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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树娥(第三章(45、46、47)章节

作品名称:拓跋树娥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07-29 13:04:45      字数:7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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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虎沟口有个农机师,一共十几个连。当兵的都是陕西人,大多来自西安、汉中和安康等地。他们当年听陕北民歌里唱南泥湾好地方……,就争先恐后地来了,想不到一下子钻进山沟里去了。这些学生兵一个个后悔得不行,而今已经二十六七了,都没有娶媳妇成家。树娥带着树根和树叶寻到九连的营地正好赶上灶上开饭,院子里满是吃饭的人。
  树根走到菜盆子前仰起脸对打饭的师父说,解放军叔叔,你们开饭呢,给我们打发一点儿。打饭的师父是个留着一脸落腮胡子的中年人,猛然看见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手里捧着一个土瓷碗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巴巴地望着自己,便放下手里的勺子疼爱地在树根头顶摸了一下嘿嘿地笑了。那些等着盛饭的士兵看见树娥三个都很稀奇,一个个又是打菜又是拿馍,热情地让他们三个都吃饱,络腮胡还舀了些菜汤叫他们三个喝了。
  树娥和树叶毕竟是女孩子,什么话都不敢说,双手抱着碗只管吃饭。那些当兵的就把树根围住不停地问这问那。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落腮胡蹲下身子问树根。树根吃饱了饭身子暖和了,人也变得活泼起来了,大方地响亮回答,俺爸,还有个俺妈,一个哥哥,一个小妹。那你妈在哪里呢?我妈在那边,树根朝来的方向指了指,我不知道是那儿。当兵的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落腮胡又问,那是你亲戚家?树根认真地说,不是亲戚,俺叫姨姨呢,俺妈在人家那儿暖一暖。
  树娥和树叶吃完饭就过来拉树根走。树根笑嘻嘻地对那几个当兵的说,我们上路回呀,过路,走呀!落腮胡看见树娥手里的碗大便拿过去洗了,打了一碗热腾腾的大烩菜,又给上面放了两个大白馒头,叫树娥端回去。
  树娥和树叶、树根回来了,汪氏已经用小勺子给小树苗喂了主家婆姨熬好的稀米汤。看见树娥手里端着的菜、馍,汪氏又惊又喜,声音颤抖着说,你们仨都吃饱了?树根抹着嘴兴奋地说吃饱了,揭起衣襟叫汪氏看他圆鼓鼓的小肚子。
  冬日的太阳象黄绵袄子,外边的风稍微暖和了。汪氏坐在这家门楼底下的门墩上逗怀里的娃娃耍。主家婆姨洗了锅碗,也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边缝补衣裳边晒太阳。隔壁两邻的婆姨以为她家来了亲戚,也都围过来拉闲话。小树苗还不会说话,但是大人一逗就笑。一个婆姨在旁边看见小树苗的憨样儿觉得可亲了,就忍不住说,哎,要饭婆姨。噢,汪氏连忙答应。那婆姨说,哎,老婆,你这好亲娃娃,我可亲你娃,可疼你娃。你把你这个娃给我,噢,我给你穿上一身衣裳。汪氏以为她在开玩笑便随口说,噢,能行,你要就给你!俺不要衣裳,谁要这个女子了,换面呢。那婆姨说,其实不是我想要你的娃娃,我给你寻个好人家,叫人家给你两袋白面,你看行不?汪氏看这婆姨认了真,心里便不由得发了慌,但是说出去的话不能再收回来,便说,不过——
  那婆姨害怕汪氏改变主意,说,你的累受大,逃难要饭,娃娃还要吃你的奶呢,看你恓惶得,娃娃跟上你还要受罪的。唉,你可怜的,给你两袋白面,再给你一点儿大米,你把这娃娃给人。汪氏思量了一会儿说,噢,我得回去问他爸爸去,跟她爸爸商量。旁边另一个婆姨故意板着脸逗汪氏说,不给,你晚上把娃娃在哪里放着呢,我们偷呀!汪氏赶紧把小树苗搂在怀里神色慌乱地说,你们不要偷,你们不要偷俺的娃娃!汪氏在家时神经就不好,这下一急脑子就有些乱了,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
  回家的路上,汪氏边走边盘算,这两袋面给了咱,这一家人就能支持个十来天,如果再混上点儿菜,能过上一个月!四女子送人了就不吃俺的奶了,俺这就能放开手脚到这家做工、那家揽活儿了。嗯,这事情好着呢!
