场夜雨以后，婆婆晚上总是睡不踏实，有这么俩月后就是失眠。前几天白露试着把孩子给婆婆带，两人倒是相安无事睡着了。白露却睡不着，张杰长叹了一口，都是操心的命！白露想想也是，给他个背，睡自己的觉去了。
　　白露上班的时间错过了开学季，但是因为吴桐老师中风的原因，学校已经打了三次电话让她回校工作，所以白露也没啥可说的。骑上自行车，发现自己在生养孩子的这多半年之间，变化了很多。体重大概增加了二十千克，体力大不如从前，骑自行车还有些吃力。原来只需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同里乡中，现在得用半个小时，腿部肌肉酸痛，全身都在用力。
　　和煦的风吹暖了云烟吹醉了山峦吹醒了春水。水化开了水荡漾了，春风拂过水面，那一圈圈涟漪在一点点化开，直至化到看不见的渺远之处，水张开柔媚的眼风光旖旎地沐浴在春光中，在三月的日光中泛着点点鳞光。眼前不由得豁然开朗，水波明媚了许多。那山就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苍褐色的山体开始变得线条分明并且有了朦胧的绿意。
　　上班时间小花园还是比较寂静的，只一周时间，那一树一树的花开是那么引人瞩目。远远看到云蒸霞蔚，如在仙境一般缥缈的粉红晕染了整个春天。十几棵桃树看不见任何枝叶，只有氤氲的粉或者红。桃花灼灼，桃红片片。五片花瓣舒展优雅，娇黄的花蕊点缀其中，红红的花蕊头又使这粉红嫩黄之中多了许多艳丽。长枝的垂柳婀娜着柔软的长长的枝条随风摇摆着。塔松之下，向阳的地方碧草青青背阴的地方还露着斑驳的黄土，但是要是蹲下来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层小草芽芽。贴着地皮的不知名的小紫花儿虽然没有桃花惹眼，但是依然是星星点点散布在草丛间。耳畔是呼呼风声、“嘁嘁喳喳”的麻雀叫声、“喳喳”的喜鹊叫声和婉转啁啾的不知名字的鸟儿的啼叫声。一群鸽子带着“咻咻”的鸽哨从蓝天中划过是那么轻盈灵动。
　　三月的风是那么的柔和，以至于东边的云彩在风儿的吹动下稀了淡了薄了。那隐藏在乌云背后的一轮红日正在挣脱云彩的重重束缚，艰难地跋涉着。霎时已是云开雾散，天地之间豁然开朗，一切都点染上一层金色粉色。沐浴着春风和丽日，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记忆中的穷山恶水也变的如此宜居，真的如同国画画出来一般，浓妆淡抹总相宜。
　　从家到学校八千米从学校到家八千米，以后的日子就是在来来往往中了，风雨无阻。
　　一身汗水，满面通红，抵达学校。邢校长早已经在办公室里稳稳地坐着等待了。
　　“白露，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都好了。”
　　“你看，吴桐老师中风了，这天灾人祸谁都挡不住，我不得不给你语文课。咱们乡中，孩子们都往家里跑，不用上早读，正常上班就可以了。”
　　白露心里想着，不用商量，来了肯定有活儿干，只要是有学生的地方肯定就会有老师的活儿干。
　　“你看，学校好长时间都没有换板报了，你去瞅瞅吧，中文系毕业都是高手。”
　　领导在派活儿的时候都是这么艺术，高帽尽管给你戴，活儿一丁点儿也不会少。
　　从六平方米的校长室里走出来，苏茵、张婷等着她呢！三个好朋友又见面了。因为生孩子的缘故，三个人都有些发胖。
　　“白胖白胖的！”三个人异口同声说。
　　“白露，你瘦了！”
　　“别言不由衷的了昂，咱们都是中年妇女了。”
　　
　　张婷已经离婚了，自己一个人带着女儿过日子。她脸上很好，皮肤白净光洁，一直短发的她竟然留起了披肩发，长发飘飘，不仔细看的话都没什么变化；不知道底细的人，肯定不知道她结过婚生过孩子呢！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竟然没有写在脸上，白露很是佩服张婷。岁月的磨难是在所难免的，然而很多时候都会把沧桑写在脸上，现在张婷反而是经历了痛苦之后也没有什么，不把所有问题当问题，不给自己施加压力的人，或许，这就是坚强的女人。
　　白露见到的听到的女人的故事太多了：娘、姥姥、太姥姥……；陈阿四的媳妇、槐花……；刘笑、苏茵、张婷……太多了太多了，白露觉得她们每一个都是从少女成长为女人，进而成长为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然而对自己的家庭来说，每一个家庭妇女又绝对不是那么平平凡凡的家庭妇女。她们推动了或者推动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她们的思想精神影响着一代代在这一片黄土地上的子民们。
