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奎尔攻城战

　　南希不知道面前这棵树的品种，只是它斜着长在一片荒芜中，倔强撑着，却半死不活。
　　同南希记忆中一样，夜晚的大地不可见，整片星空铺展开来，只有她和这棵树，被包裹其中。
　　奎尔城的郊外，她自在，又不自在。
　　“王后陛下，他们来了。”
　　南希便在此刻回头，她没有吭声，只随着奈登的手下来到主营帐。
　　有士兵拉开帐帘，众人已在那等候。罗伯茨一行人向她行礼，南希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
　　“已等来您的妻子，我们是否可以开始我们的谈话？”迪夫·罗伯茨向奈登问询。
　　奈登颔首，又对南希说道：“过来这边。”
　　罗伯茨瞥过南希，皱起眉头，等待南希从门口走来坐下。“陛下，我已表明我的立场，并愿意无条件归顺于您，不知您为何亲临至此，与我难堪？”罗伯茨盯着奈登。南希没能料到他将此话说出，在这时她才隐约觉得，罗伯茨将军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
　　“你的儿子不曾让你知晓？”南希反问道。
　　罗伯茨的身子侧向南希，“我有三个儿子，只一个还活着，却很少同我交流，不知您所说的，是我哪个儿子？”
　　“那汉特......他有说过什么吗？”
　　“汉特？...”罗伯茨看了眼头顶左上方的火把，蓦然意识到什么，“他不曾提起重要的事情，不过，王后陛下，您是狄鲁人？”
　　“我是。”南希直视着他。
　　他的眼珠陡然飘忽，“原来如此。”
　　四周气氛凝重，压迫着南希，令她的呼吸不能平稳。
　　“我能够向您道歉，王后陛下，我为您的遭遇深感难过，但那不可避免，如今只能尽力弥补，何况这件事......”他望向奈登，要说的话在此顿住。
　　“我来此处，不只是这一个原因。”奈登摆了下手，卫兵便纷纷抬起武器，直指迪夫·罗伯茨及其下属。
　　罗伯茨瞋目，他愤怒，可他下意识的反应告诉南希，他同样慌乱。
　　奈登起身，说道：“海德桥战役，你也有一份，不是吗？阿特利是你的人，迪夫·罗伯茨，你通敌，这些年来倒是隐藏得很好。”
　　“既然你知晓，为何不早些年向贝基告发我？”罗伯茨紧握着拳头。
　　奈登噱笑，“我也是近来才知晓真相。”
　　“何不说清楚些？”
　　“送信的人你没能处理干净，政权更迭，那些人自荐总要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罗伯茨额头两边隐隐露出青筋，“既然总有一战，何必引我至此？哪怕我不在，奎尔的士兵也不会自乱阵脚。”
　　“是吗？那如果我的士兵穿上了你们的衣服呢？”奈登话音已落，他对上罗伯茨将信将疑的目光，营帐内部就没人再作声，周遭安静下来，众人用耳朵听到，隔着外围的大片嘈杂，远处存在模糊细小的金属碰撞声。
　　罗伯茨迎着剑锋站起来，“我只带了一队人来，你凭什么觉得你用相同数量的士兵，仅靠着衣袍的伪装，就能攻下奎尔？”他瞪着奈登的脸，用胸膛抵住利刃：“你哪来的自信，奎尔城以你奥尔丁顿为姓？”
　　奈登又笑，冷冷嘲道：“你可去问问你手下正在奎尔战斗的士兵，奎尔城可随奥尔丁顿姓？”
　　“你以为我会被你愚弄，无法看清真相，抱憾而死？我不会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阿瑞斯在这，也攻不破这固若金汤的奎尔城！”罗伯茨咬紧牙根。
　　“奎尔城，从来不曾坚固。那些墙上，那些地上，处处都是窟窿，从来不是一体。”南希在这时开口。
　　罗伯茨的目光移到她脸上，夹着怒意，那里面写着：女人如何被允许在此开口？
　　又好像是南希看错了，因为罗伯茨说的是：“狄鲁的贱民合该在此闭嘴，你能知道什么？攀上奥尔丁顿使你高贵？！”
　　奈登将他的话打断，“你所看到的那一半，害你今天站在这里，失去和我谈判的资本。南希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既然你要死得明白，那我不妨与你说一说。有一位建筑师，由南方不知名的小国而来，他花费五年的时间踏遍霍隆的每寸土地，他为很多地区提出过改造建议，人们当他胡言乱语，但还是有人将他的话记录保存下来，他曾经提到过奎尔，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迪夫·罗伯茨在这一刻面露狰狞。
　　奈登盯着他，突然又笑，“身为奎尔城的领主，你不知道，我的妻子却知道，这是你的高贵。”
　　“我不会告诉你......”
