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父死投靠孤儿院

　　丈夫死后这几天来，她和两个孩子待在破屋里日夜苦苦地思索，就是想不出一条既能保留孩子又可以还债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来。真是晚上想了千条路，白天依旧摸旧路。
　　在她感到走投无路时，有个邻居告诉她，说上次他们帮她去宝岩寺赊棺材时，看到宝雄寺旁边还有一个孤儿院，叫佛教孤儿院；听人家说没有爹娘的孩子们可以进孤儿院里半工半读，不要饭钱也不要书钱和学费的。邵妈妈听了眼睛一亮，感到这还真是一条出路。孩子进去不但有饭吃还有书读，这样好的地方到那里去找。于是她暂时把孩子托给邻居，自己特地到梅园乡的佛教孤儿院去一趟。
　　她来到梅园建岙佛教孤儿院，先悄悄地在门外看了一会。见建岙山脚下，那一排简陋低矮的平房里，是有一些七八岁到十多岁的男女孩子在里面活动。他们穿着歇灰色的自织芝麻布衣服，此时孩子们好像是在里面读书，有朗朗书声。她问一下在孤儿院旁边在宝岩寺烧香的中年妇女：“这孤儿院孩子生活还好吗？”那个中年妇女看看她说：“你有孩子在里面？”她说没有，我是想把孩子送到这里来。那妇女告诉她说：“在里面蛮好的，有饭吃有书读，不过这里也不是谁都好进去的，里面都是呒爹呒娘的孩子，有爹娘的不能进去，要不这里穷人家的孩子都进去了。”
　　邵妈妈听了点点头，感到这孤儿院还真如村里邻居说的那样，觉得挺不错的。只是感到自家的两个孩子，爹虽没了但自己为娘还在，不知可不可以进去？想想既然来了就进去求哏求哏看，说不定也能进去呢？于是她就大着胆子走进孤儿院里，找到院长。那院长是个十分严肃脱拉着个脸、那种很难和他打交道的中年男人，她见了他就感到不是个能容人的人；但既然大着胆子进来了，总得还是要向他说说看。她向那个院长说明了自己的家庭变故：孩子的父亲已死，自己一个女人还要出去做佣人还债，无法带两个孩子去当佣人，她想把两个孩子送到这里孤儿院来可不可以？
　　中年院长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瞪着她说“我们只收社会上呒爹呒娘在外流浪的孤儿，有母亲在我们基本上不收”。德康妈流着泪对院长说：“但凡我有一点门路，也不到你们这里来了，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把孩子来送你们这里来的。孩子他爸死了后还有两百多元债要还，我得去外面替人家做帮佣才能还清人家的债。债主天天上门来逼，我又要还债，又要养育两个孩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呀。所以我出去替人家干活，两个孩子就照顾不着，我一走两个孩子在家里实在也是和呒爹呒娘的孩子一样呀！”
　　“那还有亲戚，你去外面做工时你可把孩子托亲戚或邻居一下呀。”
　　母亲说：“我家在密岩是外姓人，没有什么亲戚，即使我村有个把亲戚，人家自己也有孩子，自己也要到外边去干活，哪里能照顾我两个儿子呀？”说着又向院长鞠恭求告，“院长，你生生好心吧，让我两个孩子进进来吧，这些我都想过了，都没有人能照顾我，我实在是过不下去啊！”
　　那院长扮着脸望着她顿了一会说：“真如像你所说的那么困难，你叫你们村里和乡公所打一张证明来，我们研究一下再说。”因为在当时没了爹的孩子虽有娘也可以算作孤儿的。
　　德康妈听了忙高兴地应了一声，说我回去打，我回去打。她回到家里，当晚就去找甲长。甲长说，找我没有用，你要找得找保长。她于是就去找保长，把自己丈夫死后家里的困难情况一五一十地对保长说了一遍。保长已经晓得一些邵家的情况，听了点点头说：“你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了。你男人是个老实人，死了怪可怜的，只是村里实在也没有办法能帮助照顾你们，孩子有这样好的地方可去那是最好了，打个证明还不容易；只要孤儿院能收，我就给你写一张。但单是我们保里写的证明恐怕也没有用，你还得到乡公所去拷颗图章，叫乡长去批过乡里能同意才行。”
　　德康妈说：“只要您给我写好了乡公所我自己会去的，我自己会去的。”于是保长就坐下来拿过文房四宝，立即就替德康妈写了一张，签上自己的名字，还盖上他的印章，封到一只牛皮纸信封里交给德康妈。
　　德康妈又立即拿了那张证明奔到乡公所，通过一道道关卡，好不容易见到乡长，把那张证明拿出来交给乡长，又如此这般地把自己家里丈夫死后的困难情况向乡长一说。说保里已经为我打了证明，请乡长再给我启个字吧，她把字条恭恭敬敬地拿给乡长看。那个穿着长衫瘦长的马脸的乡长看了一下密岩村里保长签字的证明，他感到像这样的困难户在乡里实在也是一个累赘，以后会三天两头到乡公所来要籴救济米呀，要借贷呀，没完没了的。如果孩子妈走到外面去，把孩子关在家里真的饿死了，乡里名声也不好听，能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倒也好。就痛快地说：“我签个字容易，他们肯不肯接收我就不知道了。”于是他就在那张村里写的证明旁边写上一句“情况属实，同意送孤儿院”。下面盖上乡公所的大印。
