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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夜

作品名称:女人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2-01 13:04:37      字数:5712

  玉米先是一阵儿的高兴,马上又皱起眉头瞅着小米问:“大姐,你也回?那这边的家里咋办啊?那么多的鸡,还有那么多的羊,总得有个人在家里照看着吧。”
  “你就别管了,明儿姐带你回。”小米一笑,瞅着玉米,安慰着说,“大姐也想谷子和麦子了,大姐也想咱们春梅嫂子,还想咱们村上的那些老少爷们儿们。”
  听小米这么一说,玉米的脸上马上又露出了笑容来,向小米说:“就是不知道这个星期大舅送不送麦子回来。要是大舅带着麦子一块儿回来,那该多好啊。”
  “好长时间也没看见大舅了。”玉米说到了大舅,这让小米心里又是一个咯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儿说,“大舅要是能回,就能跟他坐到一起唠扯唠扯心里话儿。”
  玉米瞅着小米,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小米姐有啥子心里话儿要跟大舅说呀?虽说玉米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是,生活中的种种经历和磨难让她们姊妹几个要比别人家的孩子过早地懂事儿了。她紧瞅着小米,心里却在不停地琢磨着小米为啥子会说这样的话。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不管多苦多难,小米在他们姊妹几个跟前从来都没有像今儿这样过,先是像发了烧似的整个脑门子发烫,这个时候又这样叹着气说想跟大舅唠扯心里话儿,是不是心里藏着啥事儿了,不愿意跟别人说?
  “玉米,”小米瞅着玉米,笑着说,“明儿回去之后,咱们就在那边住上一天,等后天晚晌儿再回。你看成不?这样也不耽误你星期一早起去学堂里念书识字儿。”
  “真的?”玉米差点儿蹦跳起来,不过,马上她又紧盯着小米说,“能成吗?这边这个家离不开你呀!”
  小米一笑,摇了摇头,玉米的话说的是啊,这个时候的这个家,里里外外的很多事儿都离不开自己了,除非等到望秋成家了,娶过来的媳妇儿还知道顾这个家,自己才能脱开身儿在黄庄子住上个三天五天的。这个时候自己想着能在黄庄子住上两天,就由不得自己的心思了。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咋的了,咋的一想到望秋以后要娶媳妇儿成家,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叹了一声,说不上是不是苦笑着说:“是啊,这边这个家是走不开了。”
  “大姐,明儿晚晌儿你先回来,我后天晚晌儿再过来。”玉米瞅着小米说。
  小米眨了一下眼,笑着向玉米点了一下头。
  “大姐,我想了,要是你明儿走不开,我就自己回去看看,在家住到后天的晚晌儿再过来。从这儿到咱们黄庄子的路我记得,走过几趟了。”玉米瞅着小米难为情的样子,马上要小米放心似的肯定地说,“大姐,你还记得你嫁过来的那会儿,我跟麦子一大早赶过来看你吗?那一趟我就把路给记下了。麦子说,她也把路给记下了。”
  “玉米,大姐明儿要是真的走不开身儿了,你想回就自己回吧。”小米瞅着玉米,有些心酸地说,“大姐也想回咱们黄庄子,就是不知道明儿到底能不能脱开身儿。”
  “大姐,明儿看吧。”玉米瞅着小米有些心酸的样子,笑着向小米说,“刚才我也听说了一点儿,明儿望秋不是在家吗?让他看一个午晌的家,你不就抽开身儿了吗?”
  “望秋明儿早起还要赶早起来拔红芋秧苗子,还得赶早去驴堆儿集上把拔下来的红芋秧苗子给卖了。等他折腾回来,怕是该午晌顶子上了。”小米瞅着玉米说,“明儿早起你就自己回吧,大姐这次就不跟你回了。回到家之后,还用大姐交代你咋的做不?”
  “大姐,我知道,平日里你也没少跟我说教,我都记在心里了。”玉米把收拾好了的书包往门后的一个钉子上一挂,回过身儿来向小米笑着说。
  “那就成。”小米点了点头,眨着两眼琢磨了一阵儿。
  “大姐,你在琢磨啥儿呢?”玉米来到小米的跟前,瞅着小米的两眼问。
  “明儿到底是星期几了?姐心里也糊涂了。”小米抬头瞅着玉米一笑,说。
  “明儿星期六你咋的说要回黄庄子呢?早起和午晌间儿不是还要进学堂里念书识字儿的吗?你咋的说要明儿一大早就回黄庄子?”小米瞅着玉米问,“就算是再想家,也不能耽误了进学堂念书识字儿呀!”
