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认祖归宗（二）

　　段世德手起刀落，没听到张海彪喝彩，却听到一声疹人的惨叫。仔细一看，只见立宝血流满面，疼晕过去。不知是段世德喝多了，还是摸惯了剔骨尖刀，大铡刀不趁手；或者是立宝害怕，头在大刀落在鼻子上的霎时，颤动了一下，反正段世德失手了，尿泥倒是叫铡刀削掉了，立宝的鼻子也给捎带着削去半拉。张海彪讥讽道：“老段！‘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露得这一手弄“漏”了。这沫子（回）人丢得不小！从今以后，把名改了，叫‘段吹牛’吧。”段世德尴尬地站在哪儿，连连道：“丢……丢人了，喝……喝得忒……忒多，丢……丢人了。”引来了一阵哄笑。
　　就在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声：“还我儿子的命来。”人们还没反映过来，只见一个丑陋女人披头散发，疯一样地从人群中奔出，抓住立宝又撕又咬，原来是庆丰娘！庆丰娘中年丧子，疼得神经失常，疯疯颠颠。沈利司、沈利文扑上前去，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拉开，并安排人架走了。就在这时，主席台传下话来：“时辰已到，邵东家发话了，立宝不活剥了，改为砍头！”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欢呼：“砍头了、砍头了。”张海彪道：“我就知道得用大铡刀！‘段一刀’！还不快操家伙啊！”话音刚落，只见段世德往手心中吐了口唾沫，拧身踏步上前，抡圆大铡刀，往立宝当头砍去。眼看立宝人头将要落地，血溅当场。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从人群中挤出，抱住段世德举刀的胳膊，叫道：“别慌下手！我有话说。”段世德一愣，扭头一看，竟然是范清宇！于是放下屠刀，迷茫地望着他！范清宇紧张极了，连声嘱咐道：“老段！别慌动手，千万、千万。”转身往主席台跑去。来到主席台上，范清宇气喘吁吁道：“沈四爷、邵东家！我有话说。”邵盼头诧异道：“你是找伟（啥时）回来的呢？”范清宇喘息未定，急得脸色通红，连连摆手道：“东家！沈立宝可杀不得呀！”此话一出，举座震惊，沈四爷厉声怒斥道：“姓范的，你得说明白，为啥杀不得？”范清宇凑到邵盼头耳边，轻声耳语数声。邵盼头听了，也不禁骇然，瞠目结舌道：“这难道是真的？”范清宇道：“一点孩（假）没有，绝对是真的。我才从鲁南县赶回来，千真万确。错为（幸亏）老绵羊进城，我才知道此事，不然的话，结果将不可收拾。”
　　邵盼头慌忙离开座位，下台往刑场跑去。沈四爷、阚仲秋、祁弘度、陈正君、郑伯九目瞪口呆，也急忙跳下台，跟着跑了过去。邵盼头跑到立宝跟前，三下五去二，解开绳索，满脸堆笑道：“王少爷！叫你受惊了。”范清宇慌忙从地上捏起削掉的鼻头，吹落上面的泥土，重新给他安上。立宝濒死获救，抑起满是血污的柿子脸，瞅瞅这个，望望那个，疑是做梦。刑场上风云突变，令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骚动不安。
　　沈四爷见邵盼头出面放人，顿觉棘手，赶紧对阚仲秋道：“舅老爷！邵东家是您外甥，只有您老人家出面说话了。”阚仲秋老脸一寒，快步冲到跟前，喝道：“盼头！为啥放人啊？”邵盼头见他怒目而视，顿时吓得一哆嗦，连忙道：“一句话说不清楚！过会我给您老人家解释。”阚仲秋道：“有啥说不清的？沈家清除本姓败类，是家族份内的事，你是沈四爷请来的刻（客）人！没有他的同意，咋能随便放人呢？”邵盼头耐心道：“小舅！你听我说……”阚仲秋怒道：“这是在沈塘，不是在阎陈庄！我只听沈四爷说，哪有功夫听你说啊？段世德，操家伙行刑。”
　　邵盼头顿时恼羞成怒，冷笑道：“阚仲秋！我敬你是个长辈，给你留着面子！别给脸不要脸。”阚仲秋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恁奶奶里个腿，你敢喊我的名字！我揍死你这个龟孙操的。”抡起巴掌，劈头就是一下。邵盼头早有防备，慌忙闪身躲开。阚仲秋见他还敢躲避，直气得浑身哆嗦，厉声喝道：“段世德！你听我的，快给我行刑。”
　　邵盼头水泡眼阴森森地瞪着段世德，阴阳怪气道：“段世德！快把刀放下。”段世德见他眼含杀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畏惧地把刀撇在地上。阚仲秋见段世德不敢动手，气极而笑，捡起那把铡刀，喝道：“我活了快五十岁了，改行当一回刽子手！你不敢动手，我砍死这个狗屌操的。”抡圆铡刀，向立宝劈去。立宝才脱束缚，见铡刀劈来，却不知道躲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邵盼头吼道：“闪开！”把立宝猛得一推，刀片紧贴他的头皮扫过，飘下一绦头发。阚仲秋气红了眼，返身抡起铡刀，又朝立宝奋力砍去……
