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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红薯春种

作品名称:女人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1-30 18:38:44      字数:5723

  小米用铁锨把这块地的东南角儿翻了簸篓口那么大的一片地方,这才铁锨蹚着硬东西咯啷一声响。她的心里不由得一个惊喜,想必是找到这眼压水井了。她小心地用手里的铁锨把蹚到的硬东西的周围的土翻开了,这才发现铁锨蹚到的是一块水泥瓦。原先牛二筢子跟家里人唠家常的时候说过,这眼压水井是用一块水泥瓦盖了口子,再在水泥瓦的上面封了土,每次犁这块地的时候他都十二分地小心,唯恐犁子下得深了会让水泥瓦打了犁铧还不说,这眼压水井还会给掉下去的土给封死了,以后万一再有个旱情,抗旱就得重新打井了。她弯下腰去,用手把留在水泥瓦四周围的土扒开了,这才揭开了水泥瓦,果真是就是一眼井。
  “找到这眼井,今儿晚晌儿就省老大劲儿了。”癞包娘见就是这眼压水井,脸上马上笑了起来说,“要是找不到这眼井,光挑水就够折腾人的了。好了,找到这眼井了,就不用大老远地一挑子一挑子往这儿挑水了,省劲儿了,也省时辰了。”说着,她就站起身来,从架子车上往下拽压水井的吸水管子。
  小米招护着癞包娘,两个人把压水井的吸水管子下到地下,然后要癞包娘拽着吸水管子别都掉到井里去,她一个人把压水井从架子车上搬了下来。
  两个女人歪头拧腚地把压水井装上了,然后就往压水井里兑上了引水,呼哧呼哧压了几下,马上就有水从压水井的出水嘴子里往下淌了。
  “成了!老天呀,今儿晚晌儿还真不该咱们受大累,这么轻易地就把压水井弄出水来了。好多人家能折腾一个午晌儿或者一个晚晌儿也折腾不出啥子名堂。”癞包娘一个惊喜地喊了一声,说,“现在就能刨窑儿了。”
  小米见压水井出水了,弯腰抓起地上的铁锨,顺着红芋垄子退着身子哧棱哧棱就刨起窑儿来,眨眼的工夫,半截地的红芋垄子上很均匀地给她刨出了窝窑儿来。
  小米的这个利索劲儿又让癞包娘看得傻眼了,别人家刨红芋窝窑儿都是正面向前走,她小米跟别人家就是不一样,退着身子往前赶。这也倒是,退着身子往前赶是两胳膊往怀里使劲儿,要比正面往前赶两胳膊向外使劲儿有劲头儿些,还要比正面往前赶利索不少。村子里这么多的老少爷们儿们,咋的就没见过有谁像她小米这样刨红芋窝窑儿呢?看来呀,这种庄稼的营生也有巧劲儿。
  小米哧棱哧棱地刨出了几垄子的窝窑儿,起初她还觉得,可能是这些日子没有干啥活儿的原因,身上的皮肉有点儿紧巴,这个时候她似乎觉得整个身子都松快了。看样子,这人还真不能老是在家闲呆着,要不,整个身上都会跟铁东西一样,给闲呆出锈来,时间一长,整个人就闲呆得不中用了。
  癞包娘呼哧呼哧地压了两桶水,就拎起水桶挨个儿的窝窑儿里浇上一碗水。癞包紧跟着就把红芋秧苗子一窝窑儿一棵插了下去。
  “你这身手儿,没的啥子话说,就是整个村子里的老爷们儿,怕是也没有几个能赶上你利索。”癞包娘往窝窑儿里浇着水,头也不抬地跟小米说,“今儿我算是真的见识到了你的利落,要是我能有你这样利落的手脚儿,家里的那些活儿也就不愁了。”
  “我这手脚也不算个啥儿,打自小给逼出来的。”小米笑了一下,手里的铁锨仍在哧棱哧棱地刨着窝窑儿。
  “这个可不是能逼出来的,生就的性子。”癞包娘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小米,说,“不是这个性子,咋的个逼法儿都没用。”
  小米又是笑了笑,手里的铁锨依旧没有停下来,说:“我觉得就是逼出来的。小时候吧,看着人家地里的庄稼该收的收了,该种的也种了,自己家里那点儿活儿还在那儿杵着,心里就着急得不行了,就咬着牙往前赶人家。就这么一年接着一年地往前赶,自己的手脚就赶出来了,慢慢地别人家也把自己落不下来了。”