  “大姐,明儿不用去学堂了。放学回来我不是就跟你说了吗?学校里的老师们说了,他们趁着明后两天把家里的春红芋栽上,还有一些春庄稼安排到地里去,算是放了半天假。你刚才还在说明儿我不用去上学了,咋的这个时候又给忘了?”玉米也是迷糊,刚才好像还小米姐还跟自己说趁着这两天回家看看呢,咋的这会儿又忘了?她皱起眉头心里琢磨了一下,但还是没能琢磨出小米姐这是咋的了。她瞅着小米,心里仍在琢磨着小米姐今儿是不是心里真的有啥事儿了,就眨了一下眼说,“我就想趁着这两天多在咱们家呆上一天,帮着二姐把春地里的庄稼给种上了。现在春梅嫂子怀了孩子,家里的那些地都在指望着二姐一个人,我这两天回去,多少也能帮上二姐一把手儿。”
  小米点了一下头,转头向脚门儿外看了看,回过头来笑着对玉米说:“玉米,你过去看一下望秋睡下了没。要是他还没睡,就让他过来,大姐有话要跟他说。”
  “大姐。”玉米挠了一下头,还想跟小米说啥子,但没能说出来,只是瞅了瞅小米,就依着小米的话要往外去。她刚迈出这间房子的脚门儿,又给小米喊住了。
  “玉米,别过去了,明儿早起我再跟他说吧。”小米喊住了玉米,皱了皱眉头,向玉米一笑说,“你也快点儿睡吧,明儿咱们都要早起。”
  玉米回过身子,越发心里不明白小米姐今儿这是咋的了。她依着小米的话很快就脱衣裳上床睡下了,但是,整个心里仍在琢磨着小米今儿这个晚上的举动,不过,很快她就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小米脱了衣裳睡下之后,顺手把灯给拉灭了。她在床上来回折腾着翻了几个身儿,还是睡不踏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啥子,就觉得整个心里一阵儿一阵儿地扑腾。
  这个时候也算是春末了,尽管整个夜晚不像白天那样热闹,但是,各种春天的声音还是有声无声地把这样一个夜晚像大锅里搅稀饭似的,搅得有些咕咕嘟嘟地冒着泡儿地响。这是春季,但这不仅仅只是人们的春季,世间的各种物件儿在这个时候都会感受到春季的温暖,都会在这个季节里开始睡醒了一样萌动着身子里的各种念想儿。是种子,它就想着生根发芽儿。是花儿,它就想着孕育开放。是生命,它就想着繁衍和生长。这些,都是潜藏在各种物件儿身体里最本能的欲望,人类,也是这样!
  就在小米这样心里扑腾着睡不踏实的时候,远处忽地传过来一阵儿猫叫声。这种撕破了喉咙似的叫唤声,打立春的节气之后就没有消停过,几乎夜夜都孩子给人拧了屁股掐了脖子一样,吵得人们睡不安生。她不知道别的女人听到这样的猫叫声会咋的,但是,有时候她听到这样的猫叫声会想到望春,想到望春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夜晚。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咋的了,新婚第一夜,望春用烧红了的铁棍似的东西把自己折腾得心里很怕,可是,后来又有了那些夜晚之后,自己身子骨里竟然有时候很想那些事儿,恨不得望春马上就能在自己身边了,搂着自己使劲儿地亲热。