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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族】求升曲(3)

作品名称:求升曲      作者:浦素      发布时间:2008-10-31 22:32:48      字数:5414

老师走后,学生们像脱笼的鸟一般,一哄而散。陶舒望在琴院里是严格出了名的,恐怕二十多个学生里,除了柳月婵外,再没一个不怕他的!
秦筝到院里小解,完事后回碧弦斋,路过隔壁琴舍时,突然站在屋檐下不动了。那琴舍的屋檐下有一个燕子窝,一只刚刚长出翅膀的小燕正在窝上蹒跚地晃着身子,嘴里发出稚嫩的鸣叫声。秦筝看入了迷。
突然,小燕跳了一下,大概是想飞,却没能飞起,从窝上直挺挺栽了下来!它在空中拼命呼扇着翅膀,却飞不好,摇摇晃晃向地面落去,秦筝赶紧追过去,伸双臂把它接住。
“傻家伙!不会飞,还这么逞能!”秦筝笑着,轻轻摸了摸它的头。看看屋檐的高度,自己是说什么也够不到那燕窝的。大眼睛眨了眨,飞快地跑回自己教室,拎了把椅子出来,摆在燕窝下就要往上爬。
“小鸟!”一个男学生高兴地喊到。马上,三个学生围到了秦筝脚底下。“给我!把鸟给我!”
秦筝吓的厉害,赶紧把胳膊伸高,想快些把小燕放进窝里。
“让你给我,你听到没有?”“这是哪间琴舍的丫头?敢和咱们作对!”“我认识!她是碧弦斋的!她是骆家村那个姓秦的拐老太婆拣来的野种!她还有个哥哥,是个太监!”“她够燕子窝呢!别让她放进去!把她踹下来!”
一个小男孩抬起腿又放下,大概是看椅子太高,秦筝被踹下来会摔断了胳膊腿,扑过去抱住秦筝双腿,把她硬抱了下来。
“干嘛?你们干嘛?”秦筝把小燕护在怀里扭着身子,拼命躲闪。
“快抢了她的!”另外两个小男孩围了过来,拉扯秦筝的胳膊。
“住手!”一声大喝。濮阳庶跑了出来,和那几个孩子撕扯起来。
“多管闲事儿!打死他!”
“别打!他是濮阳员外家的公子!”……
晚了一步,濮阳庶鼻子挨了一拳,又被一脚踢倒在地。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半边脸已被血染的通红。
用拳打濮阳庶的孩子也吓住了,呆看了濮阳庶片刻,突然换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濮阳员外怎么了?我爹是骆家村的村长,他敢把我怎么样?就打!打死活该!”上前又是一脚踢在濮阳庶腿上,边踢边喊:“过来打!都过来打!”
“你们活腻了?”一声小姑娘的娇喝。柳月婵双手插腰站了出来。
“反了你们了!你们哪个琴舍的?”月婵柳眉倒竖,威风八面地嚷着。
“快跑!她是柳大人家的小姐!”一声大喊,三个孩子飞也似的逃了。
秦筝把燕子放地上,过来扶濮阳庶。濮阳庶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边拍边叫秦筝,“我没事儿!快把燕子放回去,它爹妈急了!”
秦筝扭头望去,还真是的!两只大燕子正在头上盘桓飞舞,尖声地叫着,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先看濮阳庶还是该先照看小燕了。濮阳庶紧走几步,从地上捧起小燕站到椅子上,把燕子放了回去。“这下好了!它爹妈能放心了!”拍拍手正要下来,却听到柳月婵一声惊叫。
“啊?还把鼻子打破了!”倒把濮阳庶吓了一跳,看月婵正张着嘴瞪着自己,连说:“没事!没事!洗洗就好了!”
“反了他们了!看姑奶奶不打断他们狗腿!”月婵把袖子一挽,嗖地追了出去。没跑几步,看到那几个孩子钻进了翠弦斋,又拐弯向琴院的门口跑去,边跑边喊:“高和!蔡进!出来!出来给我打架!”……
“婵姐总这么大脾气!濮阳,你还疼吗?”秦筝凑到濮阳庶跟前,端详他的鼻子。
“没事儿了!洗洗就好了!”濮阳庶用手背抹抹鼻子下的血,头却一直看着天上。“你看!那燕子爹爹和燕子妈妈高兴了!”
秦筝抬头看天,那两只大燕子在窝前飞舞了片刻,又飞了回来,围着濮阳庶和秦筝的头鸣叫不止。
“它们在谢咱们呢!”秦筝笑笑,回过头扯住濮阳庶胳膊,“快去洗干净,别流到衣服上,回家让你爹审你!”
“恩!”濮阳庶乖乖地随着秦筝找水去了。