  “这还是你性子的事儿,癞包爹活着的时候,你别说会让着急了,就算是身后失火要烧屁股了,他也不会向前紧走几步,生就的就是那样的磨蹭性子。你要是让他跟性子急的人搁在一块儿比着干点儿啥事儿,能把他拖得掉肉烂骨头的。”癞包娘接着小米的话说,“你要不是个急性子人,就算是瞅着人家把啥子都收拾得齐整了,你心里也着急不起来。”
  小米一笑,抬头瞅了一眼癞包娘,这个倒也是,就豆子哥来说,虽说性子不算磨蹭,但也不急躁,属于中性子的人。有时候自己能着急得满心里要着火了,他还显得不紧不慢。有人说豆子哥的性子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也已经够急的了,可自己觉不出他的急性子来,跟自己比起来差得远了,自己总觉得豆子哥是那种不骑马不骑牛骑着毛驴中间走的人物。
  “这人啊,是急性子还是慢脾气,都是生就儿的。生下来就是这样,咋的也变不了。”癞包娘一手拎着一桶压满了的水,疾快地沿着红芋垄沟子往地里走。她来回瞅了瞅走过去的距离,然后把两桶水放到两个红芋垄子上去,喘了一口气儿说,“生就不是急性子的人,你就是拿鞭子在后面抽着他,他也快不了。生就儿的急性子,你拦也拦不住,有个啥事儿他要是一口气做不完,他心里就会着急。”
  癞包娘的这话没错,有个啥事儿自己要是不能一气做完了,心里就老觉得别别扭扭的没有个踏实劲儿。小米听了癞包娘的话,心里琢磨着也是这个理儿。这人呀,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有些人,就像癞包娘说的那样,屁股后面着火了,都不会向前紧赶着走上几步。还有些人,只要一听说有啥事儿了,马上就跟点了捻子的炮仗一样,恨不得马上就想着腾棱一下把事儿做得干净利索了。
  就在小米琢磨着癞包娘的话的当儿,牛老拐的女人大老远地就招呼着喊了两句小米,整个人也着急忙慌地往小米这边赶。
  “这女人这个时候来干啥?”癞包娘听到了牛老拐的女人的招呼,也抬头看了一眼牛老拐的女人,嘴里很不是气儿地嘟囔了一句问。
  “要午晌的时候她去了驴堆儿集,要买些火纸回来给愣头青和牛老歪他们爷儿俩烧纸行素孝,顺便也给我们家捎点儿火纸回来。这不,我估摸着是这事儿找到这儿来了。”小米停下了手里的铁锨,向癞包娘说了一句,就迎着牛老拐的女人应承了一声。
  牛老拐的女人连走带跑地来到了小米他们家的这块地头儿上,两胳膊上抱着的两捆子火纸往地头儿上一放,整个胸背像蚂虾离了水似的一蹶弓一蹶弓地一起一伏,嘴巴大张着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儿粗气,这才很有些对不住似的向小米说:“本来能在晌午饭前儿赶回来呢,谁知道在驴堆儿集上碰上了我娘家的二婶子,说是我娘家的二大爷有病在驴堆儿集的医院里躺着。我这就去了医院看了我二大爷,这事儿就给耽搁了。这不,刚回到村口,我听说你过来栽春红芋了,就折回身子来了。这素孝纸,千万不能往自己家里进,要不,就对自己家里有妨碍,以后会落得晦气。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回去看看,我也估摸着他们两家这个时候不该吃午晌饭,咋的也得等等亲戚们,咱们就趁着这个时候把素孝纸给他们烧了。”
  癞包娘因为跟牛老拐的女人心里有疙瘩,一直没有接牛老拐的女人的话,牛老拐的女人也拿她不在场儿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说笑着和小米说话。
  小米来回看了看癞包娘和牛老拐的女人,不知道她们中间到底有啥样儿的疙瘩,也就不好问她们两个一些啥子,只是向牛老拐的女人笑了笑,说:“倒是我们家吃过午晌饭儿了,这个不是有说道儿吗?今儿我们家就不好去烧这个素孝纸了。要不就那样吧,你去的时候跟愣头青他们家说说,就说我们家不得空儿,你替着把我们家的素孝纸给烧了。牛老歪家的那娘儿俩丢下孩子也跑了,估摸着也就是他们门里的人在守着他们爷儿俩的死身子了,到时候你也跟他们门里的人说一声。”
