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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塌不下来

作品名称:女人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19-10-17 22:00:44      字数:8658

  季节转眼就来到了寒露,豆子看着满地水灵灵的萝卜,心里滋润得像给蜜水泡过了三天三夜一样,原想着自己今年刚学着开园子第一次种萝卜不会长出多好的势头。眼下来看,人勤地不懒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从自己打算种萝卜那天开始,这块地一钉耙一钉耙给自己翻过了两遍,土块敲得跟经了石磨磨得一样细,萝卜种子下了地以后自己一天也没离过这块地。整个夏天自己一家姊妹几个陪着自己,多少的汗随着压水井里出来的水流进了这块萝卜田里,滋养得这些萝卜比自己想象的长得还要光溜还要个大。看这样的长势,再有几天到了霜降估摸着要比自己盘算的要多起不少的分量,让猫春二大爷估计,这块地到了霜降至少能起出来九千到一万斤的产量。这样算来,这一亩地就抵得上十几亩地的庄稼了。
  豆子弯腰在萝卜田里转了转,狠下心来拣了一个个头很小的萝卜拔了下来,大个的萝卜分量重,一个萝卜多少能多卖几分钱,小个儿的萝卜不经眼,就是摆出去也没有大个儿的好卖。从头暑到今儿,小半年的时间过去了,自己这一家姊妹几个还没能舍得尝过自家种出的萝卜长得会是啥滋味。他把拔在手里的萝卜一拧缨子,萝卜上粘着的泥巴又用两手来回拧了几圈儿,然后一排屁股坐到了压水井旁边,十分小心地把萝卜皮剥得像裤腰带一样的长。他拎着剥出来的萝卜皮瞅了半天,想扔,心里又舍不得,这萝卜皮里也有姊妹几个流下来的汗啊。他把萝卜皮往脖子上一搭,咔哧一口咬了一块儿手里给剥光了皮儿的萝卜,顿时,满嘴萝卜清香甜脆的滋味让他心里一下子舒坦得跟过了个肥年一样,这就是自家小半年用汗水浇出来的萝卜!
  豆子小心地嘎吱嘎吱地嚼着嘴里的萝卜,咽进肚子里的萝卜滋儿润贴得整个身子骨都像给拔了罐子一样松快,今儿回去的时候也得拔几个萝卜带着,让小米、谷子她们几个也尝尝自家种出来的萝卜是啥滋味。想到这儿,他把手里啃剩下的萝卜尾巴往面前一扔,两手摁着两个髁膝盖,屁股一撅站了起来。搭在脖子上的萝卜皮像他平日里擦汗的破毛巾一样,也跟着他在他的面前晃荡了两下。他从脖子上取下萝卜皮儿,在手里来回又看了看,青翠的颜色拉成一个长条儿,像戏台上围在那些戴着乌纱帽的官老爷腰里的玉带,戏台上的玉带也没有自己手里的这根萝卜皮儿好看。戏台上的玉带都是黑颜色的,自己手里的这根萝卜皮青翠青翠的,颜色很像小时候见过的那种叫做玉玛琅的东西,很招人,这样的萝卜皮儿扔了也怪可惜的!他把萝卜儿皮在衣袖上来回蹭了几下,然后就像老牛吃玉米叶子一样窟嚓窟嚓地嚼起萝卜皮来。
  萝卜皮的颜色虽说很好看,吃起来不光犯艮,还有些显辣。一根萝卜皮儿还没有嚼完,豆子的两片嘴唇子已经给辣得像涂了红油漆一样,但他还是舍不得把没有吃的萝卜皮给扔了。他用袖子膏了一下冒火了一样的嘴圈子,硬生生地把剩下的萝卜皮给嚼完了。老古语话都说了,东西可吃不可扔,吃到肚里去,多少能长点儿骨血。要是给扔了,不光是浪费东西,浪费的也是血汗。庄稼人身上的血汗长出来不容易,粗茶淡饭的也没有多少顶事儿的东西,一滴血就是十滴汗,一滴汗就是半碗饭,庄稼人能浪费得起呀?
