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说着起路已经准备动身了。海英穿着一件列宁装外套，下穿一条海军蓝裤子，肩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牛皮包。吴起路穿着海英向她堂哥借来的那套蓝色中山装，下着一双阿叔穿的布鞋。阿叔阿婶送他们到门外，海英妈望着起路微笑着说：“起路，你要来啊！厂里放假时就来，阿婶等着你来啊！”她像送她儿子似的一直望着他出去。阿叔向他点点头说：“回去好好到厂里上班，星期天有空来看看阿叔。”起路说头转向他们说：“阿叔阿婶，我会来的，我会来的。下个厂休日就来。”
　　走出门口，就见一个背药箱的姑娘走过来，仔细一看那是慧英出诊去呢。慧英看海英带着起路出来忙高兴地上前打招呼：“你这是要回家去了啊？你身体全恢复了吗？”起路微笑着对她说：“谢谢你，我身体早就恢复了……现在我回去了……”慧英从头到脚看看起路，又看看在他前面的海英高兴地说：“海英，你陪他去是吗？”海英说：“是啊，他从没有来过我们小葛岙，我得陪陪他出去，要不他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呢。”慧英说：“他家住在什么地方？路远吗？”
　　起路应该起：“到宁波城里再向南走三十里路。”慧英说：“那很远的。今天去了当天回不来的。海英你陪到他家，宿一夜来好了。”
　　起路听了着急地说：“不用，不用，给我送送到车站就行了。”
　　这时村人们看到起路出来到都张出来看，说：“是那个海上捞上来的后生走了。”
　　有人悄悄说：“海英还亲自送他回家去呢。”
　　“不知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看他穿的衣裳还蛮新的，看来是海英给他买的。”
　　“你乍知道？”
　　“海里爬上来时光光的那有这么好好的衣裳呀，不是海英给他买的那来呀？”
　　海英听了脸红起来，她也不便走过去说明。接着有人说：“这个工人真厉害，是个外国铜匠。会修柴油机的。”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去跳海自杀呢？真叫从纳闷。”
　　“听说是失恋。”
　　“哦，是这样。海英运气真好，柯柯马更鱼也会柯来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小伙子。”
　　“看样子，这就算数了，就当作她老公了。”
　　“这是天仙配呀。海英真有福气。”
　　海英听了都当作没听见。要不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走过去与人家去辩论？农村的人嘴巴都是讲惯了的。但她心里也不由美兹兹的，但愿起路也听进去。
　　走出村口，来到一条碎铺就可以开自行车摩托车和板车的大路上。起路向两边看看，意思是向那边走。海英托托地就转向东面走：“跟我来，我们到大路村去乘汽车。”起路点点头说：“这地方我从来也没来过，我是一点不知道了。”走到大路上，老远路就看见，前面一辆小中巴车开过来。起路想与海英告别，说：“汽车来了，海英，那你回去吧？”
　　海英说：“你知道这小汽车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起路讲不出来，只好再继续跟着海英跳上那辆小中巴车。驾驶员认识海英。见海英今天带着一个年轻的后生上车来调皮地问道：“海英，你到东海去？这是谁呀，是不是你男朋友呀？”
　　海英带着起路只管上车说：“开你的车吧，谁叫你多管头闲事啊。”那驾驶员笑着说：“没错，是你对象吧。嗯，海英有眼光，这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的很不错呀。”海英和起路都被说得脸红红地觉得十分尴尬。
　　上车时，海英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眼睛示意起路一下，起路只得到她身边坐下来。这小中巴车坐位很小，这时座位已经坐满了。他们两人坐下后，外边又挤上来一个客人。起路只得往里挤了挤，起路的身体现在紧靠海英了，不由的脸更红了，他平生还没有与一个姑娘靠得这样近坐过。即使以前和桂芝等朋友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也没与她们靠得这么近过，因为电影院里的坐位是有两边把手隔开了的。现在与海英坐得这么贴近。起路不敢再坐过去，可是海英看看外边的人只坐半个屁股，一半身子还在走廓里时，海英对起路说：“你再坐进来一点，我们一挤一挤。”起路不好意思地只得再少少往海英身边移一移。”起路被紧紧地夹在海英刚上来的那人身边，他只得往前拔一下身子才不至于靠得太紧。海英侧着身望望他拔着身子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由悄悄地笑，仿佛说真是个老实人。
　　小中巴摇摇晃晃达达达地震动着开起来。在车上摇摇摆摆乘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象山港边沿。向江上望去，浩浩荡荡一派大江是那么的宽阔。这是一个码头，前面停靠着一只像大船似的摆渡的迈船。起路向对岸看，现在他看出来了，对面就是龙山码头了，离龙山码头向南二十里路就是他的造船厂了，从码头一直往前走也可以走到他家清溪镇了。见一辆一辆的小中巴、公交车和卡车都往迈船上开，还有一个一个散客也往上走，汽车乘在中间，散客就坐在两边专门的坐位上。