  “啥?牛老歪家的那娘儿俩丢下孩子跑了?”牛老拐的女人一惊,瞅着小米问。
  “是啊!刚才我们出村子的时候,牛老歪家的一大帮子亲戚都出来追呢。”小米瞅着牛老拐的女人说,“老大一阵儿时辰了,估摸着也不一定能追得回来。”
  “这娘儿俩也真是,就算是平日里受他们爷儿俩的憋屈气儿,也不能这个时候跑啊,咋的也得把这爷儿俩发送下葬了吧。”牛老拐的女人摇了一下头,叹了一声,埋怨似的说,“她们娘儿俩这样一跑,那个孩子就落单了。估摸着傻子他们家听说这事儿了,还会过来把孩子给接走了,不管咋,名分上那孩子是傻子的孩子。牛老歪这爷儿俩这样一闹腾,混得连命都没了,还鸡飞蛋打连个后也没落得。这人啊,不相信报应还真不成。不管啥事儿,人在做,天在看,都会有报应。”说着,她斜眼看了看癞包娘。
  小米似乎觉得牛老拐的女人这话里有话,马上拦住牛老拐的女人一笑说,“啥报应不报应的,都是命。这人这辈子是啥样儿的命,都是该着的。待会儿你回去就替着我们家把素孝纸给他们烧了吧,到时候跟他们说清楚就成了。”
  “就是不知道这样有说道儿没有。”牛老拐的女人皱了一下眉头,瞅着小米说,“待会儿我回村子里问道问道,要是能成,我就替你们家到这两家帮着你们把素孝纸给烧了。要是还有别的说道儿,我就再过来找你,看着该咋的。”
  “那也成。”小米回着牛老拐的女人的话说。
  癞包娘在旁边仍卖力地拎水浇窑儿,癞包把浇过水的窑儿插上红芋秧苗子之后,就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蹲下来给这些插上的红芋秧苗子封土。
  牛老拐的女人重新抱起放在地上的火纸,跟小米招呼着就回了村子。
  “这女人,我是看不惯。”牛老拐的女人走了之后,癞包娘向她走过去的方向瞅了瞅,看了一眼小米,说,“自己也没有个啥子家境儿,整天价跟当了娘娘似的,见了人就嘴撇得跟破鞋底子抽了一样,不把人放在眼里。要是这样的人真的得了势,整个村子里没有谁能在她眼里,整个天底下没有谁能在她眼里了。”
  小米向癞包娘笑了笑,虽说她觉得牛老拐的女人还有点儿处邻居的意思,但她不好接过话说啥子。向着牛老拐的女人说话也不是,向着她癞包娘说话也不是,不管她们两个中间有啥子成见,那都是她们两个中间的事儿。就算是自己想着帮她们把两个人中间的成见给说开了,那也是以后的事儿。眼下自己还不清楚她们中间为个啥子,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好说话。
  癞包娘见小米没说啥子,接着自己的话说:“还是癞包爹活着的时候,因为点儿啥事儿我倒记不清楚了,她急头白脸地把癞包爹骂了个闷葫芦似的。我上前跟她理论两句儿,她就记在心里了。打那之后,见了我们这一家人,就跟我们这一家人扒了他们家的祖坟似的,一张脸拉得能跑车了。癞包爹一死,你看吧,她再瞅见我,就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德性,笑话我们这一家落魄了。”
  “这事儿呀,你也别放到心上去,虽说是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各人家过各人家的日子。”小米向癞包娘笑了笑说,“再说了,一个村子里的邻居,能有啥子解不开的疙瘩?啥事儿说开了,也就没啥子了。”
  “她这个人呀,盛分惯了,跟她没啥子好说叨。”癞包娘摇了一下头,从水桶里舀出一碗水来,呼呼啦啦地浇进了脸面前的一个窝窑儿里,回过头来向小米说,“特别是这两年,不知道咋的了,跟前些年大不一样了。前些年盛分吧,多少她还没这两年张扬。这两年可能是她家里翻了点儿身儿了,就觉得脚底板儿不粘地儿了。别说他们家现在还不算咋的,就是咋的了,也不能这样呀。”
  对于癞包娘这样的责怪,小米真的不好说些啥子。她瞅着癞包娘一笑,说:“别在意她这个了,咱们忙咱们的。哪天有空儿我跟她唠扯唠扯,看看她都是啥样儿的心思,说不准我还能把她的心思给唠扯开了呢。”