  豆子嚼完手里的萝卜皮之后,又用袖子膏了两下嘴圈子,就猫着腰开始在萝卜田里给小米她们几个找长得滋润的萝卜。给小米她们几个找萝卜不能像给自己找萝卜一样,给自己找萝卜,自己吃个小一点儿的能知道自家种出的萝卜是啥子味道就行。给小米她们几个找萝卜就该找个儿不大不小的,模样又长得周正光溜的。自己是哥哥,是这个家的男人,啥子东西都要得为她们几个多想想。萝卜这个东西虽说是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可以前这个地方没咋的种过,在这个地方来说,也算是稀罕的东西了。个儿不大不小,模样又周正的萝卜,据吃过萝卜的人说,这样的萝卜吃起来像树上结出来的梨一样,脆甜脆甜的。他弯腰小心地蹚着萝卜趟子,瞅着比较哪个萝卜长得周正水灵。他费劲巴拉刚挑出两个他觉得满意的萝卜,心里正美滋滋地琢磨着小米她们几个吃着这样水灵清脆的萝卜心里该会是咋的跟这萝卜的滋味一样脆生甜润的时候,忽地听见有人兔子给狗撵了似的老远就喊着他豆子,像豆子家失火了一样要豆子赶紧回去。豆子先是一怔,小米她们几个谁出啥事儿了?
  豆子手里拎着两个萝卜,屁股后面给火枪追了一样地往家跑,千万家里别有啥子要紧的事儿啊,万一家里有个啥事儿,跟抽了这个家的筋骨没啥两样。本来这个家就没能站个安稳,再抽了这个家的筋骨,这个家就别再想翻个身了。
  豆子冲进自家的破篱笆院子里,整个院子里只有玉米一个人在脚下扎了刺儿一样蹦哒着不停地转圈儿。
  玉米见豆子进了院子,一下子就向豆子扑了过去,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咋的了?”豆子扔开手里的萝卜,抓着玉米的两个胳膊,眼瞪得杏核一样的圆。
  “五妮儿……”玉米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五妮儿咋的了?”豆子的心里一下子着起了火。
  “牙咬得用筷子别也别不开,满嘴往外扑白沫,喊也喊不醒。”玉米哭着向豆子说。
  “人呢?”豆子听了,心里像点了捻儿的炮仗一样。
  “我大姐背着去请先生了。”玉米说,“我二姐也跟着去了。”
  豆子风一样地冲出了自家的那个破篱笆院门,两腿倒腾得像电带足了的榨油机连杆一样扑通扑通地沿着村子前面的大路往前追小米。五妮儿生下来还不足月,娘就撇下这姊妹几个跟别的男人过日子了。五妮儿的这条命是小米熬着面糊糊伺候回来的呀,要是五妮儿有个啥好歹,那还不要了小米的命?小米要是给五妮儿这回给折腾垮了,这个家的姊妹几个都没的命了。豆子越想越觉得事儿跟烧了眉毛一样的紧,不由得他脚下的步子像不粘地儿的一样快。
  小米背着五妮儿一阵紧过一阵地往前赶,并不时地回头向后背上的五妮儿喊着:“五妮儿,没事儿的,没事儿的,马上就到先生家了……”劈头的大汗已经将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糊得满脸满脖子都是。
  跟在小米身后的谷子也一阵紧过一阵地喘着粗气喊着小米背上的五妮儿,汗水也一样把她的头发糊得脸上脖子上全是。
  “五妮儿这是吃啥了?”小米回头喊一阵五妮儿,又转头问谷子。
  “这个哪儿知道呀!”谷子喘着气。
  “你呀!”小米怪罪一声,从来她都没有这样大声向姊妹几个说过话。
  汗水湿透了小米的衣裳,开始啪嗒啪嗒地往路上滴水了。
  “姐,我背一歇儿吧。”谷子见小米的劈头大汗像给雨浇了一样顺着衣裳往下滴,心里也是一疼,这些年姐姐不光是姐姐,还跟娘一样地疼着这几个姊妹。
