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荣入党

　　田川离开了办公室，心里既高兴，又有点怅惘，章楚涵搞对象了，娶她的人是多么有福气啊，比自己有福气，如果不是自己比章楚涵大五岁，他相信自己一定有勇气提出和她处对象的，她也一定答应，不过，不过他们俩的关系这下彻底清晰了，自己结了婚，她也搞对象了，以后即使在一起工作，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了，她是他的妹妹，他是她的哥哥，只不过这个关系还不能对外人明说，与其说这是一种关系，还不如说这是一种感情。
　　在一高中的时候，他的课代表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在章楚涵的一节英语课上，章楚涵提问一个同学，这个同学站起来高声说道，不会，这个同学个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可能是因为家庭条件很好，所以穿了一件笔挺的呢子上衣，头发也抹得锃亮，而两眼却望着天花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他的这个动作明显是一个无知有理的动作，是对老师的一种示威，是对自己虚荣心的一种掩饰，面对这个场景，大家都不知道章楚涵会怎么回答，如果直接叫他坐下，好像他的气势真的就压住了老师，如果批评他两句好像老师也没什么度量，一个是人高马大的男生，一个是年轻稚嫩的女老师，很明显，章楚涵处于劣势，谁知这个时候章楚涵说话了，她没有急躁，没有发火，而是沉稳而平静地说，你的回答叫我想起了一个画面，一个革命者站在敌人的刑场上，面对敌人的拷问，宁死不屈地说，我不知道，那声音是高亢的，是洪亮的，叫所有的人都肃然起敬，为什么，因为他是在为真理而斗争，他是在坚守一个革命者的节气，一个不知道显示了他的英雄气概，可你的不知道面对的不是敌人的拷问，而是老师的提问，所以没必要那么高亢而洪亮，老师听到就行了，没有叫大家都瞠目的必要所以下一次，老师希望你能够掌握好这个尺度，你坐下吧。
　　课代表讲这个故事是表达他对章楚涵的崇敬，但田川也觉得课代表是向他介绍章楚涵，好像另有一番心意。
　　田川何尝没有另一番心意，但最终，自己还是和别人结婚了，章楚涵也有了自己的另一半。
　　
　　田川觉得刘书记的死有点不值得，另两个人的死更是受了刘书记的影响，荒山村是在山脚下，村里发水村民很容易上山，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而他带一队人从县城赶往村里倒是十分危险的，因为这一段路离高处很远。
　　可能是他太相信自己的座驾了，丰田蓝剑可以说是当时最好的车，她觉得他的车可以顺利通过这一段路。也可能是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想通过视察灾情来显示一下自己在邑州人民心目中的形象，但冒着生命危险去视察并不危险的事情有点得不偿失。
　　田川不知道在防汛部门有没有规章制度，在什么情况下领导可以视察，在什么情况下领导不可以视察，关键是领导视察不是领导一个人去，还要有随从，领导树立形象了但随从树立不了形象，一旦有危险了随从可能会做无谓的牺牲。
　　但人已经死了，三天没有结果生还的可能性太小了，田川也不愿意多想刘书记的毛病，但他总觉得刘书记的死是没意义的，董存瑞的死是把碉堡炸了，黄继光的死是把枪眼堵了，邱少云的死是把目标隐藏了，刘胡兰的死是把秘密保住了，刘书记的死有什么意义呢？
　　县委已经把他和章楚涵遗忘了，即便是文明办解散了，如果县委有人说你俩也去找人吧，她俩也会去的，不能讲任何代价，但县委没人要求他俩去，他俩去了又归谁领导？
　　王颖她妈家也遭灾了，王颖说，水是到了窗户的上边以后才退去的，她爸她妈都是在房顶上呆了一宿，洪水澈后，淤泥一尺多深，但已经清理完毕了，都是他弟弟妹妹干的，因为他哥哥也是在找人呢，没有时间管家里的事。田川说，既然已经清理完毕了我也就不去了，虽然文明办黄了，但他仍然是机关干部，机关干部都找人呢，他没法到老丈人家里干活，万一要是叫机关的人看见了不好，但他也不能去找人，因为没有接到通知，也不知道到了那里归谁领导，他也不能上班，上班了叫别人看见也不好，所以他只能继续去卖药。王颖也理解他的做法，同意他继续去卖药，毕竟卖药挣了一点钱，家里的生活宽裕了不少。