放学后,濮阳庶在秦筝的小屋里和小师妹聊天,月婵走了进来。
“高和差点把他们吓的尿了裤子!”月婵笑着,笑的好是开心!
“没打他们吧?”濮阳庶和秦筝齐问。
“就每人给了两巴掌!我本来是让他们把府上的卫士们叫一群来呢,高和说咱们巫山琴院有前朝皇帝下的旨,除了东厂和锦衣卫,任何人马不得入内!便宜那几个小子了!”
“告诉他们不许动那燕子窝了吗?”濮阳庶问。
月婵眨眨眼睛,“一高兴,忘了!那几个小子估计早吓的跑回家了,没关系,下午来了我再警告他们!今天我娘过生日,我得回去,不能和你们玩了!”
“恩,那你回去吧!谢谢月婵!”濮阳庶说。
“谢谢婵姐!”秦筝也说。
“自己人,客气什么啊!以后有人欺负你们,你们就往死里打!打不过还有我呢!府上卫士不能进琴院,我就让他们堵在琴院外面打!我走了!”
告别后,月婵倒背双手,扭着跳着离开了。留下濮阳庶和秦筝两个在屋里羡慕非常。“有个做大官的爹就是好!什么人见了都要害怕!”两个孩子心里说。

“濮阳!东厂和锦衣卫是什么官?比婵姐他爹还厉害吗?”秦筝不解地问。
“厉害!是朝廷里专门负责抓人的,听说都是太监!”
“太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厉害的很!凡是做官的,没有不怕的!”
“哦!我有个哥哥就是太监!”
“哦?”濮阳庶看着秦筝发愣。他想不通,既然秦筝家有做太监的哥哥,为什么还这么容易挨欺负?为什么这么穷?
“我娘说,我哥是个畜生!从小就不争气,不学好,长大了自己跑宫里去做太监,把我爹气死了!”
“那样的哥哥不要也罢!”
“嗯!”秦筝点点头。“我娘不让我认那个哥哥,我也从来没见过他!”
“快看!”濮阳庶突然指着窗户,笑着说:“那家燕子又来看咱们了!”果然,那对燕子落在窗口,跳跃着,叫着,看着屋里的两个孩子。
“把它们放进来吧!”秦筝看着它们,也甚是高兴。
“好!”濮阳庶答应着,走向窗口,燕子却飞走了。大概是濮阳庶走的太急,吓到了它们。
“真有意思!”秦筝笑着,“对了濮阳!咱俩给它们编个曲子弹吧!”
“这主意好!”濮阳庶一拍巴掌。“可是,怎么编呢?我还没自己编过曲子呢!”
“咱们找篇写燕子的文章,先给文章编成歌,再把曲调弹出来!你不是有本诗词吗?我好像见过里面有写燕子的!”
“好!我这就拿来!”濮阳庶飞快地跑回自己屋子,取来一本《宋词》。
两孩子头挨头,肩并肩,细心的在目录里翻找。
“有了有了!”秦筝兴奋地说,“史达祖,双双燕!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楼独凭……”一人指,一人读,两颗小脑袋摇来晃去,相映成趣。
“就是它了!开始吧!咱们怎么把它编成歌?”濮阳庶说。
“就按字数和韵脚编吧?越好听越好!”
“行!”于是,秦筝和濮阳庶看着《双双燕》,你一句我一句的编调子演唱,编排的好了,相互夸奖一番,不成调子了,再重新修改,忙来忙去,甚是融洽。到了“又软语商量不定”,似两人窃窃私语。到了“爱贴地争飞”,又似争抢嬉戏。到了“愁损翠黛双蛾”,两人就一齐耷拉了脸,似乎苦不堪言。时而欢快、时而温存、又时而低沉郁闷,虽然声音曲调还显稚嫩,却也有了几分意思。
两个孩子为了一曲《双双燕》,忙来忙去费尽了心思,却未发现,那两只感恩的小燕子又飞到了窗前,静静的向屋里观望……

四鹤冲天

转眼已近年关,又到了巫山琴院每年一度的考试。院长孙子靖亲自监测,入选者转入琴院的最高学府“听香小筑”学习,由院长亲自授课。
孙先生早年于宫中官拜一品琴师,告老还乡后在巫山开了琴院,培养琴道的英才。自从万历皇帝下诏建立“春神琴院”和“天音殿”后,三年内教出了两个御封天音学士的高徒,琴院里的学生都以拜在孙老先生名下为向往,但是,孙老先生择徒甚严,每年能进入“听香小筑”的学生屈指可数……

