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英年早逝

　　翌日上班，钟祺想着洪杰买别墅这件事，心里仍是十分震撼。私人企业主的钱来得太快了！他们致富的速度是靠工资吃饭的国企员工难以想象，更是难以企及的！所谓“钱挣钱易，人挣钱难”，这句俗语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印证。
　　钱挣钱其实是投资赚钱，是用资本获取利润，其速度和数量都是惊人的！国家搞市场经济，鼓励私人创业，给洪杰、韦总、郭总这样一些有知识、有头脑、有胆量的能人带来了机会，他们也都不失时机地创办企业，苦心经营，最终发财致富，当仁不让地成了中国的新兴富人！
　　相对而言，国企员工收入的增长就十分有限了。80所这些年按国家的政策也调了几次工资，人均工资已由当年的一千余元涨至两千多元，技术骨干、中层干部及所领导也已接近五千元，加上绩效工资和年终奖，所里收入最高的骨干，像博士、勤自励、柳月辉等人，都已达到了十万元！但和私人企业主动辄上百万的年收入比，实在是不值一提。80所的员工，包括钟祺等所领导在内，要想像洪杰这样身价暴涨，步入住豪宅、开名车的富人阶层，那可就太难了！
　　正感慨叹息，高远和文珪博士推门走了进来。高远说：“所长，文珪博士有话跟你说。”
　　钟祺笑了一脸：“好啊，欢迎欢迎！”
　　博士却拧着眉头说：“所长，我说的话可能会惹你不高兴！”
　　钟祺笑容不改：“没关系，你只管说。”
　　博士说：“这事本来我是先向高副所长说的，但高副所长说他做不了主，让我直接找你。”
　　钟祺与高远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嗯。”
　　博士爆发似的说：“所长，我的工资太低了！我的同学大部分都买车了，可我还在骑自行车！”
　　钟祺颇感吃惊地说：“小文，你的工资不算低了啊，所里调整了几次工资，加上奖金，你一年也能拿到十万元啊！”
　　博士说：“十万元太少了，我的同学大部分年薪都在二十万以上！基本上是一年一辆车，三年一套房！”
　　钟祺说：“你一年也能买一辆车啊，只不过便宜一点；房子你也有了，明年合同期满，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就归你了！”
　　博士连连摇头：“不够，不够。比我预期的还差很多！所长你想啊，从所里出去的前五室主任洪杰都买别墅了，我这十万元年薪和一套房又算什么！”
　　钟祺笑道：“小文啊，我们国企员工和私企老板的收入没法比啊，实力不对等嘛！”
　　博士说：“那也不能太悬殊啊！所长，进所以来，我对我的工资待遇一直就不满意。以前，斯特林制冷机还在创新期，不知道结果怎样，我不敢提；现在斯特林创新成功了，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我的要求了！”
　　“那你提吧，你的要求是什么？”钟祺的脸色变得有点严肃起来。
　　博士想了想，说：“我知道所里经济状况不太好，也不多提。你给我每月再加五千块钱，年薪十六万，怎么样？”
　　钟祺沉吟着说：“如果所里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你会怎么样？”
　　“那我就只在所里干到明年合同期满，后面就不续签了！”关于这一点，博士早已想好了。
　　钟祺双眉微微一皱，旋即恢复了正常，语气平和地说：“小文，你这个要求也有道理，但我现在不能答复你！我将召开党政联席会议讨论，争取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行啊，所长，我等你的答复！这之前我的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力的。”博士说罢，起身正待离去，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钟祺拿起听筒，“喂”了一声，脸色大变，不禁站起身来，惊诧地说：“什么，勤自励病危，快不行了？！好、好、好，我马上就来！”
　　钟祺放下电话，神色肃然地说：“高远，小文，你们俩马上跟我去医院，勤自励不行了，想见我们最后一面！”
　　下楼的时候，钟祺又通知了黄汉麟。黄汉麟叫上池恒和况建伟，和所长他们一同赶往医院。
　　一行人来到病房外，便听到了夏秋月和勤小玉母女悲凄的哭声。他们急忙进去，只见勤自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深陷，瘦骨嶙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如纸，因为化疗，头发也掉了大半。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病房里除了夏秋月、勤小玉母女，章小青也在一旁流泪。她今天特地来看勤自励，勤自励说他不行了，想见所领导。她便给钟祺打了电话。