可是,望春这一走,连个屁影儿也没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了,更不知道他会在哪个驴年马月能回来一趟。想到跟望春的那些事儿,想得厉害了,她恨不得马上能抓到望春,在他的身上狠命地掐,狠命地拧,再狠命地咬上几口。然而,望春,自己的男人,就像远处传来的猫叫声一样,只能听得见,只能在心里这样想着,却咋的也抓不到。她也说不清自己这样的日月是不是刚刚开始,也不知道这样的日月会到啥时候。
  远处的猫叫声像是在一阵儿厮打中停了下来,外面的夜晚也显得消停了一些。但是,屋里的黑夜倒给轰轰隆隆的老鼠折腾开了。这些老鼠,不光偷吃粮食,还会啃箱子咬柜子的,折腾得人们恨得牙根儿都痒,可又拿它们没啥子办法。前些年为了对付这些老鼠,几乎家家都养猫。后来,集市上有了老鼠药,老鼠药死了不少,人们养的猫也给药死了不少。不光是猫给药死了不少,就连吃了死老鼠的狗,也给药死了不少。后来,也不知咋的了,人们说是老鼠经常吃老鼠药,身子里有了抗药性,人们再下的老鼠药也给老鼠吃完了,但是,老鼠们仍旧摇摇摆摆地在夜晚出入,特别是灯火儿熄灭了之后,那个猖狂劲儿,能吵得整个村子里的人家都像过年放炮仗一样的热闹。人们见老鼠药对付不了这些老鼠了,就想着法子弄啥子老鼠笼子和老鼠夹子啥的。但是,这些老鼠似乎比人还诡道,该咋的折腾还咋的折腾,就是不钻笼子进夹子,气得人们咬着牙齿干跺脚,就是拿它们没办法儿。
  屋里的老鼠轰轰隆隆地闹着,不时地还能听见有咔咔哧哧啃箱子咬柜子的声音。小米“呕哧呕哧”地赶了几声,但是,那些老鼠仍旧没听见似的咔咔哧哧地啃着箱子咬着柜子。听人们说,老鼠每天得这样不停地磨牙,因为它们的牙不像人的牙那样。人的牙在人老了之后,就会慢慢地掉了个干净,而老鼠这东西,打生下来之后,几颗门牙每天都在长,就算是老得跑不动了,那几颗门牙仍在长。它们要是一天不磨牙,很快就会给上下的门牙撑得嘴巴合不到一起了。所以,它们每天吃饱之后最要紧的事儿就是东一啃西一咬地磨牙,把当天长出来的那一截儿门牙给磨没了。不知道人们的这个说法儿是不是真的,反正这些老鼠每天夜里都会这样东一啃西一咬的没个闲着的时候。
  小米见自己赶不动这些老鼠,索性伸手把电灯给拉亮了。顿时,整个屋里的老鼠就没了声响儿。这个倒也怪了,人们都说老鼠的两眼看不到一搾远,可这屋里的电灯一亮,立马间它们就都躲起来了,该不会是老鼠的两眼能看见这电灯的光亮吧。她见屋里的老鼠没了声响儿,整个心里似乎平静了一些。
  原本这间房子里的电灯是从房檩上吊下来悬在这间房子的正中央的,玉米来这儿念书识字儿之后,望秋帮着把这个电灯扯到了窗子下面的桌子上面儿了,并用一块薄板儿糊了一层白纸在上面做了个灯罩子。这样,玉米每天晚饭后趴在桌子上写字,不光不影眼了,还显得亮了不少。小米偏头瞅着桌子上面儿的电灯,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望春是玉米的姐夫,要是他在家的话,会这样想着为玉米这样吊一个电灯吗?不一定会啊,自己是他的女人,就觉不出他对自己热心来,一个小姨子的这些琐碎事儿能会让他放到心上去?
