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集（下）

　　1
　　下午。
　　龙泉乡乡党委办公室。
　　陈贤忠知道，老书记是用开玩笑的方式，替他解决了压在他心灵上的沉重重负。他舒心地笑了，为老书记倒了一杯水，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周卫民喝完之后，又从裤扣上取出旱烟锅，装上烟末，点燃开始吧嗒。
　　陈贤忠也掏出一支烟点燃，舒心地吸了起来。
　　这时，陈贤忠突然想到了望芬。由于自己的思路偏差，而伤害了妻子的自尊心和创作热情，影响了妻子的工作积极性。那一系列潜在的忧患，又该如何排除呢？
　　“嗨！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啊！”陈贤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周卫民拔出烟嘴，微微一笑：“又是怎么啦？”
　　“望芬，望芬……”陈贤忠因悔恨，简直痛苦得说不下去了。
　　“这个我来解决，你还真不容易说清。”周卫民说，“我去向她解释，她既不便拂面，也容易理解和接受！”
　　陈贤忠激动地说：“那我就先谢谢周书记了！”
　　“不用谢，咱俩换工。”周卫民说，“你这事交给我，我交给你一件事情。”
　　陈贤忠紧张地问：“什么事儿？”
　　周卫民说:“去找冯县长谈谈。”
　　陈贤忠对周卫民说:“您是说……”
　　没等陈贤忠将话说完，周卫民用旱烟锅指了指乡政府办公室，又将旱烟袋摇了摇。陈贤忠立即明白：要绝对保密。
　　于是，陈贤忠问：“什么时间去？”
　　周卫民说:“今天傍晚，开我们那辆吉普去——你明白吗？”
　　陈贤忠说:“明白。”
　　周卫民说:“直接到他的家里。”
　　陈贤忠说:“明白。”
　　周卫民说:“顺便拎点水果，别人还以为你是去拍冯县长的马屁哩！”
　　陈贤忠说:“明白！”
　　
　　2
　　龙泉乡乡政府办公室。
　　詹书连几次起身，意欲出门，结果，刚到门口，却又折身回到了座位上。
　　史进春问:“怎么了小詹？是有什么事情吗？”
　　詹书连局促地说:“哦，没事儿。”
　　史进春说:“如果有事你去吧，电话我听着。放心，不会误事!”
　　詹书连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天再说吧。”
　　
　　3
　　傍晚。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陈贤忠吃罢晚饭，正准备上车出发，却又被周书记叫住了：“你先等一下。”
　　陈贤忠只得等着。
　　周卫民到党委办公室，拨通了县政府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位秘书。周卫民对着话筒，压低声音，很客气地问：“请问，今天陈贤忠去找过冯县长吗？”
　　回答说：“冯县长已经下班回家了。可是，没见到陈贤忠来过啊。”
　　周卫民对着话筒小声地埋怨着说：“这个陈贤忠，大清早就到县里了，既然没有到县政府去，为什么到这时候还没见回来呢？”
　　陈贤忠觉得奇怪，自己分明还没有动身，周书记为什么说他大清早就到县里去了呢？
　　周卫民从办公室出来，愉快地取出旱烟锅，边装烟末边笑着对陈贤忠说：“你去吧——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周书记神秘兮兮的，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4
　　傍晚。
　　大山深处。
　　康西县龙泉山下。
　　车子已经离开龙泉街好远了，陈贤忠还在为周书记的怪异举动犯嘀咕：“周书记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司机小唐说：“这还不明白呀？周书记是用这种方法，打听冯县长在不在县里？如果冯县长今天上市里，或是回省城去了，我们不是白跑一趟吗？”
　　“看我这脑袋——”陈贤忠拍了一下头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还是周书记想得周到呀！”
　　小唐又说：“要不怎么就叫周书记呢？周书记、周书记，想事就是周到嘛！”
　　陈贤忠从内心里敬佩周书记办事的魄力和作风，更佩服他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能力。他惬意地点燃一支烟，悠悠地吸了起来……
　　
　　5
　　傍晚。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周卫民吧嗒着旱烟锅，信步朝院门口走去。
　　张重武赶了上来问:“周书记，都晚上了，小陈他这是去忙什么呢？”
　　周卫民笑了笑说:“哦，他的岳父托人带信说，他那小姨子定婚的事，要贤忠去把把关。”
　　张重武说:“哦，是这样啊!那，他为什么白天不去呢？这大晚上的合适吗？”
　　周卫民说:“贤忠这人你还不了解，他的组织观念太强了，纪律性同样没的说，老是以工作为重。他白天跟我说这事时候，我就让他白天去，他偏要晚上去。还说，这油钱由他自己出。”
　　张重武笑了笑说:“这个小陈，还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啊，我喜欢!”