　　勤自励闭着眼睛，一边忍痛。一边喘息；妻子和女儿伏在床边哀哭，他抚摸着她们的头发，想安慰她们几句，可他的身体已极度虚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见到钟祺他们，勤小玉推着母亲退到一边。钟祺坐到床边，握住勤自励的手，关切地问：“小勤，勤主任，你感觉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高远、黄汉麟、博士、章小青等人都站在所长身后，神情恻然地看着勤自励。
　　勤自励吃力地睁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所长，高副所长、黄副所长你们来了！”
　　高远说：“是啊，勤主任，我们来看你来了！”
　　黄汉麟说：“小勤，千万别泄气，你会好起来的！”
　　钟祺含着泪说：“小勤，我们还等着你回去上班呢！”
　　勤自励摇了摇头，掣动嘴角勉强笑道：“回不去了，所长，我自己感觉得到，回不去了！所里的情况都好吧？”
　　钟祺点点头，哽咽着说：“都好。博士的‘星载长寿命斯特林制冷机’进展顺利，所里为‘嫦娥工程’研制的低温接收机也成功交付了！”
　　勤自励颇感欣慰地嘘了一口气，又把眼光投向文珪：“博士，博士呢？”
　　文珪上前握住勤自励的手：“勤主任，我在这儿。”
　　勤自励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博士，听章小青说，你嫌工资低，想离开80所？”
　　文珪只得承认：“嗯，有这个想法。”
　　勤自励长吸一口气，积蓄了一些力气说：“听我说，博士。你是搞斯特林的，80所虽然收入低了点，但专业对口，适合你发展，你在80所最有前途！”他说着抓住文珪的手。“答应我，博士，不要走，不要离开80所！你答应我！”
　　勤自励的手越抓越紧，大有文珪不答应就不松手之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有什么比一个病人临终的嘱托更能震撼人心的？文珪被感动了，他红着眼圈说：“勤主任，我答应你，我不走！就在80所干一辈子！”
　　勤自励笑了，他惨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些红光。他慢慢松开文珪的手，呼吸好像只有进气了，眼里那孩童般天真的目光也渐渐暗淡下去。钟祺感到有异样，急得大声喊道：“医生，医生，医生！”
　　医生、护士闻声赶来，把勤自励推出去紧急抢救。夏秋月、勤小玉母女，钟祺等人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待着。不一会儿，门开了，勤自励被推了出来，身上蒙着白布。夏秋月和勤小玉登时扑上去，呼天抢地地哭叫起来：“自励，自励，你走了，叫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啊？自励……”
　　“爸，你不要走！不要走啊，爸……”
　　母女俩的哭声撕心裂肺，哀哀欲绝。钟祺、高远、黄汉麟等人也都心痛如割，潸然泪下。
　　三天后，勤自励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市殡仪馆2号大厅举行。钟祺、高远、黄汉麟、康茂廷等全体所领导，池恒、况建伟、马保毅、柳月辉、林子健、程谧、舒慧、曹彬、俞峻、房镇等部分中干，文珪博士、章小青、韩东、师谨、孙志强等和勤自励熟识的百余名职工前往送行。
　　进入2号大厅之前，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追悼会。钟祺致悼词。他面色凝重地说：“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悼念我所研究员级高工、原低温工程部主任勤自励同志。
　　“勤自励的生命才刚刚走到第四十五个年头，却因罹患骨癌，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叹息。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又活得如此充实和富有价值，对工作兢兢业业，对亲人体贴入微，对家庭担起责任。这样的人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令我们所有的人为之感动和钦佩！
　　“勤自励同志大学毕业即在80所工作。他淡泊名利、无私奉献，一心扑在事业上，为我所的斯特林制冷机用上武器装备作出了突出贡献。他的一生，是学习的一生，探索的一生，奋斗的一生。他的去世，是我所的重大损失。他为国家的科技事业、为80所的振兴和发展作出的努力将永远铭记在我们心中。
　　“勤自励同志，一路走好！”
　　接着，大家排队进入大厅，向勤自励的遗体鞠躬、告别，并与夏秋月、勤小玉母女及其他家属一一握手，安抚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