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让人心疼的癞包

　　节气在满树知了子的叫声中把满地的庄稼催得猴蹦似的往上长，麦茬红芋的秧子已经厚厚地铺满了村子外面的大片田地。今年的秋庄稼，牛二筢子考虑到自己的腿伤了，就把自家大部分的田地安排上了玉米棒子，这个时候的玉米棒子也蹿出齐人的肩膀了。自打腿伤了之后，两个来月没有出过自家的院子了，更不用说到自家的田里看上一眼了。院子里给小米收拾得齐齐整整的让人看着顺眼，可地里的庄稼长成了啥样儿，牛二筢子心里没个底儿。庄户人家的日子指靠的就是几亩地，地里的庄稼要是没有啥子长势，到了收成的节气就会欠了收成，打不出啥子产量来，再去掉上缴的公粮、统购和别的啥子，一个庄稼季儿也剩不下啥子口粮了。这些日子望秋一个人外面跑着给人家拉货，虽说地里的庄稼有小米一个人照管，但他牛二筢子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么多的田地，小米一个人咋的能照看过来！锄草，间苗，追肥，这些事儿她一个人哪儿能照管过来？这些日子，牛二筢子的心里像着火似的不踏实。这两天他刚能拄着棍子下地走上几步，就迫不及待地蹦跶着到自家的田地里遛跶了一遍。
　　满地青幽幽的庄稼经风一吹，哗哗啦啦地响，像群众大会上老少爷们儿们根本听不明白大队书记讲些啥子话之后呼呼啦啦的掌声。牛二筢子瞅着眼前的庄稼，心里觉得那个轻快。这两个月，整天价在家里窝着，心里那个窝憋得，跟圈在笼子里的鸡鸭没啥子两样儿。今儿乍地这样出来转转，整个身子骨里都跟用清水洗了一遍一样通透。他转过自家的两块地，蹦跶得有些喘了。他拄着棍子站了下来，向四周围看了看。他咋的也没有想到自家的这两块地里的庄稼的长势那个叫旺，黑黢黢的很显劲头儿。
　　“太爷，你的腿好了？”癞包挎着满满一筐青草迎着牛二筢子走过来，离得还有几丈远的距离，就笑着向牛二筢子打招呼说，“我娘说想买点儿东西看看你呢，这段时间地里的草长疯了，整天价就只顾着忙地里的活儿了，也就没有得空儿过去。”
　　“癞包，好孩子。”牛二筢子回头看着癞包，一笑，心里却很疼，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就这样整天在地里忙，换上别的家境好一点儿的人家，舍不得啊！
　　癞包来到牛二筢子面前，把草筐往地上一放，袖子膏了一下满头的汗，瞅了瞅给筐系子勒出很深痕迹的胳膊弯子，抬头看着牛二筢子，笑着说：“太爷，你看你们家的庄稼，给我奶奶经管得多有长劲儿，黑黢黢的。”
　　牛二筢子一笑，抬头看了看自家的庄稼地，齐肩高的玉米棒子拥拥挤挤的很显势头，谁也不让谁似的较了劲儿一样展示着向上生长的伸展着，好多的玉米棒子已经开始抽穗儿，叶间也长出了玉米棒子的苞苞儿。看这样的势头，倒不像麦茬地里长出来的玉米棒子，不知底细的人一准会以为是春地里长出来的庄稼。照这样的势头儿估摸，到秋收的节气上，一亩玉米棒子的收成比一亩地的红芋低不到哪儿去。
　　“太爷，我奶奶真能干，你们家地里的庄稼都给她经管得比别人家好。”癞包见牛二筢子瞅地里的庄稼，马上紧盯着牛二筢子说，“我娘说，村子里的男劳力也没有我奶奶能干，一个妇女家，还得操持着家里的洗涮，又把十来亩地经管到这个份儿上，那得费多大的心思。”
　　癞包的话像锥子一样戳得牛二筢子心里猛地一疼，打自己的腿伤了之后，这些日子小米的劳累自己看在眼里，也想在心里。家里的一天三顿饭，洗洗涮涮，还有赶鸭子喂鸡，这些事儿虽说看起来不经眼儿，张罗来张罗去的，也累人啊。不光家里的那些琐碎事儿，还有地里的这些庄稼活儿，除草，追肥，这十来亩地得她一个人扒拉过来，都得心血啊。可她这些日子从来都没有说啥子累，更没有看出她有啥子抱怨。换上别人，不知道该会给自己啥样的脸色。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想到了望夏的媳妇儿杨槐花来，同样是自己的儿媳妇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