　　田川继续卖他的药，卖药挣了很多钱。但对王影，他没说挣那么多钱，他说也就是挣一个工资钱，他把自己的工资都给王影了，一分都不留，王影也就很十足了，也没问他到底挣了多少钱。田川之所以没告诉王影实情，是因为他发现王影在经济上和他有分歧，按照一开始的约定，田川每月开支是把工资交给母亲，作为他和王影的伙食费，王影开资是自己拿着，算是他和王影的收入。
　　
　　对于这个办法王影一开始就有点不同意，她觉得不应该交一个月的工资做伙食费，应当少交一点，二十或者是三十，田川说就都交了吧，多了少了的也没给外人，咱要是自己出去过房租还得五六元呢，家庭过日子哪都得花钱，就是爸妈的钱多了将来不也是咱的吗，王影一听也有道理，关键是她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田川闹矛盾。但是时间长了，王影越来越觉得不合适，和田川的言里言外总有表露。　
　　家里应该买的东西她不买，非得等着婆婆买，田川看在眼里，心里很不得劲，但也没说什么，如果他和王影拌嘴了恐怕爸妈也不好面对，但这次他能挣钱了，他决定不告诉王影，他觉得要是告诉王影了，王影肯定要把这个收入划归己有，因为他已经把工资交给母亲了，她还能容许把挣来的外快交给母亲吗？如果把钱都给了她，将来婆媳之间闹了什么矛盾，他就不好调和，如果他手里有了钱，将来就可以作为平衡矛盾的砝码，就说这钱是婆婆给她的。就是为了这个，他把大头自己存上了，给王影的只是个零头，当然，他有多少钱，父母是知道的。　　
　　他和爸爸妈妈说过日子无需太艰苦，咱现在钱也不少了，该着买水果就买水果，该着买青菜就买青菜，该着买肉就买肉，王影爱吃水果，说吃水果对生孩子有好处，就叫她吃，爸妈也吃，过去是因为没有钱，不敢吃，现在是有钱了，所以不需要太节俭，他也和爸爸妈妈说，对王影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叫她知道家里有多少钱，买东西的钱都是工资，所谓狼吃不见狗吃撵出屎来，这样她就觉得她占爸妈的便宜了，她的心里会好受，她就高兴，她一高兴了，全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呢，爸妈也理解他的意思，对儿媳妇守口如瓶，而在花钱上非常大方，所以王影也非常高兴。
　　转眼到了一九九零年的六月份，文明办撤销已经一年多了，但人员还是没有安排，田川继续卖药，章楚涵坚持上班，他俩好像都习惯这种生活了，也不想什么时候给他们分流了。
　　章楚涵谈恋爱，赵松林没事就到文明办来，文明办没有业务，章楚涵除了看书读函授外就是接待赵松林了。文明办是黄了，但经费还在，电话始终也没有停机，也没有人问电话费都是怎么花的，因为电话费电费水费都是县委办统一管理，也不用各单位自己交钱，拿着共产党的工资，用着共产党的水电，享有独立的办公室，却一点业务都没有，没事喝水，看书学习谈恋爱，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吗，还真就有，叫田川和章楚涵摊上了。
　　但田川不上班，自己卖药挣钱，单位还有一份工资，关键是卖药的钱是工资的好几倍，田川已经发家了，但单位还是没有找他，他可以继续发家，所以，他也不想分流的事了。
　　但这一天王颖接到了章楚涵的电话，说机关党委通知她和田川明天参加新党员宣誓仪式，幸亏这两天田川没有出远门，否则，王颖也没法告诉田川。
　　田川来上班了，章楚涵像迎接客人一样把他迎到办公室，因为他好长时间没有来了。
　　“我没想到机关党委会发展我入党啊，机关党委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没有上班。”
　　落座以后，田川和章楚涵说。
　　“这证明市委还没有忘记我们。”
　　章楚涵说。
　　“起码机关党委没有忘记我们。”
　　“你给机关党委的印象很深，他们怎么会忘记你呢？”
　　“关键不在这。”
　　“关键在哪？”