  “不行,你跑得慢!”小米把背上的五妮儿往上攒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一刻不停地向前紧倒腾着,脸色很板正地向谷子说,“你赶紧前面去半里湾看张老先生在家不,要是张老先生在家,你就把五妮儿的事儿跟他先说一遍。要是不在家,你就去找去。”
  谷子见小米不让自己背五妮儿,就依着小米的话撒开两腿向半里湾跑过去。
  豆子一步紧过一步地往前追,追出有三里路的样子,这才远远地瞅见小米背着五妮儿紧赶着往前跑。他喊了一声小米,脚下的步子迈得更紧了。
  小米听见豆子的喊,回头看了一眼豆子,脚下仍割麦子的镰把一样往前紧倒腾。
  豆子一口气追上了小米,从小米的身上接过五妮儿往自己的背上一背,大步子迈得像给油皮鞭子抽了的烈马一样。
  豆子来了,小米心里一下子也踏实了不少,不管咋的,哥是这个家的男人,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有哥在身边,自己就觉得有了一些靠山。
  “谷子呢?”豆子尥开两腿向前跑着,回头问小米。
  “我让她先前面去半里湾到张老先生家了。”小米紧跟着豆子,头上的汗水依旧是噼里啪啦地顺着脖子往下淌。
  “五妮儿今儿是咋的了?”
  “我也不知道哇。我刚洗完衣裳,她跟玉米放羊回来,进了院长把薅的一筐草往地上一放,人就扑腾倒地上这样了。”
  “这是咋的了呀,老天爷咋的就跟咱姊妹几个过不去呀!”豆子听了小米的话,心里一下子堵得严严实实地透不过气来。
  谷子一路风地来到半里湾,打听了几户人家,这才问准了张老先生家的住处。好在张老先生刚从别的村子背着药箱子回来。谷子进了张老先生家,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五妮儿的事儿说给了张老先生。张老先生拧了一阵眉疙瘩,起身背起药箱子就要谷子领着路去谷子他们家。谷子告诉张老先生人正在路上往这儿赶呢。张老先生拽起谷子就往外走,心疼着急地说了一句:“傻闺女呀,再耽误一步你妹子就没命了!”
  谷子听张老先生这么一说,心里咯噔顿了一下,五妮儿这是得了啥病呀,咋的还这样厉害呢?她拔腿冲出张老先生的家,一路跑着一路喊。
  张老先生虽说上了年纪,但这人命关天的事儿耽误不得,就扎蹦着两腿紧跟着谷子往路上迎小米他们。
  小米远远地听见谷子的喊声,抬头搭眼瞅了瞅,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咋的了?张老先生不在家?不在家就问着去找呀,这个时候往回跑,不是要五妮儿的命吗!再搭眼瞅瞅谷子的身后,张老先生闪了脚脖子一样紧蹦跶着跟着谷子。小米的心这才轻快了一些。
  豆子迎上张老先生,哭着嗓子要张老先生快点儿救救五妮儿。
  小米扑通一声给张老先生跪下了,腾棱腾棱给张老先生磕了几个响头,求着张老先生咋的也要救救她们家的五妮儿。
  张老先生从地上拽起小米,向四周围瞅了瞅,远远地看见一个不知是谁家用来看瓜或者看别的什么庄稼的庵棚子。张老先生的心算是落了些地儿,眼前这孩子没有针是谁也救不了,扎针又怕风吹了,幸好这寥野里谁给搭了个庵篷,要不,就是神仙一把抓,怕也是抓不回这孩子的命了。他要豆子他们当即把五妮儿背进庵篷,找一块平整的地方放下来。
  豆子背着五妮儿几步就冲进了那个庵篷,小米紧跟着也进了庵篷。
  张老先生喘着粗气也给疯狗追了似的进了庵棚子。
  小米小心地从豆子的身上接下五妮儿,然后找了一块儿平整的地方把五妮儿放下来。
  张老先生要小米掐住五妮儿的人中。
  小米一愣,人中是哪儿?