　　奈登话说到一半，罗伯茨就避开刀剑横冲过来。一群人试图将他拦住，可他的身躯太过魁伟，他接连撞倒数人，抓住空隙靠过来。
　　奈登将南希护在身后，立时拔出佩剑。他们的武器早些时候就被没收，罗伯茨身无寸铁，对着奈登的剑，他不得不后退一步，可就是这一退，让他身处弱势，不得复回。
　　他要从身旁的卫兵手中夺下武器，奈登却不给他机会，剑锋劈斩下去，在他肩膀割开血肉。罗伯茨狠狠咬牙，却没有用手去捂那创伤。到了低处，奈登抬剑，但罗伯茨没有闪躲，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中，他伸出手臂压住剑势。
　　剑身划开空气，从下到上打开一条通路。鲜血喷涌而出，浸染入营帐的布帘，罗伯茨的胳膊掉在地上。
　　
　　不知他如何忍住疼痛，他用另一只手攫得卫兵掌心握着的单手剑，狠狠斜砍下来。
　　奈登险些没能避开，胸前的铠甲被划出一道深痕，令南希心颤。罗伯茨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失血过多使得他浑身无力，他抬不起沉重的铁剑，奈登就在这时提剑一刺。
　　罗伯茨手一松，铁剑坠在地上。他跪摔在地，膝盖撞击地面，和铁剑先后发出响声，他仰头望了望奈登，又低头，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那里插着一把剑，穿身而过，剑身锋利如镜，上面倒映了火光，层层包裹着自己的影子。
　　他睁着眼睛倒下，没有遗言。
　　奈登叫人来将尸体处理，让士兵押走其他人。他带着南希来到外面，门口正欲汇报的将领看着被拖出去的罗伯茨尸体，还愣在那里。
　　奈登走到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陛下，一切顺利，正沿着计划进行。”那人禀道，“从山下拉来的巨石没用完，跷板能够支撑住，第五颗巨石滚过去，奎尔的东南角就发生了塌陷，但陷得不深，我们预备好的沙土够用。”
　　“大家都进去了吗？”奈登问道。
　　那名将领点头，“弓箭手牵制住守军，令他们无法靠近，为前锋提供了时间，大坑很快被填平，大伙就攻了进去。”
　　“让精兵队换上这些人的衣服，到城门口等待守城士兵开门。”奈登又吩咐。
　　“陛下，我一直在想这个计划是否可行，如果被守城士兵发现，精兵队站在城门下，没有可隐蔽的地方，或许全军覆没。”
　　“他们会打开的，城内的火疯狂燃烧，没有他们思考犹豫的时间，压力和对生命的渴望让他们只顾得上给自己希望。我会带大批人马守在远处，待精兵队进城，便率军发起进攻。”
　　奈登补充道：“塌陷发生的时候，此战就已经胜利，让士兵们打起精神，一鼓作气，我们拿下奎尔。”
　　“是！”将领左手重重拍击胸口。
　　他领命下去，奈登看向南希，“我们很幸运，那名建筑师所说没有错误，奎尔的东南角城墙下面存在大片可溶岩，容易发生土层塌陷。”
　　“我去忙了，南希，你在这里等我。”
　　......
　　
　　奈登是在半夜回来的，脱下沾血的战甲，简单用水清洗了手和脸，他便躺在南希身旁，带着满身的疲惫睡下。
　　南希替他掖了被角，没有吭声。
　　她凝睇着奈登的睡颜，闭上了眼睛，许久又睁开。
　　等到东方既白，她才发现夜过得这样快。奈登也没能久睡，天一亮便被外面的下属唤醒，他需得起床，去处理奎尔城里的大堆事情。
　　南希也洗漱完毕，和奈登同乘一匹马，进了城。她想去曾经生活的地方看看，奈登没有阻拦，只是他看出了南希心绪不宁，临别前用那种眼神瞧着她，将她拥抱。
　　奈登走后，南希仍然站在原地。
　　“陛下？...王后陛下...？”身后的侍卫试图唤她。
　　“嗯。”南希应着。
　　侍卫又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南希摇摇头，“我不知道，走着看吧。”
　　她在前面领路，几名侍卫不敢言语，便安静随在她身后。听说罗伯茨曾下令将狄鲁区全部建筑拆除重建，这么多年过去了，计划只实施了一半。说是狄鲁人的尸体都被拉去郊外焚烧，可人们都清楚，那工作量太大，免不了有士兵偷懒，将尸体就地掩埋。
　　新盖的房子都很好看，只是太过阴森，人们不愿意搬过来，街道冷清，这现下就成了奎尔的贫民区，只有没钱的人才会居住。
　　没有可参考的建筑物，发生了昨天的战斗，居民都躲在家中，南希没处问路。
　　要怎么说？曾经生活的城市，她在每个路口，迷离失措。
　　阳光打在她脸上，方才那名侍卫又开口，提醒她道：“陛下，再向前走就是您曾经的住处。”
　　南希回头看他，半天没有表情，一会才自嘲道：“你们连这都知道吗？”
　　“早上毕维斯长官亲自来了，是这地方百户长领的路，毕维斯长官让我们记下地址，说您可能会过来。”
　　南希没再说话，在他们所指的房屋前停下。
　　今天有风，正刮过窗前的细绳，带动它一荡一荡，无序晃着。这间屋子阒无一人，没有生活的痕迹。南希没有推开门，只是多看了它两眼，就继续向前走去。
　　明明说是拆除了一半，可与南希有关的，几乎都没了。
　　她想要离开。在街角转过弯，一座旧教堂孤零零立在那里，在新盖的大片矮房中央，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