　　起路坐到这艘迈船上，这时它向大江开去。起路想起自己就是在这个江上飘过来的，不由的抬头向那宽阔的大江望着。海英也知道此刻起路是在看他当时飘浮过来的江面。海英望着那前面宽阔的江面说，那天我和阿爸就在这东面捕鱼的……起路一听不由的脸红起来，他不敢说话了，只是红着脸呆呆地望着那宽阔的江面，望着滔滔江水，他想起了一星期前自己是从这个江里被海英父女的捕鱼船捞上来的情景，心里感慨万千。当时自己怎么敢跳这样的大海里去？这还是江，他还是在外洞沙跳的海，海洋还要宽阔多了，那是无边无际的大洋啊，当时自己竟有这样大的决心，这样大的傻劲。他想现在如果再叫他跳下去是不敢跳下去了。跳到这样无边无际的大海竟还能生还。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体。感觉像一场噩梦，说是梦又不是梦，把他救上来的海英现在就坐在他身边。想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真瞢懂啊。安安定定的工人不当，去跳海自杀，还叫人耻笑；却又庆幸，因为跳海，在海上飘泊却有缘认识了海英一家，他们对他是这样的好，不但没有耻笑他还安慰他。看现在海英还送自己回去。要知道人世间还有这样好的人他也不跳海了，可是不跳海他又认识不了这样的好人。
　　迈船咚咚咚地向北面江面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靠码头了，未等汽车开动海英就带着起路走上岸去。
　　起路来到岸上码头，转过头来对海英说：“现在我认得自己家方向了，让我自己回去吧，你不用送了。”可是海英坚决地说：“不行，我妈说了，我要送你到家。你到过我家，我家就有责任要对你负责到底，不陪你到家，我心不安。”起路说：“我不会再去投海了，你放心好了。”
　　海英说：“不用多说，走，到你家去往那个方向前面带路。”起路说：“直接到我们家的汽车站是没有的，到我家清溪镇只能往东海城里去绕的，到东海城里再乘到清镇的中巴车才能到呢。”
　　海英说：“那我就跟你再乘去清溪镇的中巴车。”
　　这时一辆从东海方向公交车缓缓地开过来，起路就带着海英上车，这辆公交车是开到东海城里去的。
　　路上一站一站经过几十个站头，车子到东站还不到八点钟，店家排门都还没有开。起路对海英说：“从这里开到南站方向还没有直达的公交车只能走得去。”海英说：“那就走吧。”于是起路提了那只装着海英妈送他的许多海货的那只大旅行袋，海英斜背着自己的那只包，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向街上走着。
　　走到东门口见店门已经陆续开了。当走过一家服装店时，海英说我们进去看看。起路以为海英自己要买衣服，就跟着她进去。哪想她进去望望店里的服装说：“拿套中山来试试看。”
　　起路大惑不解地站在旁边看看，他感到纳闷，他怎么想穿中山装呀？是买给她父亲穿的？一会营业员过来问她说：“你要几号大的？”海英指着旁边的起路说：“就是他穿的，你根据他的身材拿一套来让他试试。”
　　起路这才知道她是要给他买衣服，他赶快推拒说：“不要，不要，你买衣裳干什么呀？不要，不要，我不要！”海英说：“你现在穿的中山装是我向我堂哥借来的，我回家时得去还给他。你穿什么呢？”
　　起路说：“我家里有自己衣服呀。”
　　海英说：“你在我家里帮我家做了好几天田头生活，就算是我家给你的工钱买一套衣服吧。”
　　起路说：“你和阿叔救了我的命，我在你家住吃了这许多日子，我随便在田头看看还要给我工钱？”
　　海英说：“一套中山装能有几元钱，你就不要推了，要不然我回来时把现在穿的我堂哥的中同装换下你穿什么呢？”
　　起路说：“我回到家有自己的衣服呀。跳海时一套涤纶衣裳丢在轮船上可能没了，我家里还有其他衣服。”他上前站在海英前面把营业员拿过来的西装推回去说：“营业员同志，你快拿回去，我们不买衣服。”海英一把夺过来说：“要的，别听他的。营业员同志，你看看你拿的这套他穿上合适嘛？”
　　营业员望着起路微笑着说：“人在这里，大小如何那就现试一下好了。”
　　营业员拿出那套挺刮的蓝色中山装来要让起路试穿，起路怎么也不肯试穿。起路说：“我不要，我不要，这算什么……我自己有衣服的。”
　　海英听了生起气来望着起路大声地说：“一定要买！这是我送你的。一套中山装能花几元钱。你说过以后你还来我家看我们的，要和我家做亲眷，这套衣服就算是我给你做个纪念吧。你要是从此以后不想去我家了，那你不要也可以。你愿意再去看我爹妈那你就老老实实地给我买。”
　　起路听到这里沉默不响了。见起路不再推辞了，海英又对营业员说：“索性你再拿件好一些的衬衫来，让他先穿衬衫再穿西装。看大小怎么样。”营业员看起路一米八光景的个头，拿了一套大号的中山装和衬衫让起路一起试穿。起路现在听话地红着脸只得把原来穿的中山装脱掉，然后穿上新衬衫，再穿上中山装。起路一穿正合适，海英看着起路穿上中山十分英俊的样子，像一个乡干部，不由得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