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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兔子

作品名称:女人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0-20 23:11:47      字数:4168

  豆子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有点儿发硬,鼻子也有点儿发酸。他看着蚂蚱大爷把那只兔子的尾巴小心地放到麦子的手里,看着麦子很开心地一笑,好像他看见了十多年前的爹。那时候小米刚会走路,谷子刚几个月大,有一天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手电筒,宝贝一样藏了一天,晚饭间儿爹拿出了那个手电筒,呼啦往院子里一照,立马就有几个知了子从树上扑扑啦啦地下来了。爹把那几个知了子抓到手里,把知了子翅膀子一揪,递给自己,说让趁着锅灶壳廊子里还有火,把那几个知了子放到火里烧熟烧焦了,爹说小孩子吃了那样烧的知了子半夜睡觉不咬牙。自己把那几个知了子交给娘之后,爹又拿出一条装粮食的长布袋交给自己,把手里的电筒光在自己面前一绕,说了一句逮蛤蟆去,自己就跟着爹出去逮蛤蟆了。不知道爹是从哪儿学来的逮蛤蟆绝招儿,沿着村子周边的几条河沟,用刺眼的手电筒照着上来打食儿的蛤蟆。那些蛤蟆可能以前也没见过那么亮的手电筒,瞪着两眼看稀奇呢,爹手里的棍子就咔地一声敲到了蛤蟆的脑袋上。那一晚上爹逮了半布袋的蛤蟆。爹像扛粮食似的把那半布袋的蛤蟆扛回到家,先把那个手电筒又宝贝一样藏了起来,然后找了娘做针线的剪子,拽上一个木墩子,就着那个洋油灯把那些蛤蟆剥皮破肚,家里养的那几只鸭子也围着爹嘎嘎叫着转。爹把剥出来的蛤蟆留腿去肠,几只鸭子那个晚上吃得都撑得走一下就卧下来歇一阵,没几天就一天一个蛋地下。第二天晌午饭,娘就用面裹了那些蛤蟆肉在锅里一煎炒,那顿饭吃得一家人都说蛤蟆肉好吃。以后每年的夏天爹都会一手拿手电,一手拿棍子,腰里绑着个布袋逮上几次蛤蟆。可是,自打爹走了娘跑了之后,这个家的姊妹几个再也没有过像今儿这样,整个院子里像模像样的很像一家人一样。
  豆子站起身,硬着嗓子酸着鼻子转身去看小米她们修的羊圈去了。
  麦子手里拿着那个兔子尾巴很高兴地来到谷子的面前,把手里的兔子尾巴给谷子看。
  谷子看着麦子手里的兔子尾巴,也没有说话,只是对麦子绷嘴笑着点了一下头。
  “二姐,戴上这个兔子尾巴真的能跑得快些吗?”麦子见谷子不说话,抬头看着谷子,有点儿不大相信地问。
  谷子又向麦子点了一下头,憋了半天的嗓子,才向麦子说:“人家都这么说。不过,我可没见过有哪个闺女家戴这东西。”
  “那就是真的能跑得快一些了?只要戴上它真能跑得快,管它是不是闺女家戴的。”麦子听谷子这么说,脸上马上就笑了起来说,“要是真的能跑得快一些,以后我要是真的跟着大舅上学了,想大姐二姐你们四个的时候,就能一口气跑回来看你们了。”
  “傻麦子。”谷子心里酸酸的堵,看了一眼麦子,又抬起头看着在沤粪池子旁边忙个不停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揪下兔子尾巴交给麦子之后,就用那把他磨了一气的小刀片儿沿着兔子肚皮上的中线划开兔子皮,然后冲开四条腿上的皮,只见他先从吊起的那条兔子腿上剥出一片儿兔子皮,然后把那把小刀片往旁边的地上一放,两手捏住了剥出来的那片儿兔子皮,整个身子向下打坠儿一样往下一拽,整张的兔子皮哧啦一声就全下来了。
  蚂蚱大爷把拽下来的兔子皮往旁边的地上小心地放下来,从地上拿起那把小刀片儿,然后瞅着麦子喊了一声:“麦子,给大爷找个盆来,大爷这就给它开膛破肚了。”
  麦子听到蚂蚱大爷的喊,回头答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兔子尾巴往谷子手里一塞,说:“二姐,你先给我拿着。”然后就慌忙着去给蚂蚱大爷找盆。
  谷子瞅着手里的兔子尾巴,抬头看着麦子高兴的样子,心里一下子竟然没了刚才的那股子酸,也像麦子似的觉出些高兴来。
  麦子从灶房里端出了一个小二盆,蹦跳着送给了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个小二盆,要麦子离得远一点儿,免得不小心弄到麦子身上血来。
  麦子依着蚂蚱大爷的话往后退了几步,瞅着蚂蚱大爷问:“大爷,这兔子不觉得疼吗?”
