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尤智能本能地看了看来电显示，很客气地说：“方二哥，您好，有啥事？”
　　“五舅，刚才郑柏良在电话里给我说，公司组织各车间的材料员进行业务考试，有一个人要照抄郑柏良的，郑柏良表示了默认，被监考人发现了，说是你尤总要处分他们，郑柏良要我给你打个电话，替他们说个情。”
　　“方二哥，前两天我出了一趟差，刚回来，还不知道这件事，估计是诸总分管的生产系统组织的考试。”尤智能回答。
　　“那郑柏良怎么说是你要处分他们呢？可能是他觉得你在分管企管部，所以担心企管部会报给你批准后处分他们。”
　　“企管部现在是诸总在分管。”尤智能说，“按制度规定，对各级各类员工的奖惩都必须逐级报至董事长批准。”
　　“这个事，我就不找诸维利了，找方奇石也不大好，就找你五舅，你能办好这件事。”
　　尤智能想，这方二哥真会说话。
　　尤智能对郑柏良还是比较了解的。作为方奇山和方奇石的妹夫，郑柏良在方奇秀的哥哥嫂嫂，主要是在四哥方奇石四嫂尤智丽面前，既装老实又装穷，而在背地里，经常指使方奇秀可怜兮兮地向四哥四嫂要这样要那样。买房子，搞装修，买家具，儿子上学，都要四哥四嫂包干全部费用支出，达到了“哀兵必胜”的最佳效果。
　　尤智能刚到机焦公司没几天，郑柏良便利用亲戚关系的微妙性，要求尤智能把他调到公司机关做白领。尤智能觉得自己也是打工的，做不了主，特别是对郑柏良。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郑柏良，一定把他的要求转告方奇石。尤智能向方奇石提出请示时，方奇石不但不同意，反而火冒三丈，要尤智能代他把郑柏良叫来狠狠地骂一顿；并提出，念于郑柏良是我妹夫，如果不想在现有的岗位上干了，可以写报告要求内退，报他特批。当尤智能把方奇石的意见转告郑柏良时，郑柏良立即收回了调整工作的要求。如今，方奇山又把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了尤智能。
　　“喂……喂……怎么没声音了呢？”
　　“哦方二哥，郑柏良是想不受纪律处分，对吧？”尤智能问。
　　“他经济条件差，主要是想不扣他的钱。”方奇山明确地说。
　　“按集团公司的《奖惩制度》规定，处违纪金就是俗话说的扣钱，属于附加处分，在给处分时既可以并处违纪金也可以不处违纪金，这要视错误的性质、轻重和造成的后果而定。”
　　“这事郑柏良打电话给我，我只好找你尤五哥，咋操作，你有办法。”
　　“这样吧，方二哥，我先把情况了解一下。”
　　结束通话后，尤智能把组织此次考试的潘大江叫到办公室作了核实。
　　真实情况是，考试前郑柏良仗势强迫生产部保管试卷的人员，把答案要到了手。在考场上，除了自己照抄外，为了显摆，主动把答卷递给他人照抄。当监考的企管部人员向他指出时，还仗势骂人，把整个考场搅得乱哄哄的。
　　尤智能顿感方奇山先前所说的情况明显在避重就轻。尤智能心里非常明白，这事不找方奇石而找他，正是抓住了他不是方姓弟兄，反而不好推辞这一亲情上的微妙点。这种事要是出在尤家的兄弟姊妹身上，尤智能肯定照章办事，但出在方家人身上，实在让人为难。如果请方总定夺，恐怕还会同上次要求调整工作一样，叫把郑柏良骂一顿。尤智能思来想去，觉得左右为难。
　　按制度规定，处分违纪员工，企管部应在两天之内拟出处理意见呈报分管副总，分管副总签字后交其他副总会签，然后报方奇石终批。这次，一个星期过去了，尤智能也没见到企管部对郑柏良的处理意见。
　　尤智能后来才得知，事发的当天下午，企管部便把处理意见报给了分管领导诸维利。诸维利一看是处分方奇石的妹夫，非常老道地压了下来。
　　
