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骄阳似火，没有一丝风，整个滨城似要被点着了。
　　狭小的屋子像个蒸笼，裴娅楠不住地踱来踱去，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
　　“笔试过去已经一星期了，怎么就没有消息呢？”裴娅楠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倚在窗边，望着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小巷开始发呆。
　　这是被滨城市民称为贫民窟的地方，大多是几十年的老房子，风蚀雨淋早已破旧不堪；加之缺乏规划，显得十分凌乱，因而又叫蜘蛛巷。这里居住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渔民，还有一部分是生活窘困的外乡人。裴娅楠是六月份毕业离校后搬到这里的，与她一起合租的，是她的男朋友林凡。
　　林凡家在省城，距离滨城四个小时车程。一个月前他接到父亲电话，说是母亲病了，于是匆匆忙忙回了家。临走前，他一再叮咛裴娅楠，晚上睡觉前，反锁好门；还给裴娅楠买了一个大大的布猴子：“娅楠，想我了，就搂着它。”想到这里，裴娅楠看看床边的布猴子，嘴角荡起两个梨涡。
　　不过，很快，她的眼神又暗淡下来。她按下手机，里面传出一个温柔的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自从回到省城后，林凡的电话再没打通过，他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裴娅楠的心里十分不安，一缕忧愁浮上了她的眉梢。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裴娅楠被吓了一跳。
　　接通后，一个深沉的男声：“是裴娅楠吗？我是蓝梦公司人事部的，我姓吕，请你在九点之前来公司面试。”
　　裴娅楠欣喜地眼大眼睛，激动地回答：“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她将手机扔到床上，兴奋地打开衣柜，翻出那件新买的连衣裙套到了身上。
　　白色的蕾丝长裙裹着她颀长的身段，映衬着她稚嫩的粉脸，镜中是一个活力四射、清纯美丽的小姑娘。
　　她抿着嘴冲镜子笑笑，郑重其事地挥了挥拳头：“裴娅楠，相信自己，加油。”
　　打开门，一阵大风袭来，她这才发现天竟变得阴沉沉了。她回转身取下门后挂着的伞，顶风向公交车站牌处走去。
　　她停在了全市造型最独特的那座大楼前，大楼不是很高，但建得十分别致。整座大楼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花瓶，墙体通体透明，如水晶般璀璨。花瓶里，插着一束硕大的玫瑰，玫瑰上的水珠滴滴欲坠、闪闪发光，听说那些水珠都是由真正的水晶石雕琢而成的。这个造型，据说是蓝梦公司不惜花巨资聘请国际著名设计师艾伦先生设计的。当初建成时，便引起了轰动。几年来，蓝梦公司办公楼也成了滨城富于盛名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能进入蓝梦公司工作，是很多女孩的梦想。并不是因为公司规模多么大，而是早在毕业前，裴娅楠就听说，在蓝梦公司工作的女职员，个个都看起来珠光宝气。因为公司的新饰品开发出来，她们会成为第一批推广宣传者，可以免费试戴几天，这对于爱美的女孩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除了上次笔试，裴娅楠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家公司，但她还是有点紧张。裴娅楠精神抖擞地跨入电梯，心里默数着二十一楼202室。
　　她轻轻地敲门，一个似曾熟悉的男声：“请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看到了先前负责笔试的那位吕部长。他依旧穿着整齐的褐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过今天脸看起来有些泛红。
　　他抬起头，目不转睛盯着她：“你叫裴娅楠？”
　　裴娅楠点点头。他翻出档案，露出一丝微笑：“我们看了你的笔试卷子，答得不错。”
　　裴娅楠一阵窃喜，向四周看了看，心里犯着嘀咕：笔试时应聘者那么多，面试怎么就她一个人？
　　吕部长从桌后站了起来，拿着文件夹向裴娅楠走来，摆手示意她坐到沙发上。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突然挨着她紧紧坐下，一股酒气瞬间袭来。裴娅楠一阵紧张，额上瞬间冒出了汗。
　　他认真地说：“来我们公司应聘的人很多啊，你是滨城美院毕业的，得有优势才行。”
　　裴娅楠战战兢兢地说：“我会画画和设计，我会尽心尽力为公司工作……”
　　他顺势将手搭到了她的肩上：“要知道，我们这里的薪水很高啊，我们需要的是有价值的人。”说完，亲切地拍了拍裴娅楠的肩。
　　裴娅楠的头“嗡”一声响了一下，窗前划过一道闪电，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本来今天公司不上班，不过，我恰好有点时间，所以先单独见见你。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吕部长意味深长地说。
　　裴娅楠涨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定了定神，看了看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鼓足勇气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明天你过来找我，我再和其他负责人通通气。”吕部长摊了摊手。