　　周卫民说:“是吧，我也喜欢!”
　　詹书连站在寝室门口，将周卫民和张重武的谈话听得清楚明白。他不由得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6
　　傍晚。
　　大山深处。
　　康西县境内。
　　龙泉山下，吉普车奔驰。
　　吉普车里，陈贤忠想:“既然周书记考虑问题如此周密，他为什么不交待一下，用什么方式与冯县长交谈呢？到底是以汇报工作的方式，还是以巴结领导的假象？难道周书记就真的对我陈贤忠那么放心？”
　　
　　画外音――
　　陈贤忠自从担任龙泉乡的副乡长以来，还是第一次乘坐吉普车直达县城，也是第一次单独和县长打交道。
　　见了冯县长以后，该如何将谈话引向正题，该如何达到预期的效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未免有些紧张。
　　他的这次出征，既是担负着龙泉乡百姓的希望，也是担负着龙泉乡党委和乡政府的使命！弄得好，烟款能够顺利地发到百姓的手中；弄不好，不但烟款要不回来，恐怕连自己的这顶乌纱也保不住了！
　　对于冯县长，康西县传闻甚多。有人说，他来康西是来“磨砺”镀金。也有人说，他是在省城犯有错误，被流放到康西改造。还有人说，他是在省城树敌太多，怕遭人暗算而主动要求到康西避难……
　　众说纷纭，神乎其神，跟亲眼所见似的，说得非常逼真，弄得你不相信都不行，也弄得你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但是有一点，人们的说法是一致的——冯建国生在省城、长在省城，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委机关工作。
　　可是，陈贤忠却弄不懂，冯建国为什么放着省委机关不坐，而要跑到这鬼不生蛋的穷康西活受罪？难道真是人们所传说的那样，来“镀金”、来“避难”、来“改造”？
　　无论冯建国是本着什么目的出任这康西县县长，陈贤忠都能接受，唯一令陈贤忠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的是——来康西溜达一轮，捞上一把拍屁股走人。
　　这也是陈贤忠最怕证实的事情。如果真是那样，康西县的百姓们，可就倒了血霉呀！
　　在陈贤忠的记忆中，无论是龙泉乡，还是整个康西县，原先百姓无论是售烟，还是卖粮，或是销售其他的土特产，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未有过赊欠或拖赖之说。
　　可是，自从这位冯县长上任以来，整个康西县的购销模式，改头换面了；金融秩序全乱套了。卖烟领不到烟款不说，银行和信用社开出的存折，也无法兑到钱了。难道说这一系列的圣异现象，都是冯县长躲在背后兴风作浪？
　　
　　镜头回归――
　　陈贤忠真不愿意把这一系列怪异的事情和那个一脸书生气的文静小生联系在一起。
　　可是，眼下的种种事实，又不得不令他在内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这样的疑问：“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偶然的巧合？”
　　
　　7
　　傍晚。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里。
　　望芬正专注地读着《雪莱诗集》，听见刘老师的声音传了进来:“周书记，您找望老师。”
　　周卫民说:“呃，我找她有点事儿。”
　　望芬立即阖上书站了起来。
　　可是，琳琳已经跑到门外甜甜地叫喊:“周爷爷，您可是个稀客呀！”
　　周卫民说:“琳琳怎么这样说呢？”
　　琳琳说:“自从您把我的爸爸要到乡政府以后，就没见您来过。您说，您是不是稀客呢？”
　　周卫民说:“不对，我去年年三十，还在你们家吃的团年饭哩!你忘记了？”
　　琳琳转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是吗？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之后，嗤嗤地笑得甜美……
　　
　　8
　　晚上。
　　康西县县城，灯光闪灼，街道明亮，行人不断。由康西广场传出的舞曲轰然雷动，不绝于耳……
　　陈贤忠乘车穿越街道，来到县政府大院门前，已经是明月当空，寒星点点。
　　这个时候，除开那些善于夜游的人们，一般的正常人，大部分都在家里看电视。此时此刻，陈贤忠衷心地希望冯县长，正在家里陪同妻子和孩子看电视。
　　他让司机小唐坐在车里等候，自己则按照周书记的吩咐，称了几斤水果拎上，很像一个拍马屁的样子，打听冯县长的住处。
　　经人指点，陈贤忠来到了冯县长的家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了勇气，敲响了冯县长的家门。
　　
　　9
　　晚上。
　　龙泉中学。
　　望芬的寝室里。
　　望芬给老书记泡了一杯茶，便坐到茶几旁边的一张椅子上。
　　琳琳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周爷爷晚上来找妈妈，一定跟爸爸有关。她还知道，许多事情，不是她这么个小孩子可以插言的。
　　于是，她悄悄的离开，到隔壁张老师的寝室看电视去了。
　　望芬梳理了一下搭在眼角的一缕头发，正视着周卫民:“您这个时候找我肯定有事儿，您说吧，究竟什么事？”
　　周卫民喝下一口茶后，和蔼地说:“其实，贤忠的出发点是对的，就是思想上存在那么一点点偏差，害得你也担惊受怕!作为龙泉乡的党委书记，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望芬说:“看周书记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龙泉乡这么大的一摊子事，您哪能过沟过缺地面面俱到的去过问呢？再说，这事也怪我，太草率了!”
