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三十五章

　　以上跟大家说的战事是发生在昨天12月9日江城金风山上（金风山，就是紫金山，在南京东北郊）。现在就让我们回到今天——1937年12月10日江城里。
　　现在是近中午十点半。此刻，从早晨8点到现在，日本侵略者的飞机每隔半个小时，就从江城南面、东面、北面飞来城里轰炸。其实，在日本侵略者对江城进行攻击前的一个星期到现在，这样的对江城的不定时的轰炸就开始了。同时，除飞机的轰炸外，在中华门我叔叔带领的王德明连长、戴志涛连长和战士们抗击着日本侵略者，还有在江城十四道城门，有十二万国军和六万日军在江城坚固的城墙下在进行着守城和攻城的反复激战……
　　此时，我们在上国文课，能非常清楚地听到远近不一的城门间正传来各种不同的令人惶惶的枪声和炮声。
　　我（张耀辰）所在的学校在江城的北部。教我们国文课的是30多岁的李露玉，女老师。现在上的是第三堂课，时间大约是上午10点半多点。
　　李老师给我们讲的课文是：宋朝著名词人李清照的词《声声慢》。
　　乌黑的头发披在她的后颈上，她还扎了一根白色的头绳。李老师温和，不随意对自己的学生叫喊，同学们都喜欢她。她和别的老师不同，那些老师总是心气急，讥讽、呵斥调皮的学生。
　　这时，课堂里非常的安静！李老师拿着国文课本在上面讲解课文，有时，边讲解边从坐在教室里全身心静听的、学生的课桌边的过道缓步走过。在书桌上摆着国文课本，在桌边规矩摆放一个文具盒，同学们听着李老师动情的讲述。这篇课文描写了李清照晚年孤独，丈夫死去，自己没有儿女的凄凉无助的生活。
　　李老师动情地边走、边读：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昨夜咋暖还寒的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的他，晚来风急。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我听着，尽管老师在讲解，可还是搞不明白。就往身边的同学看,他们都双手放在桌上，就连平时爱跟老师对嘴的李安乾、乔小钟也坐得规规矩矩的。看他（他们）那个神色也是搞不懂，可他们还是挺起身子坐着。我明白，他两人是尊敬李老师的，毕竟他们和我都十五岁。
　　李老师用自己同情的表情，还有对李清照不幸孤寂凄凉的境遇的理解，再传递给每个同学。她这时不止在讲课，而是把我们每一个学生带进了主人公在南宋的一个隐晦的傍晚；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时不时吹来的冷飕飕的秋风，看着空荡荡的房里，只有自己一人，没有儿女，丈夫赵明诚早已死了，心里非常哀凉的李清照的情景。对于她来说，一切美好的日子，还有和丈夫温存甜美往事又浮上心头，真是感慨万千！可过不了好久，李清照又黯然神伤。现在想起那已经逝去的幸福时光无不令李清照怀念、珍惜。受到南宋年年战乱的影响，人民生活困苦，和自己的经历这一切都心情忧苦，这样的日子何时了呢。李请照在这样苦闷心情里，剩下的是面对空房和非常无望无奈时间了……
　　我看到有些女同学，也免不了一脸的唏嘘不已感叹和擦眼泪，可是，我怎么能听明白理解李清照的境遇呢？也跟着大家同情了。
　　在李老师讲的正浓时，我听到了从我过去的教室窗子外，隐隐地传来了飞机声。然后，我还以为是别的相似的比如:车，和附近的工厂传来的某相似的声音呢。我就没有想，还是把注意力放在老师讲的课文上。又过了一会，这声音开始
　　变得大些，渐渐地清晰了。对，这时，我认为是飞机的声音。一个星期以来，每天都能听见日本鬼子的飞机飞来，轰炸我们的城市。之后，带着有些粗重的嗡嗡的飞机的引擎声从窗子外面更明显传来。从声音方向看，是从东南方向来的，那里是凯旋门（光华门）。
　　“老师，有飞机！”有个女同学从坐位上忽地站起，惊愕地说；还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好像，再过会就放在她脸上。她应该是听出来了，而更多的是恐慌想离开。
　　“对，是飞机！”又一个女同学听了，也有些紧张喊道，“日本人的飞机！”
　　这一下，原先浸沉在李清照的词的情景中的同学们突然发出惊呼“啊”的一声，好像他们从好梦中惊醒过来，马上惊慌起来。有的女同学开始惊叫起来，双手放在胸前；有些尖叫着，像是被什么吓得开始脸色变白，一双眼睛惊恐不安地瞪着；有些双手抱着头，仿佛日本鬼子的炸弹落在她们的面前不远，而两腿发软，吓得瘫坐在座位上。而男同学方面：有的惊慌地起身，脱离座位，从两边书桌中的过道赶快跑出教室。
　　这时，教室里的叫喊声、尖叫声，同学们惊慌失措的脸在晃动，不知所措，一下嘈杂混乱了！
　　李老师讲不下去了，她立刻感到是日本鬼子的飞机飞来了。
　　于是她大喊：“别慌，同学们！别慌，我们去教务室旁的防空洞。快！”
