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树娥(第二章（22、23、24、）

22

　　过了两天，发远又到三姨家来了。其实发远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和树娥说说话，多接触一下。树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理他，远远看见那瘦长的身影就故意避开了。
又一个礼拜过去了，老拓跋还没有回来。树娥从小没离过爹娘，等得心急，就特别特别想妈。晚上三姨睡着了，微微拉着鼾声，像院子里的蛐蛐叫。树娥睁着眼睛望着窑顶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在心里和妈妈说话，妈，你来了我就给你说，你看这是个啥人么，就叫我跟！他家全是男人，就他妹子一个女人。这咋弄呀？还比我大十二岁呢。我不愿意，但是我害怕我爸训我，我思想上老是通不过。
第二天上午，三姨坐在窑门口打褙子为过冬拾掇棉鞋，几个小母鸡围在脚边寻食，发远又来了。树娥心情不好，便又装作没看见，依旧低着头用剪刀拆旧衣服。三姨见树娥没有和发远打招呼害怕发远感觉冷落，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招呼道，发远，你来了。发远眼睛看着树娥心不在焉地说，嗯。
三姨进窑端了一杯开水出来，给发远放在地上的一块石头上。发远傻傻地坐在那儿出神地望着树娥不吭声。三姨没话找话，一边用棍子在碗里搅着糨子一边问发远，你把饭吃了？发远懒懒地说，吃了。那你没做啥？发远翻了一下眼皮说，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一长三姨也没话说了，就叫树娥过来帮忙粘碎布片。树娥尽管心里不情愿，也只好过去。过去了，也只跟三姨说话，连看发远一下都不。发远挺直身板坐在石头上，一口一口悠悠地抽着烟，身子慢慢摇着、摇着，看她们俩做活儿，也不说话。闷了好长时间，发远看树娥还是不理自己，只好把烟轻轻掐灭悻悻地走了。
三姨起身把发远送出院子，看着发远的背影走远了，回过头叹了一口气说，哎，走了。树娥，你看，也是老老实实个娃。树娥低着头轻笑了一下说，噢，也就是，老实着呢。三姨说，你看，来了也不言传。树娥手里的活儿没有停，面容沉静地说，嗯，不言传。
23
已经进入腊月了，老拓跋还没回来。这天下午，发远的妹子红英过来了。红英一进门就亲亲热热地过来揽住树娥的肩膀说，走，过去，到我们屋里走！树娥不喜欢这个未来的小姑子，更看不惯她风风火火的张狂劲儿，站着没动身。三姨见状就过来小声劝道，去，人家叫来了，你就去。树娥小声说，我咋不想去。三姨一拽树娥的胳膊说，去去去，去了有他妹子呢，你俩个说说话，也能解个闷儿。树娥想人家来叫了，自己如果使性子执扭着不去，也不是个事。再说那天匆匆忙忙吃了一顿饭就走了，也没仔细看，也不知道他窑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于是说，那就去看一下。
树娥相跟着红英到了发远的窑里。虎子和小伙伴玩耍去了，发远一个人忐忑不安地坐在窑里等着，看见树娥来了，这才放了心，扛起锄头上地打粪去了。
两个人进了窑，红英把树娥招呼到里面上了炕坐在暖被窝儿里，便在外边的灶房里擀面。树娥在被窝儿里坐了一会儿觉着无趣，就想到外边院子转转。树娥下炕一揭门帘，猛然看见一个男人抱着红英的后腰把红英压在一个箔篮上，屁股前后使劲儿地晃。树娥顿时羞得满脸潮红，赶紧从他们背后小跑出去。
站在院子里，树娥的心跳才慢下来，心想，你是个有男人的人了，娃都那么大了，娃他爸还坐牢着，怎么还和别人胡搞？
树娥不愿意继续在发远家待了，在村外转了一圈儿越想越生气，你把我叫到你屋里来了，你为啥还要做这号事？叫人看不过眼么。
吃过晚饭，红英和树娥坐在热炕上，红英把虎子搂在怀里一边做鞋，一边和树娥说着闲话。红英若无其事地给树娥解释说，那人是个河南的老乡……，树娥根本听不进去，坐在被窝里想，我妈我爸咋还不下来。不由得就眼泪汪汪地。
红英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扭头忽然看见树娥两眼发直，就说，明天就逢集呀。树娥愣了一下说，那我就去呀，我去浪，顺便看我妈我爸下来没。俩人正说着，猛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树娥知道发远来了，就连忙溜下被窝假装睡了。
果然是发远。发远想跟树娥说话，红英朝树娥身上努努嘴小声说，哥，她想她妈了。树娥躲在被窝里不敢动也不敢吭声，竖着耳朵听他们还说些什么。红英接着说，人家瞌睡了，你这阵儿也睡觉去。发远也老实，又坐了一阵儿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树娥和红英合伙把饭做了，三个人吃了。树娥和红英一起洗完锅碗就说，我走呀。红英知道树娥去意已定，手里提着一盆子猪食故意高声说，那你走呀。