　　白露教的是初二年级的语文，苏茵教初一英语，张婷教的是初三政治。
　　一切又是过去的样子，教室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教室里的人变了。自己的同事曾经在自己刚刚入职时的指导老师所带出来的这批学生基本功很是扎实。
　　这一年的初二只有四个班，问问班级里学习成绩好的学生，说是班里有近三分之一学生已经转学到“私立学校”。记得自己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同里乡中可是县城周边最红火的乡中，这里收拢了大部分不能在县城复读的复读生。那些年，“复读生”不是一个新名词，但是农村孩子可以通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复读，可以考取大中专学校进而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这就是“复读生”产生的直接原因罢了。这么短短几年间，同里乡中已经走过了她自己的辉煌岁月，记得那时这个学校竟然有住宿生竟然有考入大石城师范学校的，哦，那些年的中师生，可是天之骄子。是的，那些年他们以可以上重点高中的分数就读了大石城师范学校，三年中师生生涯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多数还在自己所在的乡镇中学教书育人，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托举出家乡人一代又一代人的梦想。是他们，改变了或者改变着这穷乡僻壤。
　　六七年间，班级编制锐减，不是人口的减少，而是“私立学校”的崛起。同里乡中和所有乡中一样，都逃脱不了一种宿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乡中，这种存在于乡土之中的政治经济发展的衍生物，最终会随着政治经济的发展、农村城镇化的发展而变化。
　　班里的董晓霞告诉白露：“老师，我妈妈给我生了个小弟弟，我们家已经在县城买了房子，我爹在化肥厂上班，我也可以上职工子弟学校了。”
　　白露言不由衷地恭喜了孩子，因为她是语文课代表啊！字写得特别棒，文章也很有文采，她这一走，班里三十六个孩子还真是一会儿半会儿挑不出人来。而邢校长刚刚开会，说是今年六月升级考试要六乡四镇联考，也就是县城周边的所有乡镇中学要参加联考、大排名。想着这也是文教局的一种举措，提升办学质量，以求在多维冲击下力保学生成绩来维持公办学校的生存。
　　从来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乡中也会有如此命运，如果真有消失的那一天，那么像白露她们这一批大中专毕业生又该何去何从？管不了长远的，先管当下吧，找出课代表小组长，争取把课堂上教给孩子们的知识想办法先让他们学会了，迎接现在的联考是最要紧的事情。
　　张婷也已经在县城买了房子，雇了保姆看孩子，三个已婚妇女又和没孩子没结婚一样嘻嘻哈哈笑闹了。不过，现在的话题转移到孩子、婆婆身上了。依然还是阳光清纯的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龄，无论如何都能想得开看得开的年龄。
　　对于工作，她们也是认真负责，课间里找学生单独辅导。可以看出来，大家都拿这一次的联考很当一回儿事儿。这种时候，谁都不想扯后腿，尤其是大排名，邢校长提出的“奋战春三月，决战升级考”，虽然没有制作标语，但是深深烙印在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春天也是一个容易躁动的季节。本来乡中孩子来自于各个乡村小学，而白露班里的王晓霞在靠山村，这是从白家村向西要翻过一座山才可以走到的一个小村庄，百十来户人家。张晓霞这一届学生只有九个人，这是历年人数最少的一届学生。读初一时有俩女生辍学，去了本村电热毯厂上班。读初二时有两男生辍学，去了县城毛纺厂上班。现在靠山村在同里乡中读书的只有十几个孩子，初二是最多的，五个人。据王晓霞讲，她们学校只有三个教室，一二年级一个教师室、三四年级一个教室、五六年级一个教室。这叫做“复式授课”，或许就是一个教室多种用途罢了。现在村里好多人说种地不赚钱，进县城打工上省城打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白老师，你知道吗？我邻居在大石城当保姆带小孩一个月一千块钱的工资呢？老师，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这个啊！我工资在折上，我也不清楚。”乡村教师的工资原来都是学校会计支从文教局出来再发给各人。自从去年秋天一位会计遇到抢劫的以后，全都改为发折子了，一人一个小本本，数字打在本本上。