  电灯无声地发着光,静静地照着这间房子里的嫁妆,静静地照着靠着夹山摆放的那张大床,也静静地照着躺在那张大床上睡不着的小米。
  小米转过头来,看了看已经熟睡了的玉米,止不住抬起一只手把玉米额头前的头发捋了捋,不由得很是心疼地叹了一口气。玉米懂事儿懂得早,性子跟麦子不一样。麦子的性子有点儿急有点儿倔,跟自己的性子差不多。这玉米的性子有点儿像谷子,平日里话也不多,但啥事儿都放在心里。打来到这个家里念书识字儿到今儿,也没招得啥子闲话儿,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还都夸着说玉米懂事儿,虽说话不多,但知道跟老少爷们儿们亲热,每次跟老少爷们儿们碰头儿了,都会先打个招呼。每当听到这个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这样夸奖玉米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觉得舒坦,真的很想跟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说上一句——“没有爹娘的孩子,只要当姐当哥的当好了,一样会知理懂事儿。”不管咋的说吧,苦也好,累也好,自己和豆子哥总算把这姊妹几个带大了,睡在地下的爹也说不出啥子抱怨的话来。
  熟睡的玉米没有觉出小米这样的心疼,仍旧很香很沉地睡着。
  小米瞅着玉米一吸一出很均匀地喘着气儿,瞅着玉米在灯光下显得很滋润的脸色,不由得心思又思摸到了麦子。虽然她知道,麦子跟着大舅在草庙县城里念书识字儿,要比在家吃喝上滋润一些,但是,她还是觉得麦子不如在自己身边让自己放心。每天哪怕是吃糠咽菜,自己能整天瞅着她们几个,心里踏实。
  外面的夜在各种听见的和听不见的声音里往前延伸着,屋里的夜在灯光和小米的心思中像没雨的六月天里晒得裂了口子的干河底子一样,燥热、凝重而又憋闷。
  隔壁的房间里偶尔有老鼠很会兵法似的试探啃咬了两下柜子和箱子,似乎想借此投石问路,来判断这个夜晚对于它们来说是否安全。对于老鼠这样的把戏,很多人家都会在床头前放上一根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棍子,一旦黑灯瞎火儿里老鼠的行动把人惊醒了,人们就会顺手抓起放在床头前的棍子,迷迷糊糊地不分东西南北地胡乱捅几下,顿时就能让轰轰隆隆的老鼠躲进洞里去。赶在巧劲儿上了,说不准还能捅到乱窜乱跑的老鼠身上去,这样的巧劲儿能让老鼠消停上大半夜,人们就能睡上大半夜的安生觉。小米的床头前儿没有放上一根这样的棍子,只能听凭老鼠们在隔壁的房间里渐渐地涨了胆儿。
  小米转过脸去瞅了瞅那个吊在桌子上面的电灯泡儿,两眼就盯在了那个给玻璃隔开了里外的窗子。窗子外面隔着一个小胡同就是望秋两间稍微矮小一些的西厢房了,在这两间西厢房里,一间窝着那些羊,一间是望秋睡觉的地方。要是窗子上安装的不是带着花纹儿被人们说成是毛玻璃的玻璃,照着电灯泡儿的光,透过窗子就能看见望秋睡觉的西厢房了。这种毛玻璃虽说大白天的也很透亮,外面的光线能很清亮地照进屋子。但是,隔着这样的玻璃竟然外边的人看不见屋里是啥,里边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儿。
  不知道望秋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睡下了?小米在心里这样问自己,不过,她很快就强迫着自己不要再这样琢磨着望秋这个时候咋的了,自己只是望秋的嫂子,不是望秋的女人。自己是不是该琢磨着望春这个时候会在哪儿,又在干些啥儿。望春也真能消停,打走了之后到今儿,竟然把一个新婚的小媳妇儿放在家里,不回来一点儿的音讯儿。听那些老娘们儿在一起胡噙的时候说,这男人呀,结婚的头三年粘,一天到晚恨不得都在女人的身上趴着,不管到哪儿去,都恨不得把女人拴到裤腰带上去,逮个空儿就把女人压到身子下面去。过了三年,就不会那么黏糊了,在女人身上的次数就不那么勤快。自己和望春刚结婚不几天他就走了,难道他就不黏糊自己?要是他心里黏糊自己,咋的能会这样一走没个音讯儿呢?起初自己觉得望春对自己不是太在意,总以为是他年龄大些,比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稳重些,啥事儿都藏在心里不显摆出来给人看见。就算是他这样把啥事儿都藏在心里,也不至于这样一走将近小半年儿了也不捎回来个音讯儿吧。原来在黄庄子的时候,就经常听那些老娘们儿说叨,谁谁谁的,刚结婚那阵儿,怕媳妇儿跑了似的,连媳妇儿上个茅房都跟在屁股后面。这望春倒好,屁股一拍,真的成了老鹰屁了,别说是瞅个影儿,连个味儿也闻不到。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就没在他心里,他这样一走,还真的不知道会在哪个驴年马月能回来一趟呢。要是自己嫁的是望秋,望秋能舍得这样把自己扔在家里好几个月都没个音讯儿吗?自己可以肯定望秋绝对不会!不由得他还是拿望秋跟望春做了这样的比较。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能看得出来,也能觉得出来,望秋是打心眼儿里知道跟自己亲近,这样的亲近不只是叔嫂间的那种亲情,还有更亲一些的意思,说得白了,就是那种很像两口子之间的那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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