树娥刚走出院门，发远突然跑出来，直戳戳地站在树娥面前看着树娥的脚底下说，你，你别走。红英趁早上洗脸的时候已经偷偷给他说了树娥要到街道去。树娥扭过头避开发远滚烫的目光说，我走呀，我过我三姨家去，我想到街道去呀。话还没说完就撒开腿走了。
24
树娥回到三姨家。三姨说她不爱逛集，不想去镇上。树娥只好说那我去呀，我看我妈我爸下来了没有。三姨说也好。
树娥一个人出了村子，因为上次和爸爸、三姨夫、发远去过一次，所以还认识路。
两边山坡上的柿子树叶经霜打过已经红透了，在初冬的阳光照耀下比花儿还艳丽。树娥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嘴里哼着信天游小调轻快地走在山沟里，心情一下子好多了，身在异乡远离亲人的懊恼暂时也淡化了。树娥一边走路一边欣赏山景，就这样不知不觉走过了四、五里路。前面是一道山弯，转过弯子，树娥猛然看见一个人在前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从背影看象是发远！树娥赶紧停下脚步。
那人就是发远。发远知道树娥要上集去，就提前出发在半路上等着。发远感觉树娥在后边突然停住不走了，便也停下来站在那里等着。发远等了好半天没见树娥有动身，只好叹口气起身继续赶路。
树娥看见发远走远了这才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个大坡，在坡上能看见沟底的路，下了坡又是平路。发远上到了坡顶坐在那里继续耐心地等着。
树娥看见发远坐在坡上歇脚便也再次停下来不走了。树娥想，这段儿坡路长，你下来要走好半天，我上去也得走好半天，咱就看谁能犟过谁！
太阳渐渐到了头顶，发远在上边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树娥在沟底里也等了整整一个上午。红英和村上几个姑娘、媳妇结伴从后边上来，看见树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两眼出神，就惊奇地问，你咋还在这儿。树娥说，噢，我没走。红英惊奇地把树娥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你不是那会儿早就走了么。树娥不想搭理她，眼睛看着别处说，我就是那会儿走了，我这会儿在这儿歇脚呢，不想走了。红英拉着树娥的胳膊说，走，前面马上就到了。树娥只好跟着大家继续赶路。
大家上到坡顶没有看见发远，树娥吊在嗓子眼儿的心这才放下来。
太阳开始偏西时，她们一帮人到了垭口街道。走了小半天的路程，大家都有些饿了，于是商量着先寻个地方吃些饭。几个人刚站到一家饭馆门前，发远寻着过来了。发远旁若无无人地直接走到树娥面前热切地看着树娥的眼睛问，你把饭吃了没？树娥连忙低下头说，吃过了。发远又问，那你身上拿着钱没？
同来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在旁边嗤嗤地小声笑。
拿着呢。树娥脸一红，拧身拉着红英的手就走。发远生性也腼腆，不爱说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也没和树娥搭上几句言，心里充满了沮丧。树娥她们已经走远了，发远还待在原地发愣。
大家在街上转了一个多时辰，树娥和红英她们分了手，独自一个人来到镇子北边的长途汽车站。树娥坐在一家杂货铺门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看着从北边过来的车来了一趟又一趟，但就是不见爸爸、妈妈的影子，心急如焚。
山里的时间过得快，太阳渐渐地向西山坳坠去，树娥心里空落落的，只好失望地往回走。树娥刚回到丁字街，迎面又遇见红英她们几个。红英上前拉住树娥的手说，那你吃饭没，你吃饭不？树娥把手从红英的手里抽出来淡淡地说，没有，我不想吃。红英立即说，那咱俩走，我也再吃点儿。树娥使劲儿摇着头说，不了，我现在不饿。
旁边有个名叫芦花的姑娘挤着眼睛故意高声和树娥开玩笑，发远媳妇，你可吃饱！树娥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说，我知道，我都吃过了。红英重新拉住树娥的手说，那你还买啥呀？
我啥也不买。树娥甩开红英的手赶紧走过去了。
树娥走到镇中心的丁字街口猛然又看见了发远，回身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发远等树娥到了跟前低着头小心地问，那你这阵儿回不？树娥停住脚步，也低着头懒懒地说，如果下趟车没见俺爸，我就回呀。发远于是陪着树娥又来到车站。
五点半，最后一趟从延安发出的车来了。树娥睁大眼睛，直到车上最后一个人提着行李下了车，还是没见老拓跋和汪氏的身影，树娥于是和发远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说话。
树娥回到三姨家正赶上吃晚饭。饭后不久，发远又来了。树娥的态度依旧淡淡地。发远也不计较，还是讪讪地坐一坐，静静地抽一支烟，最后冲着树娥憨笑一下，便又走了。发远走了，树娥也不送。直到老拓跋回来，树娥都没有再到发远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