琴院后山,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二百多名学生整整齐齐端坐在自己琴前,等待院长的到来。十几个老师往来穿梭于自己的学生中,进行考试前的叮咛教诲。
碧弦斋的两列纵队,以濮阳庶和柳月婵为首,陶舒望正向两个学生嘀嘀咕咕,提醒需要注意的各个事项。秦筝的个子最小,却坐在队伍的最尾。眼巴眼望看着老师对濮阳师兄和月婵师姐那般重视,又是羡慕,又是紧张。
“考试时不要紧张,平时该怎么弹就怎么弹,还是那句话,弹琴时,要有世间空无一物的心思,什么都不能影响自己弹琴!”
“学生知道!”濮阳庶和月婵答应着。
“如果弹奏时出现失误,千万不要停,也不要翻回去重新来过,继续往下弹。要保持音律的完整,一气呵成!”
“学生知道!”……
正讲解间,邻班的老师轻声喊陶舒望:“陶老师该回去了,院长来了!”陶舒望慌忙站起身子,说了声:“记住!”匆匆和同僚们撤离学生群中,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位老迈,步履蹒跚的老者,由两名学生搀扶着,来到队伍对面的考桌前,坐下。十几个听香小筑的学生规规矩矩站在老者身后,每人手里捧着几条黑布带子,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全场鸦雀无声。
孙子靖看看学生们,开门见山道:“都知道今天是每年一次的终考,闲话不多说了。我老了,精力不够,不能教太多的学生,今年,只有五名同学能进我的琴舍学习。进不了我琴舍的同学,明年继续努力。下面考试第一题,请同学们蒙上眼睛,弹奏出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觉得不能完成考试的同学,现在就可以离开考场了。”
满场哗然,失望的、不满的、埋怨的,顿时乱成了一窝蜂。十几位老师也是面显难色,暗自惊叹:这老院长出的题目真是一年比一年苛刻了!
老师们接过“听香小筑”那几个学生手捧的布条,走向自己的学生。乱哄哄的考场一下子走了多一半儿学生,立时清静了许多。离开的学生们纷纷聚集在远处,看着考试如何进行。
“行吗?”陶舒望问濮阳庶。
“行!”
“什么曲子?”
“将军令吧!有气势!”濮阳庶看着老师,眼皮眨也不眨。陶舒望赞许地点点头。
“没问题!”月婵看老师转向了自己,无所谓地说。“出水莲!”
陶舒望又点点头,递给月婵一条布带,“此曲洁身自好,自强不息,一定要弹出那种感觉!”
整个“碧弦斋”,只有五个人没离开座位。陶舒望又发出两条眼罩,走到队末秦筝的位置,“行吗?”
“我,试试吧!”秦筝看着老师,有点害怕地说。
“弹哪个?”
“还是高山流水吧!”
陶舒望想起秦筝差点把高山流水弹成娶媳妇的喜庆小调,恨不能再给秦筝一顿板子,咬了咬牙说:“那么多的指法,那么快的拍子,还得蒙着眼睛,能行吗?一会儿可是院长亲自来听,有分毫的差错也逃不过他耳朵!”
秦筝张了张嘴没敢说话,看了老师一眼就吓的把头低下了,眼睛却来回乱转,神情甚是紧张。
“老师!”一声呼喊,陶舒望扭头望去,月婵正看他和秦筝,“小师妹的高山流水练的很熟了!让她考吧!”
陶舒望看看自己的学生,加上秦筝也只有五个人敢接下考题,远不及其余琴舍的学生胆子大,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布条发给秦筝。

孙子靖由两个学生搀扶着,身后跟着琴院的老师,从队伍最南面开始考起。十间琴舍,碧弦斋位于第四个。很快,就轮到了。
“开始吧。”孙子靖叫濮阳庶。
濮阳庶蒙着眼睛,抬双手,右手将琴弦一扫,听声音定出琴弦的位置,十指准确无误地落在弦上……
《将军令》分为九节,九节奏法各不相同,濮阳庶在琴上运指飞快,琴声急促,稳健,分毫不差!起初,似将军升帐,威严庄重。转而似战马奇袭,轻盈矫健。一会儿又似杀场争战,紧张激烈……
孙子靖听完全曲,点头微笑,“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濮阳庶!”
“过!”孙子靖又来到柳月婵身前。“开始!”
月婵戴好眼罩,也是不差分毫地寻音定弦,开始弹奏。一曲《出水莲》,音调古朴淡雅,旋律轻柔优美,但轻柔间,随着节奏的转变,却奏出了不同的气势。忽而愤怒,似莲花对淤泥百般憎恶;忽而狂傲,似莲花破水而出,清高、傲气、目空一切;忽而,又满是怨恨,似是身处泥水之间,空有盖世的才华却无人顾及的叹息……
“你叫什么名字?”
“柳月婵!”
“柳青林柳大人的千金?”
“正是!”
“香、远、清高脱俗、视百花有如无物,不错!”孙子靖点点头。“过!”……
接下来,又听了陶舒望的另一名学生弹奏。“指法娴熟,但气势不足,有些差强人意……算了,颇为不易了,过!”
下一个学生刚弹了几句就错了音律,再弹,再错,突然,琴声停止,愣在了当场。他的心乱了,手指已经感觉不到琴弦的准确位置。孙子靖笑笑,“来年努力吧!”该学生呆坐片刻,轻轻取下眼罩,闷闷不乐的离开了考场。
“开始。”孙子靖来到秦筝身前。
秦筝轻轻抬起双手,并没有触摸琴弦,右手上下晃了两晃,似乎是在寻找位置,片刻,小手落下,稳稳落在了弦上……
一句刚过,陶舒望猛地定在了地上纹丝不动,手中剩下的几根黑布带落在了地上,丝毫没有察觉。
“好像没听你说起过这个学生!”孙子靖凑近陶舒望耳朵,轻轻地说。陶舒望依然没有动静。听到秦筝弹过了高山,又到流水,心中更是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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