　　“太爷，”癞包瞅着牛二筢子，眨了眨眼说，“我娘说我奶奶跟铁人似的，你们家这么多的地，她一个人一天到晚地张罗，也不见她有累的样子。”
　　牛二筢子叹了一声，回过头看着癞包，说：“孩子啊，干活儿谁都会累。你奶奶是性子要强，再累都不会给别人看出来。你太爷我也知道你奶奶这些日子受累了，可你太爷这腿在拖拽着你太爷，没办法儿呀！”
　　“太爷，要是我现在就长大了就好了，把我们家的地里忙完了，就能帮着我奶奶忙你们家的庄稼了。”癞包眨巴着两眼，似乎心里明白了点儿啥子似的，抬头看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看了癞包半天，咬着嘴唇儿没有说话，心里却像一下子堵了个大石磙似的。小米这些日子累，自己心疼，癞包这孩子的话也让自己心疼。癞包这孩子虽说年龄小，可他知道横竖，也就是这个家帮了他们家一点儿忙，就让这孩子心里记住了这么大的恩情。
　　“太爷，我要是现在长得跟我小爷那么大，咱们两家的地里这个时候的活儿就不用我娘和我奶奶咋的操心了，我一个人就成。”癞包转头看着牛二筢子家地里的玉米棒子说，“你们家的地壮实，庄稼长得旺，杂草长不起来，不像我们家没啥子洋粪，地里的杂草多。现在倒是红芋秧子铺满地把杂草给盖下去了，前些日子你看吧，我们家地里都是杂草了。这些日子我跟我娘天天在地里薅草，我娘说有这些草晒干了，倒是冬天喂羊不操心了。你看我这擓一大筐，后面我娘还挑两大筐呢。”
　　老话说，七月十五定年成，一年秋季儿的收成会是咋样，这农历的七月十五就能根据庄稼的长势看得出来。从自家地里的庄稼的长势来看，今年秋季儿的收成亏欠不了。牛二筢子回头看了看癞包，问：“你们家地里的庄稼长势啥样儿？”
　　癞包摇了摇头，说：“太爷，我们家的地里没有洋粪，庄稼看起来显得没劲儿，不像你们家的庄稼这样黑黢黢的青。我们家的庄稼，黄痩黄痩的，跟病人似的不见精神。”
　　牛二筢子虽说没到癞包他们家的地里去看一眼，但能想得出癞包家的秋庄稼一准会像得了疳积病的孩子一样，癀病寡瘦的不见生长的势头。打土地到户之后，人们开始往地里施用叫碳铵的洋粪，也别说，洋粪这东西要比土粪催庄稼。就是碳铵这种洋粪的劲儿不长远，一季儿庄稼得几回追肥。现在手头好了一些的人家就不再用碳铵这种洋粪了，而是改用尿素。尿素这种洋粪虽说不像碳铵那样见效快，但后劲儿长远，一季儿庄稼施用一次就成。癞包他们家本来就没啥子家底儿，癞包爹这又没了，整个家里连个扛事儿的人都没有，哪儿会有钱往地里施用这些洋粪，自然也就庄稼不见啥子长势了。庄稼没有长势，到收成的时候，也就不会有好的收成。
　　“太爷，本来麦季儿上我娘说从你们家借点儿钱买几袋化肥，你的腿给碰着了，我娘就没有去向你家张口。村子里我娘跑了几家，结果也没有借到一分钱，地里就上了几架子车土粪，庄稼就长不出啥样子来。”癞包很为自家作难地看了看牛二筢子，叹了一口气说。
　　“小孩子家，叹啥气呀！慢慢来，日子会好起来的。”牛二筢子心里猛地一沉，他瞅着癞包一笑，安慰了癞包一句。癞包这孩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毛还没有褪净，就这样给他们那个家的日子压得心里不轻快了。这人跟人的命，真的不能比。别人家的孩子和癞包一样的年龄，眼下只一个心思贪玩儿，没有哪个孩子会像癞包一样为家里的日子犯这样的心思。
　　癞包看着牛二筢子，点了点头，说：“太爷，我们家的日子会好起来的。眼下是我还小，家里没有搪事儿的人。等我慢慢长大了，能替我娘扛这个家了，我们家的日子就该好了。”
　　牛二筢子很肯定地向癞包点点头，咬了一下嘴唇子，说：“孩子，你们这个家有你这孩子，以后的日子有的景气！”
　　“太爷，我就琢磨不明白了，咋的洋粪就比土粪催庄稼了？你看那些地里上了洋粪的庄稼，都是魆青魆青的显劲儿？”癞包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又转过头看着路边的庄稼，摇了摇头说，“洋粪就上了那么一点儿，就这样催劲儿，土粪成车子的往地里拉，庄稼还是癀病寡瘦的。我就琢磨着跟我娘说了，等收秋种麦子的时候，咋的也得想办法买几袋子洋粪，要不这样，明年麦上的收成还打不出多少麦子。”
