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午饭后，尤智能到市中区参加中共达宁市委全委扩大会，途中，接到杜松林打来的电话。
　　杜松林说：“尤总，据煤业公司牛洞煤矿报告，酷美装修公司的一个面包车在牛洞煤矿侧面半山腰的公路上翻了，当即死亡一人，重伤二人。死者原为本集团建筑公司的李木匠，三个月前入职酷美公司。我们是否可以提供帮助？”
　　尤智能说：“你稍等，我请示方总后回复你。”
　　尤智能把情况向方奇石汇报后，方奇石问：“死者不是我们的员工吧？”
　　“原来是我们建筑公司的木工，现在是酷美装修公司的木工。”
　　“酷美装修公司与我们有啥关系？”
　　“商务关系，目前主要在做我们的项目，集团公司在省城买那栋办公楼和您在别墅花园的办公楼就是酷美装修的。”
　　“这个公司不是我荣光集团的企业，死者也不是本集团员工，关我们啥事？”
　　“方总，酷美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好像是刁小波。”
　　“刁小波？！刁小波是法人？”
　　“是法定代表人。”尤智能说，“这事您可以通过倩倩确认一下。方总，杜松林请示的是我们是否提供帮助？”
　　“可以。”
　　尤智能立即回复了杜松林。
　　半小时后，方奇石打电话给尤智能：“刁小波是酷美公司法……法定人的事，在这之前方云倩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
　　“方总，不是刁小波一人的公司，好像是他同孙志阳合伙的。这事儿我也是听说的，担心不准确，加之我以为您应该知道这事儿，所以没向您说起过。”
　　“孙志阳，是不是承建荣光新城出了质量问题的那个包工头？”
　　“是的，三十多岁，个子矮矮的，从省城来的。”
　　“这个……搞设计的拿出的东西多次通不过，搞施工的工程质量出问题，搞营销代理的卖不出去房子，而且都是‘戴帽运作’，瞎子见鬼！”方奇石发泄后非常气愤地挂了电话。
　　
　　荣光新城的销售越来越不尽人意，天天盼着资金回笼的方奇石，在很是着急的情况下，给总指挥刁小波和营销代理机构施加了一定的压力，结果巴山公司提出不做了，打算一走了之。
　　巴山的这一招，让刁小波慌了神！巴山对荣光新城的营销代理资格，是刁小波软硬兼施，死缠硬磨才争取到的。如果巴山中途撤走，同设计方案迟迟不能通过和施工质量出问题一样，且不说没法跟岳父方奇石交代，就是跟妻子方云倩也无法交代。
　　情急之下，刁小波主动同巴山的总经理巫英泉协商，制定了一个新的措施，除已有的巴山售楼部外，荣光也组织一个售楼部，两个售楼部同台唱戏。
　　一个楼盘两个售楼部，创出了房地产销售史上的奇迹。
　　对孙志阳在工程质量上的问题，兰达才早有察觉，但他算计的是，等问题严重以后再说，以便一蹴而就，问责刁小波，挤走刁小波。
　　方奇石要兰达才帮助指导刁小波解决工程质量问题，兰达才虽然不敢拒绝方奇石的指令，却望着尤智能发牢骚。兰达才说：“多喝了几天墨水，就自以为了不起，这也对那也对，鼻子对眼睛！胡子都还没长齐就大权独揽，一手遮天，到头来这样出问题那样出问题，损失好几千万甚至上亿！咋不追究责任呢？”
　　尤智能说：“兰总，你的心情我能想到，但对年轻人要多一些包容。刁小波的本意还是想有所建树，想为荣光多做贡献。至于缺乏经验，可以慢慢积累嘛。我们是老一辈高管，对新一辈高管，要多传多帮多带才是。”
　　“啥？尤总，传帮带，不存在，人家比我兰达才强多了，甚至比你尤老总还强。门门强，强完了，所以才能把你尤总手中的总指挥大权夺走！”
　　邵志强转告尤智能，面对令人揪心的现实，方奇石主持召开了荣光新城开发与销售促进会。
　　会上，方奇石说：“荣光新城的设计、施工和销售出现问题，主要是刁小波在对营销、设计、施工单位的选择上，交朋友不慎，对如何操盘没有经验。”
　　方奇石的说法，虽然轻描淡写，但还是引起了刁小波的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刁小波没有理解到的是，作为岳父，在批评他的话语中不无替他解释的意思。
　　可畏的人言却没有方奇石说的那么轻松，有的说“刁小波人小心大，无能逞能，个人英雄主义无以复加”；有的说“刁小波争权是为了夺利，是荣光新生的腐败”；有的说“无论如何刁小波都不该损大家肥小家，整他的老丈人”……