　　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一人喝道：“贺志岩、仝可训，快把他拿下。”随即冲上来数人，把阚仲秋手中的铡刀夺下，接着一阵拳脚，把他打翻在地。大家醒过神来，定睛一看：一个瘸子带着几个穿保安团服装的士兵，把立宝等人围在了中央。范清宇连忙道：“郭团长！赶紧把人放了，他是邵东家的小舅啊！”正是郭瘸子等人！
　　郭瘸子一愣，摆手示意放人，抱拳问道：“请问，哪一位是邵东家呀？”邵盼头慌忙上前，点头哈腰道：“我就是、我就是。您是郭团长吧？”郭瘸子点点头，两人寒暄了一阵。邵盼头道：“这儿说话不方便，请王少爷、郭团长上俺家喝茶去吧。”挽着立宝、郭瘸子要走。沈四爷愤懑道：“邵东家！你这样把人带走，不合适吧？”邵盼头尚未答话，郭瘸子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就是沈四爷吧？”沈四爷大义凛然道：“俺排行老四，本姓老少敬我，称我一声‘四爷’！”郭瘸子往外一指，奸笑道：“沈四爷！你朝那边看：这几个人你认得吗？”沈四爷抬头一看，登时目瞪口呆：远处停着一辆汽车，车上站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保安团士兵，枪口直对三个人的脑袋，正是沈学争、沈学庆、沈大胜！郭瘸子厉声喝道：“这三个人私通共产党，带头闹罢工，罪当枪毙。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立马就没命了。”沈四爷一阵茫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郭瘸子察颜观色，诱惑道：“沈四爷！咱做个交易！用姓沈的三个人！换王少爷一条命。你自己掂算掂算，不算是欺负你吧？”沈四爷踌躇不语。
　　沈利司听郭瘸子称立宝“王少爷！”顿感不可思议，悄悄把和范管家、郭瘸子一起赶来的老绵羊拉到一旁，问道：“到底是咋回事呀？这瘸子咋喊立宝‘王少爷’呢？”老绵羊试了把冷汗，诚惶诚恐，附他耳边道：“你还知不道吧？他就是刚新调来的王县长的亲生儿子！立宝娘当年在威海卫窑子里当婊子时，怀上了王县长的孩子！就是这个沈立宝！后来王县长遭遇大祸，跑到天津卫避难，立宝娘挺着大肚子，没法再接刻（客），叫老鸨撵了出来，不得已才嫁给了冤蛋沈学超！这事你可不能在外头乱说呀！”沈利司这才恍然大悟，忙道：“这个自然。”
　　张海彪见他俩交头接耳，心中诧异，待老绵羊离去，凑到跟前问道：“利司哥，到底是咋回事？”沈利司把来龙去脉一说。张海彪也感不可思议，咋舌叹服道：“我的乖乖！怪不得沈学超总骂立宝是个‘杂种’！不用说这王县长年轻时也是个嫖娼高手，逛窑子倒没眈误正事！亏他想得出来，叫妓女给他传宗接代，又叫沈学超这个冤大头帮他把儿子养大成人，真是无本万利！怪不得他能当上县长，的确有过人之处，多会算计呀！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杨伯岭见他自言自语，挤上前来问道：“你穷嘟囔啥呢？”张海彪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杨伯岭听了，也是大吃一惊，疑惑道：“难道是真的吗？”张海彪道：“一点孩（假）没有。刚听沈利司说的，还能有假嘛！”杨伯岭脸色骤变，劈头喝道：“那你还不快跑？”张海彪吓了一跳，诧异道：“我没做亏心事，跑个啥熊劲？”杨伯岭虎着脸道：“你还跑个啥熊劲？你揍过沈立宝！他这会是县长的儿子！有权有势，你就不怕他报复吗？”张海彪顿时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
　　立宝刚被沈家开除姓藉，又有姓了，自此姓“王”，叫“王立宝！”而且是县长的公子！郭瘸子见沈四爷难以决断，眼里闪出阴郁的光芒，冷森森道：“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咱明说吧：同意我就放人；你不同意，这三个人也是恁沈家的骨血，我一声令下，叫他们立马死在亲人面前。不过，咱丑话说在头里，王少爷我是非带走不管的。”沈四爷伫立良久，突然回身对祁弘度等人拱拱手，脸一扭，羞愧道：“祁老板！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