  汪氏引着娃娃们回到家,挖了一点点儿玉米面和高粱面跟要来的饭菜混在一起,在锅里做成糊糊儿煮熟了,然后把要回来的那些馍片儿、杂粮什么的倒进去也搅在一起。虽然没有多少营养,但是全家人总算又吃了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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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树苗在外边受了寒气,回来后又害了红眼病,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儿,整天整夜地哭,闹腾得全家人心里烦闷不堪。汪氏领着树根和树叶要饭回来就和老拓跋商量说,老汉,你看咱要饭也顾不上来,饿得实在不行了,把娃娃给人算了。老拓跋大吃一惊。嗯?把四女子给人,哪个驴球日的给你出这瞎瞎主意!汪氏说,老拓,上边那人说,咱把四女子给他,他买一身衣裳给你穿,再给咱一袋米、两袋面。咱也欢欢喜喜,救咱这几口人。
  老拓跋一双环眼睛瞪圆了,眉毛也跟着竖起来。胡乱盘算,再不要说!为什么,你听我说,咱的娃娃不多余。多儿多女活神仙,一个人一个命,就是受罪,累不死你也累不死我。汪氏委屈地说,老拓,你听我的话。娃娃要吃我的奶,又不吃你的奶。我吃不饱饭没奶,奶不起娃娃。俺手头活儿又忙,身上有点儿营养都叫娃娃吸收走了,人的精神就不好了。老拓跋想了想,长长叹了一口气劝说汪氏,唉,咱出门在外,你要把娃娃给了人,不比在咱跟前,噢。人家性子好了对娃好,人家性子不好……,唉,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反正不要把娃给人了,我,我舍不得!汪氏低下头不再吭声,默默地流眼泪来。老拓跋苦口婆心继续说,老汪呀,你听我说,娃娃给了人,到死你见不上,娃也连个亲妈、亲大都没有的。娃娃长大了还不知道是谁的娃。再苦再累再受罪,小女子不要给人!你看咱逃难,你不要看咱现在穷,穷是穷,咱不争竞吃,也不争竞穿,咱在外边好好地,四女子不要给人,噢。汪氏抬起头执扭地哭诉说,我不能再劳累了,体力不好了,招呼不了这一个娃。把她一给人,等于救了这娃的一个命,我也能跑能干,什么活儿我就敢做,我把咱这一家人能救一半……。老拓跋心情烦躁,不愿意再听下去,懊恼地打断她的话说,哎呀,咱不要把娃给人,咱饿不死,也就把娃饿不死么!
  小树苗的红眼睛好了,便开始学着说话。在树娥的引导下,小树苗的嘴里能说出类似啪、啪的简单发音,几天后,树苗终于能口齿清晰地叫爸爸了。小树苗的小嘴巴从早到晚说个不停,不管看见谁都叫爸爸,爸爸……。老拓跋乐得像个弥勒佛整天合不拢嘴。但是时间不长,树娥就觉得奇怪,不管怎么教,小树苗就是不说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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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华结婚时,汪氏给她准备了两床新棉被,一床的被面是桃红的,另一床是粉红的。后来树华和女婿都没有要,说是给父母留个念想,出来逃荒时汪氏把两条被子都带着。老拓跋说,天气慢慢暖和了,咱把这被子留上一床卖上一床,换点儿粮食吃。
  给金家寨村支书钱富贵放羊的老王头在沟里转悠,看见半坡上新搬来了一户人家,便手里提着鞭子转过来看。汪氏在窑前洗野菜,一双手浸在冷水里冻得通红,十根手指象十个胡萝卜。老王头一眼就把汪氏认出来了,欢喜地说,我们有冻萝卜呢,叫你男人跟我去给你们拾回来。汪氏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抬起头,又惊又喜。大兄弟,你咋寻着来了?赶紧把老拓跋喊出来相见。三个人拉了一会儿闲话,老拓跋就趁机托付老王头帮忙把那床被子处理出去。老王头满口答应,临走时叫老拓跋提上一个篮子去他家里拾冻萝卜。
  半个时辰后,老拓跋回来了。汪氏见那半篮子萝卜已经冻成冰圪塔了满不在乎地说,这也能吃,如果化了,冰一消,就成了一包水了,就吃不成了。汪氏和树娥把那些冻萝卜用擦子擦成丝倒进锅里,用开水煮了,然后在上边撒上一点点儿苞谷面,再用手握成疙瘩,调上点儿盐叫全家人吃,再喝上一点儿水。看着娃娃们你争我抢、狼吞虎咽的馋样儿,汪氏心酸得想掉眼泪。可怜我的娃娃,不得见五谷的面!