　　于是，恐慌不安的同学们从座位上站起来，连自己书桌里的书包和桌上的书都不顾，没命地赶紧往教室门口跑。这个突如其来的死亡危险，让我和我们的同学大感灾难临头！女同学几乎哭丧着脸，尖声惊叫。有的女生先是呆在座位上，魂不守舍，看见有同学跑离座位自己才跟着跑。男同学惊惶地迅速冲向教室门口，忙不迭失地跑下楼。一个个害怕日本鬼子的飞机飞到，只要稍迟一点就会被炸死，一种赶紧脱离危险，弄不明白这些事情的性质的境况的迫切心理正占据着他们的心。
　　这几天，都有日本飞机来轰炸，我们学校和四周的民房好像是日本鬼子的飞机专门轰炸的对象，好像更凶了。可当时，我只有十五岁，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也想不出什么的15岁少年。比如：为什么日本的飞机要炸我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想达到什么目的？（这些只有长大了，但都是在有幸从死人堆里逃脱当了国军战士后的我才明白。这些是后话了）。此时的我就只知道跟着惊慌不安的同学往位于操场侧面一边的教学楼下的防空洞失魂落魄地跑。
　　我看到同学们像惊慌没命逃窜的鸡鸭一样:女的双手紧护着头，满脸发青，都害怕自己被炸着。这时正在飞临三层教学楼的上空，在阴灰的死气沉沉的天空上的飞机发出死亡的令人心惊肉跳的粗重的嗡鸣声。这声音越来越近了，我慌忙中，看到了六七架飞机有的飞临教学楼的上空，其中有一两架飞在教学楼过来的一些操场上空。这时，可能是机上的鬼子看到有大量同学跑出了教学楼都出现在楼出来的操场上，吓得往宽大的操场边的什么地方跑，显然是防空洞。
　　“快回来，杨玉娟，李萍，那里危险！”不知是哪个男老师大喊道。可能是两个女学生吓坏了，往操场对面的围墙跑，而担心自己的学生被正在飞来的飞机炸着。这个三十岁的男老师跑出去，追上两个女学生；这时，一架飞机发现了他们，就朝着他们迅速飞下来。
　　刚刚追上两个学生的男老师，双手立刻拽住两个学生的手并往回拉（跑），这时，飞机来了，扔下一个炸弹。
　　男老师感到飞机的声音就在头上，并不高远。他感到眼前的景象在晃动，隆隆的飞机声音把他的耳朵震得发懵。这时，他看见炸弹在他前面落下。于是，他把两个女学生扑倒在地，自己被炸死，头上和身上是血。这时，几个男老师跑过去，把两个女学生拉起往教学楼边的防空洞跑去。这一行动，发生在十多秒钟内，这时，我们都惊呆了！
　　老师带着我们赶紧去防空洞。同时跑来的还有从别的教室的老师和同学，一时，进防空洞的过道还有些堵，不过，较快地改善了。
　　我和同学们从白天的教学楼，突然进入黑阴阴的防空洞，仿佛是从白光中带到了黑暗：眼睛发黑，头有些晕，里面闹哄哄的。虽然，大家都进入了防空洞，感到安全无事了，可还是处于惊恐害怕中。这时，我感到我的头稍微没有这样晕了，虽然自己站着的洞边往里转弯，都是一派黑乎乎的，还闻到了一股霉臭味；也感到站在旁边的惊惶未定不说话的同学，而还是听到关于那个男老师的死的谈话，有同学在为他感叹，我还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这时，防空洞的门“嘭”的一声关上了，好像是很大一道闸门似的，我都身子抖了一下。然后我感到自己和外面已经被封存起来，好似出不去似的。可想到自己和里面的同学平安了，我的心跳和我自己就平复了。我想道：看来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进来了，大家安全了。仅过一会，在大门关上不久，对，大概是这样，我听到了有炸弹落在门外过道上的哄的爆炸声，感到过来些的铁门在猛地震动一下，仿佛连门都震松了似的。
　　我们像关在洞里的一群鸡鸭，在里面一抹黑的沉闷防空洞里，就这样心情压抑而战栗地呆着。每呼吸一次，就闻到进入我们肺里的难闻的霉臭气味和进到里面的烟味，就心燥，还要听着日本侵略者的飞机在我们用石头修成的防空洞的上空，凶恶轰炸我们的学校的灭顶时刻。可是这样的情形还在进行，反复轰炸再所难免？于是，我就希望这日本飞机快点飞走，同时，我也看不清身边处于黑乎乎视线里的同学。由于混乱，搞不清谁是自己的同学，这样就不能和他们说话了。我就这样呆着，就觉得这时间变慢了，开始不耐烦了，就像被关在笼里的鸟一样，还是想出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外面变得清静起来。有同学要出去，老师不准，应该是担心外面还不安全呢？这样，同学们就又呆了会。老师认为安全了，才把防空洞的生锈的铁门打开，我就随着同学出去了。除了被炸烂的学校，我看见了多个老师和同学围着被炸死的那位男老师。马上，就只看见他们的背和急于想离开的学生把仰躺在操场上这个老师遮住……
　　我出了学校。我在通往长长的巷里快走着,心情被刚才的可怕轰炸还惊魂未定。这时，我刚要转过巷道口往里走，就听到我姐姐喊我；我就停下，转过脸，看到姐姐在后面较远的巷道，可能是刚走到。我就站住等她走近了，好一起回家。
　　这时，我觉得奇怪以往姐姐都是中午12点半才回家，今天怎么这样早？于是一问才知道他们学校同样遭到了轰炸，姐没有惊险。我们都气愤，骂日本飞机是坏蛋！之后，我们回到了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