　　白露花销很小，工资基本不动，但是工资也大概就七八百吧！真不如保姆挣钱多，怨不得婆婆说什么也不愿意请保姆，应该还有钱的一部分。好歹张杰没有兄弟姐妹，不必担心妯娌大姑子小姑子的事情。苏茵若是讲起她家大姑姐的事情能讲好几天，苏茵就曾经羡慕白露得不得了不得了。白露淡淡地说，你家老人老了还有人替你分担。我家老人老了就只有我和张杰，到那时你就不羡慕了。苏茵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人啊，过日子就得过一天算一天，哪用想那么长远？再说了，老人老了可以雇保姆，有钱就行。白露没有辩白什么，或许真有那么一天，还真得雇保姆。对于“保姆”这个词白家村人是比较敏感的，因为人们传统上的认识，保姆低人一等，是伺候人的。不过，依照王晓霞的说法，这个“保姆”比老师工资还要高，看来这种以老眼光看待职业区别的方法是应该改一改了，白露差一点也要和保姆打上交道了。张婷在靠山村找了一个保姆，而且她已经在“绿地花园”交了首付，买上属于自己的房子了，据张婷说，明年她就可以拿到自己的房产证了。
　　关于房子，张杰也一直琢磨着买一个单元房，他说二层楼冬天不暖和，和老家的平房没啥区别。白露说，你有钱没处花了。于是不管争论的是长是短，房子还是提到议事日程。张杰说应该在海阳市郊区买一套房子，因为城市一直在扩大，没准十年以后会变成市中心。白露是离不了娘离不了家的人，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在绿地花园买了一套108平的小房子，七万六千全款，这是张杰上班以来攒下的钱。他比白露早参加三年工作，最近工作调整，工资也随着调整；更何况他已经考取了公务员，这是含金量比较高的饭碗啊！
　　这一年变化很大，白露都有些眼花缭乱了。传说中的南水北调工程已经开工了，白家庄村西小山脚下已经开始挖渠道了，好宽好深，那么不久的将来，白家村、大石城、海阳市就会饮上长江水了。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共饮一瓢长江水，将不再是传说或者图纸了。从大石城一中到同里乡到白家村也在修建马路，这是大石城规划最好的一条马路，中间四车道，绿化带隔开，人行道比机动车车道还宽阔；虽然只有雏形，但是其高大上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海阳市新修的马路。绿地花园就在这条马路边上，距离大石城中医院和第二职工子弟学校只有几步之遥。
　　张杰说，绿地花园是好地方，县公安局有内购房，所以他们置办了这一处房产。白露想着，反正钱也花不着，买房子也算是刚需吧，同里乡中好多老师都在大石路两边的小区买了房子，现在的家庭状况，多为老人在家，儿女在县城居住，所以看看同里乡中就会知道大石城县和整个海阳市，它们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的，连王晓霞都知道当保姆比当老师赚钱，她们家很快要搬到县城里去了，她和弟弟妹妹都可以读职工子弟学校了；她们不久之后，还可以变成“商品粮”，花钱买上城镇户口，摇身可以变作县城人，不用再惦记着喂牛喂羊除草捉虫等农活了。不知道这些信息是王晓霞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真有这个说法或者做法。白露想着反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也没有多去想。
　　果然，两周之后，王晓霞转学了，转到大石城第一职工子弟学校去读书了；至于房子、户口什么的，白露没有打听也懒得去打听。只是，那个总是在自己身边跟小麻雀一样整天“嘁嘁喳喳”吵闹不停的女孩子再也不来了。班里的人又少了一个，自己一手栽培，苦苦训练，刚刚可以替老师干活儿的孩子真的不来了。白露所教的这个班级又有两个孩子转学了，他们转到明文学校。这个明文学校是大石城县城刚刚成立的私立学校，所谓“私立”，白露现在才感觉到私立学校的威胁。白家乐和王慧明，白露手里语文成绩特别突出的孩子，在明文学校读书的话，因为成绩优异，所以他们都拿了奖学金，一年三千元。本世纪初年，能拿上奖学金的孩子，都是脚踏实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