　　这张证明送去，那院长拿来一看，签着密岩村保长的名字和密岩乡的大印。还真点点头认可了。
　　原来，梅园乡和密岩乡是相邻的乡里，密岩乡这地方虽然大部分人是穷人，可是也有几个富有的老板。他们在上海做生意，孤儿院的经费，除靠寺院支撑外，很大一部分经济来源是靠从当地那些急公好义的老板那里募捐来的。过去没有他们密岩乡孤儿，去募捐时缺少直接的理由，如今有他们乡的孤儿，以后到他们乡去募捐时提一下他们乡也有几孩子在他们院里，再去募捐时就有更充分的理由了。于是就对德康妈说：“好吧，既然保长乡长都同意了，你想把两个孩子送来你就送来吧。我们试养一下看，你的孩子乖不乖；如果调皮捣蛋我们管不了，还得你领回去自己养。”
　　一听院长答应了，真是高兴极了，连声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两个孩子都是很乖的很听话的，不会调皮捣蛋的，请院长放心！请院长放心好啦！”她就高兴地回来了。感到两个孩子终天有了出路，真是天无绝无人之路啊！两个儿子到孤儿院去了，她就可以到城里去替人家做佣人赚钱来还债了。两个孩子放在孤儿院里有吃有住，她也就放心了。她感到身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当母亲回到家里向孩子们一说要把德康和德华送到梅园的孤儿院去时，两个孩子却一时愕了：“阿妈你不要我们了？我们不要离开阿妈！我们不想到孤儿院去！”
　　德康妈妈告诉他们说：“德康德华呀，你们在阿妈身边，阿妈没有力量养活你们呀；阿妈要是在家里，就不能出去赚钱，就不能还债。债主天天来逼，家里又没有钱籴米煮粥给你们吃，你们在家里就要饿肚皮呀。阿妈去孤儿院里看过了，那里的孩子三餐有饭吃，还有老师教读书，多好的地方呀，人家想去还进不去呢。阿妈还是跑到村里和乡里打了证明，去求人家好话说了一大堆才同意收留你们的呢。”好说歹说德康觉得在家里有一餐没一餐的总是吃不饱，如果到孤儿院去能天天有饱饭吃，那是比在家里好呀，想一想他也就点头同意去了。五岁的弟弟，看哥哥同意去，他感到离开阿妈还有哥哥在一起也就同意了。
　　道理虽然通了，但是当第二天真要离开阿妈时，他们又哭了，他们在感情上还是不想去。当时德康只有八岁，德华才五岁，从小在阿妈身边，现在他们要突然离开阿妈了，他们是多么舍不得阿妈呀！有吃没吃总是待在自己的家里自己母亲身边好呀，他们从出生以来，一直在自己的家里母亲身边，一下子要离开家离开母亲离开家，一时里脑子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临走的那天晚上，他两兄弟睡不着了，想着明天晚上就没阿妈在身边了，要到异乡异地去了。在家里时，肚子饿了阿妈煮饭煮粥给他们吃，天气冷了有阿妈给他们缝补衣裳，甚至夜里要尿尿了叫声阿妈阿妈会给他们点灯；现在阿妈要叫他们到孤儿院去，没有阿妈在一起他们的日子他们感到不可想象。他们只是呜呜地地哭，实在不想离开阿妈。阿妈一手抱着德康，一手抱着五岁的德华哭着对他们兄弟俩说：“德康、德华，你们明天就要离开阿妈了，阿妈实在也不想离开你们呀，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们在家里没有一线生路，你们到孤儿院去就有饭吃有书读，你们就高高兴兴地去吧。”
　　德康望着母亲说：“阿妈，我们实在不想离开阿妈，我们要和妈在一起。生活苦一点也没关系，我们就是不想离开阿妈。”德华实在也不愿到孤儿院去，听哥哥要求阿妈他也说：“阿妈，我也不想去孤儿院。”母亲拍着德康和德华的背说：“德康、德华，你们要听话。你们阿爸没了，没有人赚钱来养活我们了；还有你爸生病时欠人家两百多元债，也要还人家。阿妈已经托人，准备到城里去替人家做佣人，赚来的工钱还人家的债。我到城里去当佣人，你们如在家里，既没有人来照顾你们，也没吃没穿的，这日子也是过不下去的啊！德康德华呀，阿妈也是没有办法啊！但凡稍为有点办法，阿妈也不会送你们到孤儿院去了。阿妈去看过了，孤儿院里有许多孩子在，有的比你们还小。有叔叔阿姨专门护理他们的，能吃得饱穿得暖，还可以读书，你们到那里去阿妈放心。你们去了后，阿妈每个月会来看你们的。”德康和德华听着阿妈的劝导，也勉强同意了。他们在阿妈怀里睡着了。
　　夜里阿妈趁他们睡熟的时候，替他们穿的破布衫裤补一补，给他们打了一个小包袱。早晨起来，让他们吃过了汤饭，一手拉一个，阿妈就送他们到梅园的佛教孤儿院去了。
　　当把两个孩子交给孤儿院，见阿妈真的要离开他们了，他们叫一声“阿妈”，又返回来。妈妈又回过头来抱着他们哭了一会，硬着心肠把他们推开了。对他们说：“阿妈过两天来看你们，过两天就来看你们。你们要乖，以后要听院长和老师的话。”把然后把他们俩一推，就硬着心肠转过身去，匆匆地走了。
　　孤儿院看门的看见这位妇女把俩个孩子交给孤儿院后，从孤儿院里出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地哭着走出去。
　　邵妈妈把兄弟俩送进佛教孤儿园后，为还欠人家两百多元大洋的外债，第二天她就独自到城里去给人家当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