  张老先生掐了一下给小米看,小米就照着张老先生的掐法儿用大拇指按着了五妮儿的人中穴。
  “要带劲儿掐,有多大的劲儿就使多大的劲儿,别怕掐疼了她。你要是能掐得让她觉出疼来,不用我治她也没事儿了。”张老先生见小米舍不得下重手,就告诉小米手不但要下得重,中间还不能松开。安排完小米之后,他打开药箱子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布包。布包里是长长短短的银针。张老先生取出一根半尺来长的银针,一只手在五妮儿的耳朵后面摸了摸,这根半尺来长的银针给捻了几下,就哧哧溜溜地进去了一多半。扎过这个耳朵后面,张老先生又取出一根半尺来长银针扎五妮儿的另一个耳朵后面。就这样张老先生来回左右地在五妮儿的头两边不停地扎。头两面的针扎得满了,张老先生又开始在五妮儿的脸上扎。每一针下去小米的心里都是一阵地紧,这些针扎得五妮儿该会是咋个疼法啊。
  张老先生把五妮儿的脸上扎得像刺猬一样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然后张老先生又取出一根半尺来长的银针,要小米松开掐着五妮儿人中的手,这根半尺来长的银针斜对着脑顶盖子就让张老先生从五妮儿的人中穴捻进去了一多半。张老先生扎了五妮儿的头脸之后,又开始对着五妮儿的脚底板儿扎。两个脚底板子扎满银针之后,张老先生又从药箱子里拿出一个很小的瓷瓶儿,揭开瓷瓶盖儿,对着五妮儿的鼻孔滴了几滴儿啥子药水。张老先生还没来得及把瓷瓶盖儿合上,就听见五妮儿的喉咙管子里一阵呼呼噜噜地响,紧接着就看见五妮儿的嘴巴一下子张开了,一口粘嘟嘟的白沫也一下子从喉咙管子里涌了出来。
  小米见五妮儿嘴巴张开自己往外涌粘嘟嘟的白沫了,提溜起来的心这下子慢慢地就放了下来。她凑上去想用手给五妮儿擦去嘴巴里涌出来的白沫子,却给张老先生拉住了。
  “别急,得一阵子吐呢。”张老先生见躺在地上的女娃子嘴巴里开始往外涌粘嘟嘟的白沫了,一直绷紧的脸色也放松了。他摸了一下下巴,自己点了几下头。
  豆子在旁边看了看五妮儿,又看了看张老先生,张老先生的点头让他一下子长出了一口气。
  “先生,我家五妮儿这是咋的了?”豆子问。
  “肺里受了风邪,中焦寒热,上焦凝滞。”张老先生说。
  张老先生的话让豆子像一口气喝了几斤老白干一样晕乎,他眨巴着两眼瞅着张老先生,不管咋的,他也弄不明白肺里受了风邪是咋回事儿,也弄不明白中焦寒热,上焦凝滞是啥子说道儿。不管是啥子说道儿吧,只要张老先生能把五妮儿的命给救回来,他张老先生爱咋说就咋说吧。
  躺在地上的五妮儿呼呼噜噜地吐了一阵粘嘟嘟的白沫之后,脸上的颜色也慢慢地显出些常色儿来。
  张老先生瞅了瞅五妮儿的动静,先是拔去了脚底板子上的几根针,又拔去了脸上的几根针,然后把留在五妮儿身上的几根针又来回用手捻了捻。
  “这孩子,人小心事儿重,平时不咋说话,脾气倔着呢。”张老先生看着躺在那儿的五妮儿说,“以后你们要多开导她,不要让她有啥子心事儿。这人的病都是从气上所得。”
  小米听着张老先生的话,看了看五妮儿,打自小起五妮儿这妮子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跟别的孩子在一块儿玩耍的时候总是躲躲闪闪的显得很胆小。等她慢慢长得大了一些,就很少再出去跟别的孩子在一块儿玩耍了,就是在家她的话也不多,可她很懂事儿,家里也好,外面也好,有个啥事儿只要她能搬得动拽得起,就会很有眼色地咬着嘴唇子给帮着收拾。五妮儿要强,性子倔,谷子和玉米她们两个没有哪一个能赶上她的脾气。要是五妮儿眼下和谷子一样的年龄,这个家自己就能少操心不少,里里外外她能帮着自己扛上一半过去。
  五妮儿吐了几大口白粘沫子之后,嘴里又开始往外吐稠嘟嘟的带着血丝子的黄沫子。
  张老先生瞅着五妮儿很用心地看。
  豆子看了看五妮儿,又看了看张老先生,然后瞅了瞅小米。
  小米紧盯着五妮儿,两个眉头拧得跟上满了劲儿的麻花儿似的,这咋的还又吐白沫子又吐黄沫子了呀?这黄沫子里咋的还会有血丝子?是不是张老先生的针下得重了?