  经过老王头介绍,老拓跋把被子卖给了猴脸老魏头,老魏头给了老拓跋一口袋高粱。就这样,老拓跋和老王头两家人就熟络起来了。老王头和老拓跋一样也是可怜人,经常没啥吃。同病相怜,老王头就常常到老拓跋家来串门。老王头的婆姨是河南人,个子不高,左腿有点儿毛病,走路不太方便。婆姨给老王头生了两个娃,现在已经十几岁了。汪氏看见老王家婆姨的两个眼睛总是泪汪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天太阳出来了,气温也有所回升,院子里暖洋洋的。老王家婆姨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沟底上来了。老王家婆姨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在汪氏跟前诉苦说,哎,你可怜,我也可怜,我想操心你们也操心不上。我们那个死老王整天不做活儿,把我气得,娃也小……。汪氏停下手里的活计问老王家婆姨,你眼窝儿怎么了,眼睛掉泪呢?老王家婆姨用力挤了挤眼睛叹了口气。唉,好我的姊妹呢,我想给你说,又不敢给你说,说了害怕你笑话呢。汪氏不解,老王家婆姨垂着凌乱的头两眼直直地看着脚底下,接着说,那年,我可怜得要了个娃娃,我没啥吃,把山爷(洋芋)吃得。我这会儿就不敢吃那个,一吃山爷就拉肚子……,我把娃生下了,不敢要,没啥吃嘛,没办法,硬把娃塞进尿盆溺死了。汪氏一边拆洗衣服一边听老王家婆姨叨叨。老王家婆姨说,那年她生了个男娃,因为在农业社挣不来工分,顾不了,就把娃娃往尿盆子里一撂,娃娃在尿盆里面四肢乱蹬,号得人心惊肉跳。她没有办法心一狠,又用布袋在上面一压!娃娃还不得死,她就给尿盆子里边再倒了些水……,最后终于把娃娃溺死了,血还是糊糊的。因为想不通,从此自己神经也不对了。老王家婆姨坐在石头上说着说着就哭了,一边抽泣一边拍着胸膛诉说,我作孽了,我作孽了!好好个娃,胖胖的,我硬把娃溺死了!汪氏放下手中的针线在衣襟上擦了一把手,劝老王家婆姨,哪棵树上不落几颗果子?你也把心放宽些。老王家婆姨口里喃喃念道着,娃娃上来了八个月,我亏了人了,把娃害了!汪氏说,你看,不管怎么,总有不嫌的,逃个活命。
  汪氏越劝,老王家婆姨反而哭得越伤心。你看娃可怜地,上世寻妈爸来了,我把娃……
  娃娃死了,老王家婆姨成天哭,哭得两个眼窝儿一天到晚泪汪汪的,最后眼睛被哭坏了,再也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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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棉被换来的那口袋高粱很快也吃完了。这天下午汪氏正在窑前洗衣服,八连上面的那个婆姨领着一个当兵的一路打问着寻到羊坊来了。那当兵的四方脸留着落腮胡,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子,里面放着十个大白馒头,上面用一块篮白相间的毛巾盖着。两个人到了汪氏跟前,那婆姨给汪氏介绍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八连的老宋。
  老宋把馍篮子放在脚下笑呵呵地对汪氏说,大嫂子把你们的情况已经给我说过了,我今儿个来,想先把娃娃看一下。汪氏把两只湿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婆姨急着插嘴道,咱当面说好,他给你两袋面,外加一袋大米,这就把娃抱走了。汪氏狠下心说,能成,只要你把粮食给我,你把娃抱走!
  老拓跋给小树苗喂过小米粥刚刚哄着睡下,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赶紧给树娥叮咛了一下便从窑里钻出来。老拓跋问明了情况,沉闷了半天没有说话。老宋殷勤地给老拓跋递烟,老拓跋没有接,斜着眼睛说,你们西安人,农机师里条件那么好,不愁吃,不愁穿,怎么还谈不下一个婆姨,没成家,想抱一个娃娃?老宋没好气地说,唉,部队在这山沟里,人家谁来呢?一说南泥湾,就没人跟你!