　　
　　性欲旺盛的裘光宗，同荣光的几名女员工乱搞男女关系，方奇石不是不知道，而是出于要利用裘光宗应对尤智能的需要，给予了极大的包容。裘光宗得寸进尺，对别墅接待员周红馨色心不死，耍尽种种伎俩，终于同周红馨发生了不正当的性关系。
　　方奇石再也不能容忍了，下决心解除了裘光宗同荣光的劳动关系，但同时也答应了裘光宗的央求，每月给他一万元的生活费。
　　裘光宗走后，秘书羊安蓉丧魂落魄，成为被同事们瞧不起的人。羊安蓉在给裘光宗当秘书期间，自以为傍上了一位集团领导，在同事们面前盛气凌人，甚至见到常务副总裁尤智能都形同路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为印发《关于颁布新管理制度的通知》，就字体字号的使用，居然要违反《文件管理制度》的规定另搞一套，同文印员小朱争得面红耳赤，直到小朱请示了尤智能以后，她才服从了规定。羊安蓉每个月帮裘光宗领薪，与人力资源部和财务部也弄得很僵。不到一年的时间，不仅一般同事对她有意见，部门经理们对她也有意见，特别是肖莉莉，裘光宗在的时候，羊安蓉与她争宠，裘光宗走后，羊安蓉想重回机焦公司人力资源部，肖莉莉坚决不同意，方奇石只好依了肖莉莉，把羊安蓉安排到行政部。羊安蓉到行政部后，本来就心存不满的姚元菊不给她安排任何工作，让她无所事事。
　　尤智能看不下去了，对姚元菊说：“过去的事，虽然小羊也有一定的责任，但主要责任在裘光宗，事到如今，对小羊要多谅解和包容一点。”姚元菊这才叫羊安蓉协助勤务人员做些杂事。
　　羊安蓉的丈夫在外地打工，小两口已有半年多没有在一起，但羊安蓉却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在事实面前，羊安蓉无法向老公解释，几天前离了婚。离婚后，羊安蓉请假去省城做人流。这事儿在全集团传了个沸沸扬扬。有人说她怀了裘光宗的孬种，老公能不同她离婚吗？有人说她上省城去做人流，裘光宗才好照顾她。羊安蓉做完人流，觉得没有脸面继续在荣光呆下去，主动提出同荣光解除劳动关系。
　　裘光宗走后的第三天，周红馨抛下老公和孩子，上省城同裘光宗定居去了。方奇石怒不可遏，在会上咬牙切齿地臭骂“裘光宗不是教授是禽兽！是兽性不改的老流氓”，要尤智能命令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立即停发每月发给裘光宗的一万块钱。
　　
　　集团公司财务部经理吴曼君来向尤智能告辞，说是从明日起不再来上班了。尤智能感到特别突然，说：“老吴，我俩是同龄人，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干满六十岁才休息吗？”
　　“您是男同胞，我是女同胞。”
　　“你是本集团独一无二的注册会计师，按本企业人事制度，特聘人才不受法定退休年龄的限制，如果你本人愿意的话，至少可以干满六十岁嘛。”
　　“尤总您既是企业高管，又是高级职称，您继续干到六十五岁，我不干了，不想干了。”
　　“身体原因？”
　　“我身体特棒，吃饭特香。”
　　“回家带孙子？”
　　“我儿子还没有结婚。”吴曼君说，“资金紧张怪这怪那，动不动就拿财务部发脾气。上次也是，轻信诸维利的谗言，把搅拌站一个月八十几万元利润说成八百多万，冲着我和他女儿大发雷霆，凭什么？我不是谁的出气筒！实在是忍无可忍。别说我吴曼君，就是您尤老总又怎么样嘛，在荣光，总裁是他兼着的，您是常务副总裁，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打工皇帝，但又当如何？您回米西后，云天和诺贝经您治理，连续九个月减亏。在集团公司企管中心，您仅用一年时间完成全集团制度体系建设。负责机焦公司的经营，连续三年为企业赚了八千多万，甚至，您一个金点子每年就可节约几百万，如果您继续管采购，赚得更多。担任常务副总裁后，在理顺集团机关工作的同时，治理了房地产公司和建筑公司。您亲手建起来的搅拌站，一年多就可收回投资。这些，可以说是功德圆满了吧，可又怎么样呢？您的薪酬多少，同级职务，人家月薪拿一万时您只有八千，现在月薪一万二也只是同公司的老总们持平。他叫杜松林给您买台奥迪车回来，结果给了李大川。