　　尤智能有一位名叫李开发的同学，自从初中毕业后，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李开发上个星期就在找尤智能，但尤智能在外出差。这个星期一下午，李开发来到尤智能办公室，老同学相见，彼此高兴得像是回到了少年时代。
　　李开发说：“由于自己的家庭成份是地主，那年头要想参军和参加工作都是不可能的，一直在乡下背太阳过山。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老婆在家种包产地，自己外出做生意，积攒了一笔资金；后来经人介绍，在本区买了一个小煤矿，苦心经营三年，资产超过了千万。后来，由于煤矿发生事故死了一个矿工，不敢再继续做，便把煤矿卖了。”
　　李开发还告诉尤智能：“如今虽然有钱花，但全家人都没事干，尤其是儿子，三十出头的人成天无所事事，担心耍久了会耍出毛病，所以想叫他同机焦公司做点生意。”
　　尤智能内心深处非常讨厌熟人文化，听老同学说想叫儿子同机焦公司做生意，立马警觉起来，问道：“具体打算做什么？”
　　“我们只懂煤炭这个行道，我们同米西的好些煤矿老板倒是很熟悉，给你们供发电煤，行不行？”
　　“老李，做生意是利益的交换而不是感情的交流，正由于我们是老同学，有些话我得给你说清楚。第一，我们机焦公司这些年一直在亏损，加之技改投入大，资金比较短缺，所以煤款的支付可能不那么及时。特别是发电煤，你要做好欠你货款或者叫垫资一百万元的准备。第二，质量和价格只能是一视同仁。”
　　“垫资一百万，可以。”李开发说，“尤总，你放心，正因为是老同学，我才不会向你提任何特殊要求。”
　　“谢谢老同学的理解和支持。这样吧，具体的事宜，我让采购部经理和电煤采购员同你细谈。”
　　尤智能说罢，打电话叫来徐明良把李开发请到了商务洽谈室。
　　
　　荣光集团特别是机焦公司，每年都在亏损。方奇石所说的“过了今年，明年就对了”这句话，员工们已经耳熟能详。方云倩在念高中时不止一次地幽默父亲，“我爸年年都说明年就对了，结果是一年又一年，年年都没对”。
　　尤智能到机焦公司担任经营副总的第一年，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这一年，成为了机焦公司的第一个盈利年！也是自原米西焦化厂建厂以来的第一个盈利年！虽然只赚了九百多万，但毕竟是赚，不是亏！面对财务数字，方奇石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在米西区迎春茶话会上，区政府夏区长非常高兴地向各界代通报了此事。方奇石要总裁办提前发出通知，全集团春节放假九天，比国家规定的假期增加两天。集团上下，喜气洋洋。
　　郑洪、冉云方、唐献三人从青海回来过春节，于农历腊月二十七日到达米西。第二天下午，三人一起来到了尤智能办公室。尤智能抬头看见从冰天雪地的青藏高原归来的同事，当即起身同他们一一握手，连声问候。尤智能请他们落座后，拿出中华香烟，犒劳性地给每人发了一支。
　　“在青海生活习惯不习惯？”
　　“还可以，肯定不能同我们这里比，蔬菜品种太少，萝卜、白菜、土豆当家。”唐献说。
　　“青海高寒缺氧，老冉，你快五十岁的人了，能承受吗？”
　　“感谢尤总关心，我可以坚持。”冉云方说。
　　“工作开展得如何？向方总汇报没有？”
　　“我们刚才去作了汇报。”郑洪说，“我们在青海的时间总共只有两个星期，跑了几个地方，接触了一些单位和个人，大体情况是：青海的煤源很多，煤质好，不用洗选，直接入炉就能炼出一级冶金焦，煤价比较低；但产地离西宁还有二百八十多公里，主要的困难是铁路运输。在当地有个说法，谁能搞到车皮谁就可以发财。
　　“到青海后，我们按尤总的要求，首先抓运输。这个事走正道落实不了，只有通过当地的煤老板，条件是必须从他们的手中买煤，每吨煤加价三十元，车皮按个数支付点车费。把这些都算进成本，运到我们公司每吨煤的价格超不过五百五十元。不说与梧桐，就是与青苔山的主焦煤相比较，价格都要低得多。”