　　周卫民说:“其实，也没有贤忠想象的那么严重，现在正是提倡百花齐放的时候，关点的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敢不敢说真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望芬舒心地笑了:“我明白。”
　　
　　10
　　康西县城。
　　康西县县政府大院。
　　县长冯建国的家。
　　值得庆幸的是，开门的正是冯县长。正如陈贤忠所希望的那样，冯县长正在家里陪妻子和孩子看电视，而没有去做那些夜游的事情。
　　戴着近视眼镜、书生气十足的冯县长，一看到陈贤忠先是一愣。继而便说：“陈贤忠，果然是你？”
　　陈贤忠赔着笑脸说：“原来冯县长早知道我要来。”
　　冯县长说：“不是早知道，而是刚知道。”
　　陈贤忠继续赔着笑脸说：“我也是刚到。”
　　冯县长将陈贤忠让进屋里，疑惑地问：“老周不是说你大清早就来到了县里吗？怎么会是刚到呢？”
　　陈贤忠说：“这是周书记的投石问路呀！”
　　待陈贤忠坐下之后，冯县长说：“投石问路！是看我在不在县里？”
　　陈贤忠由衷地钦佩：“冯县长真够英明呀！”
　　冯县长对陈贤忠的称赞不置可否。他疑惑地问：“你深夜造访，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
　　陈贤忠故意将嗓音提高：“没事儿，就是来串串门。”
　　冯县长指点着他拎的水果说：“既是串门，何须深夜造访呀？既是串门，又何必拎这些东西？”
　　陈贤忠起身关上门，压低了声音说：“周书记已经被那烟款和烟叶辅助款快闹疯了！我们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希望冯县长能够谅解！”
　　“谅解！他谅解你，谁又谅解他呀？”冯县长的妻子端过一杯茶，放在陈贤忠身旁的茶几上，忧郁地说，“他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已经够难的了；如果再让人揪住辫子大做文章，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陈贤忠今天的确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可是，他却有冤难申。
　　冯县长对妻子说：“我看这并不是贤忠的本意，他也一定有难言之隐；你去把孩子安置好，我和贤忠聊聊。”
　　还是冯县长开明豁达，陈贤忠立即安稳了许多。待冯县长的妻子离去之后，陈贤忠便压低了声音，将自己的忧虑和周书记的态度，向冯县长简略地谈了一遍。陈贤忠讲到最后说：“这就是我今天故弄玄虚，深夜造访的真正意图。”
　　冯县长平静地说：“你是怀疑我和这一系列的怪异事情有关？”
　　陈贤忠坦城地说：“不是怀疑，是害怕！”
　　“谢谢你的坦诚相告！”冯县长说。接着，他又说，“这些事情，还真是跟我有关。”
　　
　　11
　　龙泉中学。
　　林更宝站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望芬的寝室。
　　这时，他发现望芬的寝室门开了，周卫民来到门外还不忘交代:“放心吧，没事儿!”
　　望芬说:“谢谢周书记，都这么晚了还劳烦您为我们的事摸黑辛劳!”
　　林更宝心想:“他们的事!他们的什么事呢？”
　　
　　12
　　康西县城。
　　康西县县政府大院。
　　冯县长的家里。
　　灯光下。
　　陈贤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愣地望着冯县长那张满含书生气的文静面孔，仿佛要从那平静的谈吐中，寻找出被掩藏的、不易流露的内在情愫。
　　冯县长递给他一支烟说：“康西县两年前的换届选举，你总该知道吧？”
　　“知道呀，那是康西县当时的头条新闻，我能不知道吗？”陈贤忠说，“那次换届选举，搞得很糟糕。”
　　“我们出去走走吧。”冯县长望了眼里面的房门，阴郁地说，“谈这类事情，我的确怕妻子再度伤心呀！”
　　于是，两人默默地来到门外。陈贤忠骤然觉得一股寒气向他袭来。他扯了扯衣领，随冯建国信步走出了县政府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