这个事，当时就引起了大家的窃窃私议，说尤老总坦诚正直，无私无畏，鞠躬尽瘁，积劳成疾，挤出来的是奶，吃进去的是草。在‘人言可畏’的压力之下，今年终于给您买了辆奥迪A6。说起来诸维利比您的职务低，德、能、勤、绩根本没法与您相提并论，可人家诸维利已经坐上新款奔驰350了，他女儿不是荣光员工，也坐上了荣光的奥迪A6。名义上您是集团的常务老总，实际上成了‘听用’，要您时把您喊拢，不要您时把您甩开，到如今，部门经理可以参加的会都不要您参加，让您‘坐冷板凳’。从治理云天公司算起，我同您共事九年多，说实话，我吴曼君起初没把您读懂，觉得当今社会不可能还有您尤智能这样的人，以为您是在作秀，甚至还在老板跟前说您做的管理制度是抄袭别人的，今天要分别了，真心实意地向您赔个不是。日久见人心，我吴曼君算是把您尤老总读懂了，应该说是被您折服了，您尤老总是在忍辱负重，苦苦支撑啊！”
　　“老吴，你今天喝酒了？”
　　“我不喝酒。您不是说我是机枪嘴吗，让我把话说完。在家里，您是五哥是老舅，按老百姓的说法，妹夫有权有势，容易得好处的该是您这个舅子。但我知道，这么多年您除了劳动报酬外，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您看人家方家的哥兄，找了那么多钱，单是省城办事处那栋楼收的租金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别人不清楚，我是搞财务的我清楚，方云倩现在管财务也很清楚。家兄带了方云虎有功，您这个妻兄也带过方云虎两年多呀，您得到了什么？您得到的是说您‘情商低’，一次又一次的‘坐冷板凳’。”
　　“老吴，你刚才说的有些情况不存在，有些情况不准确，别再说了。你再说，我会说你挑拨离间。”尤智能从座椅上起身，有些着急地说，“走，老吴，我送你下楼，用我的车欢送你回家。”
　　“您可以说我挑拨离间，我今天就是要挑拨离间。其实多少事您心头都有数，我真的佩服您的大度，佩服您的涵养。尤老总，您别撵我，还有两句，说完就走。”吴曼君说，“我知道，我说这些话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想打个抱不平，打个抱不平！您每时每刻说话做事都在维护他老板的形象，别人夸您一句，您都不允许，他呢，不仅忌讳别人夸您，而且还在人前人后流露对您的不满，甚至还暗示企业内部和外部的某些人攻击您，借他人之口来打压您。诸维利、裘光宗老在他面前告您的刁状，据说有时候还当着您妹的面告，如果他方奇石不默许，他们敢吗？至少得给您妹留个面子吧！可惜人家知道您妹在公司里说不起话，在家里也说不起话。有人说您尤老总太软弱了，我想您不是软弱，不是怕谁，您是为了您妹的日子好过一点而忍气吞声，否则您不会那么屈从，至少早就离开荣光了。有些事，时间长了，是与非，善与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内部外部都看得非常清楚，正因如此，您尤老总才深得人心，威信越来越高。他那么胆大，敢不敢把这些事拿出来晒一晒嘛！说穿了，他是既要您尤总为他多做事，做难事，解难题，挣大钱，又怕您功成名就，功高盖主，有不臣之心。这些话，以前我埋在心里不敢说，现在我没有什么不敢说。好了，时间关系，余言待叙。拜拜！”
　　“老吴，我叫华宗阳开车送你。”
　　“不用，我儿子的车在楼下等着的。请尤老总一定要多加保重。”
　　“你也要多加保重，老吴。”
　　“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自己家门口……”在楼道里，吴曼君居然自己填词，唱起了流行歌曲《九月九的酒》，不少同事听到歌声，感到惊奇，不禁伸出头来观望。
　　尤智能想，吴曼君怎么啦，与程红离岗待退时如出一辙。