  “傻闺女,这兔子已经死了,哪儿还觉出疼来。”蚂蚱大爷看着麦子一笑,然后开始用手里的那把小刀片儿给兔子开膛破肚。
  “大爷,你当心别给那把小刀儿割着手,看你手上都是血。”麦子看着蚂蚱大爷,很为蚂蚱大爷担心地提醒了一句蚂蚱大爷。
  “好闺女,大爷割不着手。”蚂蚱大爷回头看着麦子又是一笑,然后回过头去继续摆弄那只兔子。
  就连坐在院子里的谷子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小米正扶着门框看着这个院子里的一切。打蚂蚱大爷进了院子开始,小米就下了床躲在门框后面瞅着院子里的一切。起初,她很担心豆子哥会跟蚂蚱大爷吊脸子,慢慢地她发现豆子哥并不像刚听了早起间儿的事儿那样心里犯堵,后来,她看到了豆子哥眼眶里都是眼泪去了羊圈。这个时候她看着麦子跟蚂蚱大爷就像亲爷儿俩一样亲,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眼眶里也掉下泪来。
  蚂蚱大爷把兔子的肚肠扒进了那个小二盆里,把小二盆放到地上,然后从树上解下那只兔子,让麦子拎到灶房里给谷子洗洗剁开了用盐渍上,然后就蹲到沤粪池子旁边翻兔子的肠子。
  谷子也坐不住了,起身要去接麦子手里的兔子,就在她起身的那一档子,不经意她瞅见了扶着门框站在那儿淌着眼泪的小米。
  小米摇了摇头,向谷子一摆手,示意谷子去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收拾那只兔子。
  谷子绷了一下嘴,仰头看了一眼院子上面的天,抬手擦了一下眼,然后低下头把那个兔子尾巴塞到麦子的手里,又从麦子手里接过兔子,转身进了灶房。
  麦子瞅了瞅小米,又瞅了瞅进了灶房的谷子,回头又瞅了瞅蹲在沤粪池子旁边小心翻着肠子的蚂蚱大爷,两个小眉疙瘩一下子拧了起来。
  小米向麦子招了一下手。
  麦子不知道小米姐到底是咋的了,就奔着小米跑过来。
  “大姐,你这是咋的了?”麦子跑到小米的跟前,看到小米的脸上净是泪水了,就这样很心疼地问了一句。
  小米慌忙去捂麦子的嘴,但是,麦子的这一声问还是惊了蹲在那儿翻肠子的蚂蚱大爷,他血乎乎的两手握着兔子的肚肠,回头看了看,然后把手里的那些兔子杂碎放到那个小二盆里,站起身来就蹦跶着奔小米跑过来,嘴里还着急上火地嚷着问:“咋的了?”
  “大爷,没咋。”小米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笑着向蚂蚱大爷说。
  “没咋?咋的还哭了呢?”蚂蚱大爷拧着两个眉疙瘩瞅着小米,两只血乎乎的手摔了两下,说,“要是觉得身上哪儿不得劲儿,就别硬撑着。”
  “没,大爷,真的没咋。”小米向蚂蚱大爷摇着头,笑着说,“大爷,你收拾兔子的肚肠去吧,我真的没咋。”
  躲在羊圈里的豆子给蚂蚱大爷的那一句也惊得从羊圈里跑出来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就给蚂蚱大爷的话噎住了嗓子,是啊,这些年有谁真心问过这姊妹几个身上得劲儿不得劲儿呀?平日里老少爷们们间也就是帮些地里的活计,没有谁真的能把这姊妹几个的头疼脑热放到心上去呀!