　　“关键在你一直上班，文明办已经黄了，但你一直坚持上班，这是很高的境界，所以机关党委发展你入党是应该的，而我呢，按理说不够资格，但我借了你的光，咱俩是一起递的申请书，又是一个单位，发展你不发展我，对我面子过不去，所以把我也发展了，所以，我是借了你的光。”
　　田川诚挚地说。
　　“那你应该感谢我了。”
　　章楚涵笑着说。
　　“我从心里感谢你。”
　　田川没有笑，而是非常认真的样子。
　　“看你，跟真事似的。”
　　章楚涵还是笑着说。
　　“是真事。”
　　田川还是没有笑。
　　章楚涵有点纳闷田川今天为什么这样一本正经，借光入个党值得这样认真吗？但他哪里知道，田川要感谢的不仅是借光入党，而是这一年多来，章楚涵一直坚持上班，使他能够安心地卖药，安心的挣钱，但卖药的事他没有告诉章楚涵，所以也没法表示感谢，今天，他感谢她借光入党，也连卖药的事一并感谢了，所以这个感谢是很深重的，而不是一句客套话。
　　尽管章楚涵觉得田川今天表情有点异样，但也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内心世界，要尊重别人的内心世界，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是什么都可以直接问到底的。
　　“发水没救灾，也没上班，还入了党，我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田川又自言自语道。
　　“我一直也没怪罪组织，不管咱俩，政研室的几个人也没分，这不是哪个人的因素，是组织因素。”
　　章楚涵认真地说。
　　“但这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小二年了，咱俩是普通人，咱俩要是科学家，得耽误多少发明啊。”
　　田川笑着说。
　　“咱俩要是科学家就直接被调走了，不能呆到现在。”
　　章楚涵一脸认真的表情。
　　“也对。”
　　今天，他俩唠了很长时间，直到中午快下班了，他俩才一起走出了办公室，他俩肩并肩地走着，一点没有规避别人目光的感觉，因为田川觉得，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走在一起了，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偶尔这样走一下，别人不会说什么闲话的。
　　第二天他俩参加了入党宣誓，成为了中国共产党的预备党员，举起右手那一刻，田川真有一种庄严的感觉，像战争年代入党的人一样，心中涌起一种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热情。
　　但宣誓以后生活依旧回到原样，县委还是没有给他们分流的动静，田川上了两天班，又去卖药了。
　　但这回他没说妈妈病了，他和章楚涵说，妈妈的病好了，但他习惯不上班了，在家看看书挺好的，章楚涵说，你在家看书吧，有事我通知你，我在单位也是看书，顺便听听消息，田川说如果你有事不上班我就来几天，咱俩来一个人就行，章楚涵说，我来吧，我在家没事。
　　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半年，田川卖药卖得正起劲，但邑州制药厂宣布停产了。据说这是一家军队办的企业，是在机关办实体的背景下产生的，企业是属于个人承包性质，工人都是临时招聘，因为是药品分包装企业，所以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企业经营全靠销售，所以给销售人员的提成也很高。一开始只是试生产，但最终手续没有办下来，所以被勒令停产。
　　白庆生上深圳了，找到了一家不错的公司，他说田川也可以去深圳，学文的在深圳也很好找工作，但田川没能做出这个选择。母亲的病是好了，但自己已经是有家的人了，王颖就要临产了，他要做爸爸了，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去深圳呢，白庆生已经辞掉了公职，但他还有公职，还照常开资，所以他辞掉这个公职也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