　　“洋粪咋的会这样有劲头儿，这个我也说不清楚。”牛二筢子随着癞包向地里看了看，叹了一声说，“等收秋的时候看吧，到时候让你小爷用小四轮拖拉机多拉回来几袋儿，也就够你们家几亩地用的了。”
　　“我娘也是这样琢磨着说到时候找你们家帮忙，可我觉得老是麻烦你们家不好，咋的也得自己琢磨着想办法自己有这样的能为，老是麻烦着你们家，到啥时候我们家才能有个好景气儿？”癞包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叹了一声，琢磨着说，“听说黄庄子我家奶奶他哥，也就是我的姑爷，今年去给人盖楼还好，我就想着等明年开春跟我姑爷一块儿也出去。”
　　牛二筢子知道，癞包说的姑爷是黄庄子的豆子。他转过头盯着癞包看了老半天，说：“孩子啊，你现在还小，盖楼那活儿不是你能干的。在家跟你娘一起操持这几亩地吧，等两年你个头儿出来了，身上也有劲头儿了，再想着跟你姑爷去给人家盖楼。现在心里着急也没用，你的岁数、个头儿、劲头儿，都在这儿摆着，到盖楼的工地上你能干啥？搬砖？和洋灰？那都不是你眼下能干的活儿！工地上不会白养着咱在那儿长个儿呀。”
　　“太爷，我觉得现在自己的劲头儿不小了，搬砖一准能成。”癞包听了牛二筢子的话，马上就紧盯着牛二筢子说，“一次我搬不多，我就跑快一点儿，多搬几趟。咋的一个月也能挣十块二十块的，一年下来，也挣个一百二百的，够我们家买化肥了。”
　　“孩子啊，工地上的活儿可不像咱们家盖房子，紧点儿慢点儿都没啥。工地上盖楼，我可见过，那跟催命似的，有时候白天夜晚没的歇息的空儿。就你现在这个嫩胳膊嫩腿的身子骨，经不住工地上的活儿。”牛二筢子看着癞包，心疼地说，“孩子啊，老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想出去给人家干活儿挣钱，那就再等两年。等你的身子骨硬实了，身上也有那个劲头儿了，再出去也不晚。这两年就安心在家，跟着你娘把地里的庄稼操持好了，琢磨着让地里多打出来点儿粮食，一家人的口粮不用担心不够吃，那就是你这两年的成绩。”
　　“太爷，这样说，这两年我出不去了？”癞包听了牛二筢子的话，很委屈地看着牛二筢子，眨巴着两眼问。
　　“你呀，也别着急，这些日子我想法儿给你琢磨出点儿门路。”牛二筢子看着癞包，嘬了一下嘴，皱起眉头寻思着说，“五月的马肉六月的羊，七月的狗肉不能尝。我琢磨着给你找个杀羊的师傅，你跟他学两天，这个秋、冬天多少就能挣点儿钱了。杀羊那活儿，要不了多大力气，把羊的四条腿一捆，顺手就杀了。这活儿，合着你现在能干了。现在羊皮的价钱在往上涨，羊肉的价钱也由原来的七毛三涨到现在的一块三了。我琢磨着一般的羊一只也能出来三十来斤肉，光羊肉就能卖四十来块钱。现在一张羊皮也能卖二十来块钱，这样一合计，一只羊杀了能出来六十来块钱。现在一只羊也就是三、四十块钱，这样合计着杀羊一只能挣个二十来块钱。另外还有羊头、羊下水，多少也能换十来块钱。一个集市卖一只羊的羊肉，收成不比出去给人干活挣得少。再说了，杀羊是一门手艺，到啥时候都是吃饭的门路。”
　　癞包听着牛二筢子的话，眨巴眨巴两眼，两个小眉头皱起来，看着牛二筢子，心里琢磨着牛二筢子的话。
　　“这事儿，我琢磨着能成。这个时候天热，吃羊肉的少，等秋季的收成结束了，天气也凉了，整个冬天是卖羊肉的好时候，那个时候你娘也能帮你一把手。”牛二筢子看着癞包，心里仍在琢磨啥子似的皱着眉头说，“这两天我就跟你娘和你爷爷奶奶说叨说叨这事儿，看他们都是啥意思。我琢磨着他们权衡着也会答应这事儿。”
　　癞包眨巴着两眼看着牛二筢子，心里似乎在琢磨着学会杀羊之后的事儿，到那个时候自己就能像这个太爷说的那样，趁着秋冬两季儿为这个家挣钱了，家里的日子也不会再这样清汤寡水的不咋的能见到油腥儿了。春上和夏季儿的时候，就让这个太爷再帮着自己琢磨点儿别的门路，在自己还不能出外卖力气的这两年，咋的也得想着法子为娘分一些担子，把爷爷奶奶孝敬好了，把弟弟也都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