  蚂蚱大爷见小米说真的没咋,心里还是泛着迷愣回头去收拾那些兔子肚肠了。
  “让谷子赶紧做饭吧,吃过饭还得赶着种麦子。”小米看着站在那儿没有言语的豆子,向豆子说。
  灶房里的谷子已经在噼噼啪啪地剁那只兔子了。
  “大姐,我去给二姐烧锅。”麦子在小米的怀里抬头看了一眼小米,然后就离开了小米去了灶房。
  “小米,”豆子沉了半晌,才缓过一口气,看着小米说,“二姑家给买了四百斤麦种,一块八一斤,单麦种就是五百六。两袋子化肥,尿素八十,二铵也是八十。五百六加两个八十,光这些就是七百二十块钱,明年麦上这些地的收成到底咋样还不知道,就按着一亩地四百斤小麦来说,三毛二分钱一斤,一亩地的收成也就一百二、三十块钱,今年咱们种十亩地的小麦,要六、七亩地才能够麦种和化肥钱。还有,小麦还要交公粮、提留啥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任务,一亩地又得六、七十斤,这样一算,又去了二亩地的收成。一年着急忙慌下来,十亩地的小麦去了九亩地的收成。”
  “哥,再咋咱也得这样种。”小米看着豆子,“这些麦种化肥钱,咱们家有这几只羊,今年这几只羊虽说只能卖上二百多块钱,二姑家的钱今年还不完就明年接着还。再说了,这季儿不是还有其它的收成吗?掂对掂对,我估摸着也差不了多少了。麦子咱得这样种,最起码咱们明年一年的口粮有了。老古语话说,囤里有粮心不慌,明年的口粮有了,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咱们心里也不着急了。至于说这些麦种化肥钱,你心里也别跟放个大石头似的。钱这东西,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有就不花,肚子能填饱了比啥都强。”
  豆子给小米的话说得不吱声了,就在这个时候,玉米端着上半碗的猪油回来了。进得院子,她先把蚂蚱大爷拴着长布条儿的钥匙递给还在收拾兔子肚肠的蚂蚱大爷。
  蚂蚱大爷的两手没法去接那把钥匙,就让玉米把钥匙放在兔子皮的旁边。
  玉米依着蚂蚱大爷的话把钥匙放在了地上的兔子皮旁边,把手里的上半碗猪油给蚂蚱大爷看了看。
  “快端灶房里去吧,你二姐马上就要做饭了。”蚂蚱大爷催着玉米。
  玉米端着那上半碗的猪油就进了灶房。
  一直看着院子里的一切的小米这个时候瞅着豆子,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年也真是难为蚂蚱大爷了。”
  豆子回头看了一眼蚂蚱大爷,也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就先这样吧。”
  “麦子哎,给大爷拿个碗出来,要大一点儿的呀。”蹲在沤粪池子旁边的蚂蚱大爷回头很亲很心疼地招呼了一声麦子。
  “大爷,来了。”蚂蚱大爷的招呼刚落音不大会儿,麦子手里拿着一个大碗就蹦跳着从灶房里出来直奔着蚂蚱大爷跑了过去。
  “麦子,喜欢吃肝子不?”蚂蚱大爷从麦子的手里接过那个大碗,看着麦子说,“吃肝子眼睛亮,能看得老远老远的。”
  麦子在蚂蚱大爷跟前向蚂蚱大爷点着头。
  “麦子,喜欢吃心不?心的肉细乏,吃着脆生,就是这兔子的心长得太小了,要是长得跟拳头这么大了,一顿一个兔子心麦子就能吃饱了。”蚂蚱大爷从那个小二盆里拿起来一样就跟麦子唠上这么两句,“这是兔子的肺,肺不好吃,嚼到嘴里就跟吃破棉花瓤子似的。不过,它还是比咱们的杂面窝窝头儿要好吃些。”
  “大爷,兔子肠子里都是屎蛋儿,肯定很臭,能好吃吗?”麦子问了一声蚂蚱大爷。
  “大爷把它洗干净了就不臭了。”蚂蚱大爷抬头看着麦子,笑了一下说,“这肠子,得会儿大爷再用盐揉揉,就没有这股子脏器味儿了。洗干净以后,放到锅里一煎一炒,再放点儿辣子,吃起来就经嚼了,咯吱咯吱的,可好吃了!”
  “真的吗?”麦子不相信似的瞪大了两眼看着蚂蚱大爷。
  “大爷能跟咱家的麦子说瞎话吗?”蚂蚱大爷抬头看着麦子。
  小米再也看不下去蚂蚱大爷这样跟麦子两个人在沤粪池子旁的说话了,要是换上不认识蚂蚱大爷和麦子的人看到这样,一准会以为这就是亲爹跟亲闺女在就着兔子杂碎说这样爹疼闺女的话。她又看了一眼豆子,然后扭过头去回屋了。
  豆子看着蚂蚱大爷和麦子,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阵儿院子上面的天,但是,两行眼泪还是顺着他的两个眼角流进了两边的鬓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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