　　据尤智能所知，方奇石要程红离岗待退，回家休息，是为了让肖莉莉担任机焦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程红来向尤智能话别时，含着泪说：“尤总，您是我的老领导，我程红从机焦公司调到诺贝和云天，再从云天公司调回机焦公司，无怨无悔地听从老板调动，干了这么多年的人力资源工作，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老板？为了老板的利益，我不仅被人骂过，还挨过别人的耳光。按规定，管理人员女的是五十五岁退休，我才五十一岁就一脚把我踹开，把我的岗位给了长得漂亮，会讨欢心的肖莉莉。我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面对程红的哭诉，尤智能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程红勤奋工作的件件往事，但眼下叫她离岗待退的决定，是老板方奇石做出的，尤智能能说什么呢？说了又能起什么作用呢？他只好连声说：“程经理，别生气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私人帮忙的事，给我来个电话。”
　　尤智能送走程红时，程红回过头来，留下一句话：“尤老总，您功德圆满，但您的日子并不好过，您千万要多加保重啊！”
　　一个是管人的部门经理，一个是管钱的部门经理，都是关键岗位上的中层管理人员，在老板心中都是很有份量的人物，可临走时都……
　　想起程红和吴曼君两位经理离去的凄楚，尤智能泪如泉涌。
　　吴曼君离任后，没有合适的人选，根据方云倩的提议，方奇石决定由审计部经理唐雪华兼任财务部经理。
　　与此同时，方云倩准备在全集团挪动和调整几名一般财务人员。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按方云倩的意见填写了《员工内部流动报批表》，经方云倩签字后，报给了尤智能。
　　尤智能在电话里对方云倩说：“倩倩，树挪死，人挪活，我同意你的意见。我要问你的是，这事儿你有没有给你爸说过？”
　　“舅舅，按集团公司的文件规定，我爸只管高中层管理人员，一般职员的流动，您就可以终批。”
　　“还是要给你爸报一下，如果他觉得他可以不签字，袁秘书会按文件规定，在上面盖上‘董事长、总裁不再审批’的图章。”
　　“报上去，麻烦得很。”
　　“倩倩，你说得有道理，但不排除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的人不满意流动去向，去找你爸，如果你爸不了解你的意图，万一答应了人家的要求，会弄得我们非常被动。再说了，对这种事儿你爸有时会说‘你定了就行了，用不着向我报告’，有时又会说‘这事我咋不知道呢’，在这些方面，我是有体会的。”
　　“算了，不再报我爸签字，我回家给他说一下。”
　　“那也行。”
　　不知是方云倩忘了给方奇石说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周后，方奇石把余宏雷叫到办公室，厉声追问：“调动几名财务人员，我怎么不知道呢？”
　　“方总，按您签发的集团公司的文件规定，高中层管理人员以外的员工聘用和内部流动，由常务副总裁终批。”
　　“你们都跟尤智能一个样，死搬制度，我是老板，总该知道吧？”
　　余宏雷是个很胆小的人。古斯文离任以后，集团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一直空缺，余宏雷一直在负责部门的工作，但就是当不上经理，为了责、权、利相一致，尤智能向方奇石提出过多次建议。第一次，方奇石说“此人不修边幅”，尤智能随即向余宏雷指出，余宏雷当天中午便上理发店剪短了头发，刮掉了小胡子。几个月后，尤智能又提出，方奇石不置可否。第三次，方奇石依然不吭声，尤智能不再认同他的不表态，说“既然我们认可人家的能力和绩效，而且叫人家长时间地负责部门工作，就应该明确职务，如果当经理不行，可以是副经理嘛”，方奇石闷了一会儿说，“我看他不惯。你既然反复提这个事，那就给他副经理薪酬，但不给职务。有一天开会，方奇石两次提到人力资源部经理余宏雷，会后尤智能找到方奇石，说“您今天在会上两次讲到‘人力资源部经理余宏雷’，等于是明确了人家的职务，还是把文件下了吧”，方奇石说“再缓一下”。这一缓，一直缓到现在。
　　面对尴尬的处境，余宏雷说话做事都极度小心，现在听方奇石这么一说，吓得脸色泛白。
　　余宏雷走出方奇石办公室，噙着泪来找尤智能。尤智能明确告诉他：“这事儿，你人力资源部只是承办，即使有错，不怪你，也不怪方云倩，是我终批的，我会主动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