  汪氏平时活儿忙,小树苗一直是树娥看着。老宋给老拓跋递烟时,树根正趴在窗户上玩,忽然惊喜对树娥说,二姐,那个给咱吃大白馒头的人来了!树娥于是过去也扒在窗户上往外看,就隐约听到了几句父母和来人的谈话,顿时骇得心惊肉跳!赶紧抱起熟睡的小树苗下了炕,慌里慌张地对树根说,别吭声,小心叫咱妈看见着!树根心里也舍不得把四妹子送人,懂事地点了点头。树娥在门背后观察了一会儿,趁着院子里大人们说话的机会猫着腰抱着小树苗急急火火往窑背上跑了。
  树林正在沟上捡拾柴火,看见树娥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就说,二姐,你咋抱着娃到这儿来了?树娥说,咱妈要把娃给了人,这咋办呀!树林闻言也慌了神。死好分离,活难分离,妈妈狠心的,这出门在外的把四妹子给了人!树娥焦灼地说,树林,你也别光顾着发呆,快!你赶紧拿个主意,抱娃的人已经来了,正在院子里跟咱爸说话呢!树娥把树苗轻轻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四妹子稚气、熟睡的小脸不觉悲从心来,两颗眼泪滴在树苗的脸上……
  咱先把四妹子藏起来!树林急中生智。
  汪氏回屋去准备抱娃娃给老宋看,小树苗却不见了!汪氏立即慌张起来,一把掀起被子,又在灶火里胡乱翻了几下,然后风风火火跑出来,象疯了一样两眼呆滞,嘴里喃喃自语,四女子,四女子……。那婆姨看着汪氏的神色有点儿不对劲儿便问老拓跋,咋了,你婆姨咋了?老拓跋赶紧过去拽住汪氏的胳膊连声问,咋了,咱四女咋了?汪氏没有反应,两窝浊泪象泉水一样地往下流。老拓跋舍了汪氏快步进了破窑,只见树根象一只惊恐的小兔子蜷缩在炕角。老拓跋厉声喝道,你二姐呢!树根缩着脖子摇了摇头。老拓跋举起巴掌骂道,快说,你二姐把你四妹子藏到哪儿了?你再不说,小心我——
  树根的一双黑眼珠象松鼠一般转了转,用手指了指头顶。老拓跋拔脚出了窑,上了窑背,一眼就看见树娥抱着小树苗跌跌撞撞往老王家住的那片小树林跑。树林紧紧跟在树娥的后边,一边跑还一边慌里慌张地回头看。老拓跋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难过,一阵欣喜,垂头丧气地摇着头从窑背上下来了。
  老宋看见老拓跋从窑背上下来了,乐呵呵地说,大哥,那我明天就给你把面跟大米拉来!老拓跋懊恼地说,算了,俺一家人出来就要团圆呢,还能走得人散了?不给了,我不想把俺女子送人了!那婆姨见老拓跋变卦了,立即就急了,看看汪氏,再看看老拓跋。那你给不给了,陕北人?汪氏一听老拓跋不想把四女子给人也急了,忍不住便哭了。哎,不要了,这个娃娃我绝对不要了!我受不了了!老拓跋狠狠地瞪了汪氏一眼,对老宋说,不给的!我引出来,就是要饭,我也不给人。只要有我在这儿,俺娃就有一口饭吃!我给你了,你们是西安的人,我哪里寻俺娃呢?我再难,也不多这一个娃!说着说着眼睛竟然也湿润起来了。
  太阳落山了,但是天还没有立即黑下来。树娥和树林抱着树苗悄悄回来了,不一会儿,树叶也从外边回来了。树叶进窑看见锅台上放着十个大白蒸馍,跑过去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树林看见赶紧过去把馒头从她的手里的夺回来。树叶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树林沉着脸说,听哥的话,这馍不能吃!你再吃了,人家就把咱四妹子抱走了!树叶不依,就和树林扯闹起来。汪氏在门口看见赶紧拧过身子,不由得又落了泪。
  老拓跋站在院子里把小树苗高高地举起来,双手摇晃着,左看看、右瞧瞧,亲昵得恨不得吸到鼻孔里去。老拓跋嘴里噢噢地叫着,逗得娃娃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小树苗知道爸爸哄自己玩呢,笑够了便张开小嘴奶声奶气连声叫,爸,爸——,整个傍晚,小树苗手里不管拿着什么东西一看见老拓跋,张口就是爸爸爸爸……,身子就往跟前扑,嘴里一个劲儿地爸爸爸爸叫个不停。老拓跋惊叫道,哎呀,好我的天呀!你这个娃娃,为啥早不叫呢?迟不叫,早不叫,你看说得好好地把你送人呀,你叫爸爸呢。
  但是怪得很,小树苗只叫爸爸就是不叫妈,而且也不往汪氏的怀里钻,甚至不吃汪氏的奶。汪氏看在眼里心里难过,对老拓跋说,四女子不要我这个娘,不叫我这个妈。我把这个娃娃奶大,受了清罪,都说我狠心把娃娃给了人。老拓跋说,你再不要说把娃给人了!娃虽然不会说话,你说给人呢,娃心里也不快活。汪氏抬起眼皮可怜巴巴地说,那你真的不给人了?老拓跋没好气地说,咱不给人了!饿不死我,也就饿不死她,咱就在奶头吊着!