  “孩子们呐,亏得你们要人先过去了。要是等你们把她背到我家,这孩子的命就没的救了。也亏得你们找的是咱们中医,要是送了医院给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洋医生看,这孩子就给治坏了。这孩子是肺里急感风邪,中焦寒热太旺,上焦凝滞不通,气血走到上焦这儿就堵死这儿了。刚才吐的白沫子是寒,这黄沫子就是火。”张老先生见五妮儿吐了几口黄沫子,就开始小心地给五妮儿醒针。
  张老先生从五妮儿身上取出最后一根针,五妮儿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大姐”。
  小米见五妮儿能说话喊她了,心里扑通一声踏实下来,两眼的眼泪一下子就再也把不住了。她猛地抱紧了五妮儿,哇地一声哭了出声:“五妮儿,你把你姐给吓死了!”
  “好了,没事儿了。”张老先生也长长地出了口气,“我再给她开几剂药,回头熬着给她喝几天。这几天记住了别让她受啥子影响,安心在床上睡两天,吃上也不用忌口。家里要是有大枣和生姜,干姜也行,准备一些做药引子。”
  豆子见张老先生说五妮儿没事儿了,心也放下来了。他看了看小米和谷子,说:“你们姐俩跟着张老先生去给五妮儿抓药去,我背五妮儿回去。”说着,他很难为情地转头看了看张老先生,“张老先生,我们姊妹几个手底下也不宽敞,药钱就容我们等收了秋再还吧。”
  “傻孩子,救人治病要紧!”张老先生笑了一下,对豆子说,“你们没有钱我就不救人治病了?那样就缺德了!”
  “哥,还是你跟张老先生去抓药吧,五妮儿就有我和谷子背回去。眼下五妮儿也没啥事儿了,路上就不用赶得急了,我就和谷子一替一截儿的路背。”小米看着豆子,怀里还是紧抱着五妮儿,说,“回去我能给她熬点儿水喝,你毛手毛脚的哪会伺候她呀。”
  其实,豆子是想背着五妮儿太沉,他怕累了小米。小米这么一说,倒也是,自打娘走了之后,小米就把灶房里的一切都揽下了,小小的年纪就像模像样地围着锅台前后地转。自己要是想插手帮个忙啥的,她就会说灶房不是男人进的地方。这些年了虽说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哥,却一直没有进过灶房烧上一口水。这个时候小米和谷子把五妮儿背回去,咋的也会给五妮儿做碗面疙瘩茶。要是自己把五妮儿背回去,五妮儿渴啊饿啊的,自己就不知道该咋下手了。
  小米想,要是哥把五妮儿背回去,咋的哥也不如自己细心。自己这一路上累一点儿倒没啥,万一五妮儿渴了饿了,哥就照顾不好了。再说了,哥这一阵子就一个人忙活那亩把地的萝卜不让帮忙了,说眼下萝卜不像前些日子那样要水了,他一个人一天一半地浇水能顾得过来。这阵子哥也累,让他再来回地背着五妮儿,他就得不到一点儿的空儿歇着了。让哥跟着张老先生去抓药,就是空着两手走路,跟歇着也没多大的差理儿,不算得累。
  “回去到地里掐点儿小茴香、藿香给她熬点儿水喝。”张老先生眨了两下眼,琢磨着说,“家里要是有白糖,水熬好后,一碗水放小半汤勺白糖。要是没白糖,有冰糖也行。”
  “红糖能放吗?家里白糖冰糖都没有,还有半斤红糖,都化了,也没舍得吃。”小米听张老先生说能在熬出来的水里放白糖冰糖,家里又没有这两样糖。今儿五妮儿病成了这个样子,也该把家里那半斤放了快一年的红糖给五妮儿改改口味。
  “傻闺女呀,红糖不能往里放。小茴香性热散寒,藿香行气和中。红糖也是热性,再放红糖就大热了,她现在的身子受不了大热。”张老先生小心地叮嘱小米,“白糖性凉,能镇热生津,小茴香去身子里的寒。家里没有白糖,就到邻居家找上几汤勺,慢慢给她匀了喝。”