　　“太好了。”尤智能点头说。
　　“我们认识了一个叫张宝贵的煤老板，他同铁路上的关系非常到位，在当地很有名气，我们打算同他打交道。”郑洪说。
　　“交货、质检、结算与付款方式呢？”
　　冉云方说：“交货以火车站装车为准。其他的，时间短，还没细谈。张宝贵要求先款后货。”
　　“对这几个关键问题，方总有没有什么指示？”
　　郑洪回答：“没有。方总说他还要听取桑娃儿的汇报，说是这样信息才对称。方总要求我们正月初十出发去青海。”
　　尤智能说：“刚才谈到的这些问题，一旦方总有指示，一定要按方总的指示执行。在这之前，我提几点建议。第一，关于计量，以火车站装车时的计量为准是可以的，这与梧桐、青苔山给我们发货相同。第二，质检应以货到我们公司后的取样检验为准，这与我们对其他的供煤商是一视同仁的。第三，结算与付款可以这样，拿到铁路运输的班计划后，全额支付所谓的点车费，煤装上火车后付百分之七十的煤款，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货到我公司并抽样检验和结算后支付，发一次专列付清一次。”
　　冉云方说：“尤总，张宝贵提出，你不先付货款，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和支付能力呢？”
　　“张老板担心的是装车后我们没钱付给他。这事儿并不是合同怎么约定的问题，人家是‘不见鬼子不挂线’。”
　　唐献说：“就是就是，这个张宝贵，龟儿子狡猾得很！”
　　“商人嘛，都有过人之处。”尤智能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以他张老板公司的名义，在当地银行开一个专用账户，留三枚印鉴，他公司的一枚，他张宝贵的一枚，我方留一枚，留组长郑洪的。方总每次安排给你们买煤的资金，由我公司财务打进这个专用账户，让张老板随时可以通过看账户上的金额，了解我们的诚意和支付能力；反过来说，只要没盖郑洪的印章，我们在账户上的资金，张老板一分钱也动不了，确保资金安全。”
　　“哎呀呀，尤总，真是金点子啊！我们三个人对这个事一直没有想出个好办法。”冉云方一拍大腿，兴奋地说。
　　“就这个问题，还得签一个专项协议，要不然，专用账户是以张宝贵公司的名义开的，那账户上的资金是谁的呢？一定要在专项协议中说清楚。”
　　“尤总，这几个重要的问题您都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我们是茅塞顿开呀。”唐献说。
　　尤智能突然严肃起来：“什么‘指明了方向’？小唐，以后对我不要有这样的评价。我只是给你们提了几点建议，青海煤的采购，方总在亲自指挥，一切以方总的指示为准。”
　　“还有一个小事，想请尤总明确一下，就是我们的住宿问题。”郑洪说。
　　“你们请示了方总没有？”
　　“刚去的时候，在电话里请示过，方总没有回答。”
　　“那你们有没有比较一下，住宾馆与租房，哪个更合算？”
　　“当然是租房合算。”
　　“吃饭呢？”
　　“我们买米买菜自己做，还是方便，花钱也更少。”
　　“你们的工作由方总直接指挥，但生活方面的事，我这个后勤部长可以表个态，就按你们的想法租房住，如果方总有新的指示，立即按方总的指示执行。”
　　尤智能再次给大家发了支烟，手机响了起来：“方总您好，行，好，我马上到。”
　　“方总要我去一下，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尤智能边走边回头说，“提前祝你们春节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