  癞包娘听了小米的这话,不由得摇了摇头,再也不说啥子了,而是闷下头来忙活着拎水浇窝窑儿。
  癞包跟在娘的身后,一阵儿往浇过水的窝窑儿里插红芋秧苗子,一阵儿蹲下来封土,整个人儿忙乎得没一点儿得闲。
  小米哧哧楞楞地刨出了一大片的窝窑儿,停下手里的铁锨瞅了瞅,心里琢磨着差不多也够架子车上的那些红芋秧苗子栽的了,就把手里的铁锨往地头儿间一放,从癞包娘的手里夺过了那两个水桶,要癞包娘只管给红芋秧苗子封土,癞包只管插红芋秧苗子。
  “这哪儿成?给这么多地拎水,一个晚晌儿下来,还不把人给累坏了!”癞包娘见小米让她只管给红芋秧苗子封土,马上瞅着小米埋怨似的说,“栽春红芋这活儿,就数挑水拎水累人,哪儿能一个晚晌儿都让你自己干这活儿?到时候咱们一替一阵儿地拎。”
  “这有啥呀!你们娘儿俩不过来帮忙,整个晚晌儿不也是我一个人干吗?你们娘儿俩帮着插秧子封土,我就轻闲不少了。”小米笑了笑,马上从地上捡起那根扁担,挑起两桶水就往地里去了。
  癞包娘瞅着小米,马上喊着癞包,要癞包只管给小米往水桶里压水,这样一来,小米就轻闲一些了。
  癞包似乎有些不大乐意,瞅着娘说:“我这样插秧子封土,能干两样活儿呢。”
  “你这孩子,咋的不听话了!插秧子封土娘一个人就干下来了,你帮着你这个奶奶压水,省得你这个奶奶太累了。”癞包娘瞅着癞包,催着癞包说,“今儿晚晌儿你啥也别干了,就只管压水。”
  其实,压水这活儿也不轻闲,两个膀子得上下使劲儿。好在这不像平日里浇地,得不停地压水。今儿晚晌儿压水,两桶水压得满了,要等到一碗一碗地浇了那些红芋窝窑儿,才能接着往桶里压水,这中间就能有些歇息喘气儿的空儿。
  癞包听了娘的话,回头瞅了瞅小米,马上就依着娘的说法儿去压水了。
  小米浇完了两桶水,回头见癞包正两手握着压水井的井把子等着要往水桶里压水,心里一惊,这孩子刚比井把子高了那么一点儿,这要是让他一个晚晌儿压水,还不把他给累趴下了!她瞅着癞包看了一阵儿,马上就要癞包只管到地里插红芋秧苗子。
  癞包看了看小米,又回头看了看娘,似乎他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你就让他这个晚晌儿压水吧,挑水拎水的事儿他也做不了。”癞包娘听说小米要癞包这个晚晌只管往窝窑儿里插红芋秧苗子,马上回头盯着小米说。
  “这哪儿成!”小米回头瞅着癞包娘说,“他还小着呢,这个时候不能这样累着他。”
  癞包娘很难为地一笑,叹了一声说:“这也是没办法儿的事儿。这个时候我们家还有他爷爷奶奶活着,多少能给我搭把手儿。眼瞅着他爷爷奶奶年龄一年一年地老了,家里的这些活儿都得他搭把手儿跟着我做了。这个时候不开始磨练他,等再过两年要他一下子就帮着我扛半拉家,到时候怕是他一下子承受不住。这个时候磨练他,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也心疼,可这是他的命,谁让他脱身到这个家里来了呢。今儿这个晚晌儿,你就让他磨练着吧。”
  “不成!”小米听了癞包娘的这些话,心里也一酸,可她还是很干脆地回绝了癞包娘,说,“要磨练他倒没错,也不能一下子就让他做这样重的活儿呀。现在你们家不是还有你和他爷爷奶奶吗?说句不好听的话,要是没有你们几个,事儿逼着他得一下子挑起来这么重的活儿。现在家里还有你们几个,这些活儿就得让他由轻到重慢慢磨练,哪儿能一下子就让他扛这么重的担子?”说着,她转头看着癞包说,“听你这个奶奶的话儿,到地里只管插红芋秧苗子,只要你把红芋秧苗子插得直溜了,今儿晚晌儿就算你出大力气了。”
  癞包还是回头看了看娘,似乎在等着娘的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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