　　“哦，要下雨了，那我先走了。吕部长，你忙吧。”裴娅楠不等吕部长发话，逃也似地推门冲了出来。
　　外面，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哗”的一声巨响，大雨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狂风卷着雨滴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在她稚嫩的身上，雪白的连衣裙瞬间溅上了几个泥点子。
　　回到蜘蛛巷时，裴娅楠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她简单地冲了一下澡，便开始不停地拨打林凡的手机。林凡走的时候，她还未到蓝梦公司应聘。想起今天吕部长的举止，她十分恐惧。现在，她该何去何从？这个时候，她太需要一个人来商量。可是，林凡的手机依然关机。裴娅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亮的时候，裴娅楠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梦中，一头奇形怪状的黑色巨兽疯狂地追赶她，她拼命地跑着，嘴里不停喊着：“林凡，救救我。”
　　“娅楠，你怎么了？快醒醒。”裴娅楠睁开眼睛，林凡站在她的床前。裴娅楠一把抱住了他，委屈地泪流满面，一只手在他后背捶打着：“怎么才回来？手机也不通，急死我了。”
　　林凡叹了口气，一脸忧郁：“我妈妈住院了，病得不轻。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能留在她身边。所以……”林凡欲言又止。裴娅楠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
　　“娅楠，原谅我，我得回到我母亲的身边去。今天，我就是来收拾东西的。”林凡缓缓推开了她，把已经收拾妥当的皮箱拉到手边。
　　裴娅楠的脑袋轰然作响，她抹了抹眼泪，不知所措地用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神情恍惚地望着林凡；一时不知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父母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林凡继续自顾自地说。
　　“那么，我呢？我们的爱情呢？”半晌，裴娅楠才缓过劲来。她没想到，才分开一个月，林凡竟变得如此决绝。冰凉瞬间侵占了她的心，她紧咬着嘴唇，泪眼朦胧地盯着林凡。
　　林凡背对着她，扔下一句：“我相信，你会遇到更好的，忘了我吧。”便要推门出去。裴娅楠跳下了床，哭着拽住他的胳膊，苦苦哀求：“不要走，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林凡迟疑了一下，狠狠心甩开裴娅楠的手，“呯”一声消失在门后。裴娅楠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听着他的脚步声清晰地响起，越来越远。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恐惧与疼痛潮水般袭来，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哎，哎，屋里怎么冒烟了。”一大早，房东大妈便“咚咚”敲击裴娅楠的房门。裴娅楠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慌乱地将手里的几张纸迅速扔到火盆里，大声喊道：“哦，是我不小心把书烧着了，没事的，大妈。”床铺上，凌乱地扔着几张照片，都是她和林凡的合影，或拥抱，或相牵，甜蜜地笑着。
　　“那你要注意啊。烧起来可是不得了。”房东大妈叮咛了一句，四周看看下了楼梯，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马虎大意得很哪。”
　　裴娅楠拿起床上的照片看了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突然疯狂地撕扯起来，几张照片顷刻间化为碎片，从指缝间滑出落到火盆里。
　　裴娅楠拿起床上的包挎到肩头，“蹬蹬”跑下了楼。今天，是吕部长说的上班时间，她必须赶到蓝梦公司去。林凡走了，她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她必须尽快找一份固定的工作来养活自己。
　　外面，阳光明媚，微风轻拂，蜘蛛巷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喧闹。街道两边的小商小贩们，开始忙忙碌碌经营起自己的摊子。那一方小摊，无非是铺一块大塑料布，上面摆些零食或日用小百货，压根就挣不了几个钱，但却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来源，他们不厌其烦地整理擦拭着，看到路过的行人，不时热情地招呼一声，布满灰尘的脸上总是洋溢着笑容。这就是芸芸众生的日子，每个人都渺小得如同一只蚂蚁。但无论显耀还是卑微，每个人都有活着的理由，每个人都有生存的价值。
　　林凡，没有你，我照样可以闯出一条路。裴娅楠心中默念一句，穿过熙熙攘攘的小巷，甩甩头发，迈着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