  汪氏心里难过,晚上睡不着觉,躺在床上脑子里就胡乱盘算。等孩子们都睡着了,汪氏对老拓跋说,老拓,你是娃娃的大,我不是娃娃的妈。半个月了,娃娃没有叫我一声妈。老拓,住在这烂窑窑里,我又担心,又受罪,还要想着办法给你这几个娃娃吃饭。娃给了人,咱一家人都能活命。说着说着就小声地呜咽起来了。老拓跋翻了个身子劝说道,老汪,你不要哭,不要灰心。娃娃小呢,你不要见怪。听我的话,娃娃长大了成了人,她就亲你,噢。你再不要哭了,噢,小心叫娃娃们听见着。汪氏继续哭道,老拓,我不出门,不受这难场。而今回不能回,生也不能生,今儿要饭,明儿要饭,丢人现眼的,又害怕狗把娃咬了。我这脸小,脸皮薄,把我的人丢尽了。我实在是难受,我受不了了,我死呀,我把娃娃给你撂下,我不活人了。那块有个烂窑窑,你把我撂在那儿,用土把我埋掉,我不活人了!老拓跋赶紧捂住汪氏的嘴巴说,不敢胡说,老汪,听我的话。男男女女要走正路,不要往边边走,寻无常的事情不能做。你听我给你说,咱好好活着,噢,好好扭在一块儿混着,把咱这几个娃娃养大成人。老拓跋害怕汪氏心里胡乱盘算继续说,我也没脸回去,为什么?不为咱,是为了咱这家庭的老人愁。家里空落落的,两个老人什么都不会做,再说,庄里人的唾沫点子把我能淹死了。走时人家都说,咱一家出去了,就是人死财散,你说我不心寒?
  汪氏见老拓跋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给自己一个婆姨回了话,便止住抽泣哽咽着说,咱俩在一块儿半辈子了,咱俩个拉过知心话?今黑了你给我说了知心话。你也知道我这脾气,虽然你说我,说明你看得起我。我心里也支持你,你看咱俩个到了这半路上,我争一口气把娃娃给你都引大!老拓跋望着窑顶眨巴眨巴眼睛没有说话,汪氏以为老拓跋睡着了,便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他的脸。老拓跋一把抓住汪氏的手拉进被窝,放在自己的胸口。你把娃娃都看上,明儿个我就给咱揽工。女人家不能胡跑,胡跑,心就乱了。
  第二天早上,树娥把小树苗抱在怀里,用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稀饭油油儿。汪氏端着笸篮出去纳鞋底,小树苗忽然抬起头叫了一声,妈——,汪氏愣了一下,禁不住两眼泪光闪闪。汪氏放下笸篮弯下腰,从树娥的怀里抱过小树苗,用脸蛋亲了又亲哭道,娃娃呀,你可怜呀!世上娃娃没大大还好活,没有个妈妈,事情到头来,还是娃娃受恓惶。可怜的,你生在咱这穷人家,吃不上,穿不上……
  汪氏正难过着,就看见沟西的老王家婆姨摇摇摆摆地上来了。老王家婆姨听说汪氏要把小女子送给农机师的人,吃过早饭一放下碗筷就过来看情况。老王家婆姨一到跟前就说,唉,树娥娘的。汪氏用衣袖擦着眼角的眼泪答应着,哎。老王家婆姨说,我给你说,娃不要给人,给人做啥呢?你们瞎好要饭呢,都走到一块里,噢。汪氏说,我实在劳不过来,娃娃八个月,拖累我呢。我这会儿连我都顾不过来,我想叫娃逃个活路去,不要叫娃也受这可怜。老王家婆姨说,我就看你们这个娃娃可怜,我喝羊奶时,给你这个娃娃也喝嘛。我那个小的不喝的,娃喝不惯那个膻气。汪氏感激地说,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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