  “小米听了张老先生的话,虽说心里不咋明白张老先生的话是咋的个意思,但她还是记住了这个时候不能给五妮儿喝红糖水。她向张老先生点了一下头,心里也开始琢磨要到谁家借几汤勺子的白糖。
  豆子跟着张老先生去了张老先生家。
  小米背起五妮儿小心着往回走,要说谁家有白糖,邻居家婶子家怕是放不住这东西,婶子常说自己家的几个猴崽子整天在家里翻箱倒柜地乱扒拉,有个啥东西都放不住。上次婶子还说,春上孩子他二姑家送了点儿花生种,就是鸡眨眼的工夫,几个孩子偷着嗑嚓嗑嚓嗑得只有一堆儿花生皮儿了,原打算在棉花地里套着种几趟子花生,给孩子把花生种吃完了,花生也没能种得上。婶子家要是放点儿白糖,几个孩子还不都给偷着捂嘴里完了?说来说去的话,就是家里没有,真的手头宽敞,啥子白糖红糖的,买上它十斤二十斤的在家里放着随便他们遭,还怕遭不够他们?其它的啥都一样,家里放的多了,让他们要不得几回就吃得够了。婶子家不会放有白糖,邻居谁家有这样的宽裕?
  “大姐,我这是咋的了?”小米背上的五妮儿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没咋,是你干活累的。”小米听到五妮儿在背上能囫囵句儿地说话了,心里又是一阵的热,这下五妮儿算是真的没啥事儿了。她回头安慰着五妮儿说,“以后不能这样不要命地干活儿了,你年龄还小,身子骨受不住。等你长大了,这个家里的活儿有你干的。”
  “大姐,把我放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你干活儿也累。”五妮儿在小米的背上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小米的背上下到地上自己走。
  五妮儿的话让小米和谷子两个人的眼里都淌了水,五妮儿,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就这样知道心疼家里的每一个人。
  小米把勒住五妮儿屁股的两手勒得更紧了。
  “五妮儿,别动了,就好好在姐姐的背上呆着吧。”谷子擦了一下眼,转头对小米背上的五妮儿说,“大姐累了还有二姐能背你!”
  这个时候,五妮儿在小米的背上竟然扯起了轻微的呼噜声。
  五妮儿是真的很累了,每天不光要放那几只羊,还在放羊的当儿薅上一大箩筐的青草回来晒,说等冬天来了,家里的几只羊就有过冬的草吃,不会让那几只羊因为供不上青草掉膘了。那个大箩筐马上都有她五妮儿高了,满满的一大箩筐青草要比她五妮儿的身子还要重得不知道有多少,要是上秤称了,怕是那一筐青草能有两个她五妮儿重了。每天看她一头一身的汗回来,自己心里也疼啊。多少回了自己劝着五妮儿用个小一点儿的箩筐薅草,可五妮儿性子倔,说小箩筐也是一筐,大箩筐也是一筐,这个时候多薅点儿多晒点儿,冬天羊就能多吃一点儿。小米听着背上五妮儿的呼噜声,心里一阵的酸一阵的疼,要是有爹活着,有娘在这个家操持着,咋的五妮儿也不会每天累成那个样子。
  小米越想心里越酸,没爹没娘的孩子,姐姐哥哥照看得再好都不如爹娘在身边好。五妮儿这丫头懂事儿也太早了,性子又倔,跟她年龄相差不了几岁的孩子现在还都不懂事儿,整天东一头西一头地疯着耍。这个年龄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可五妮儿就知道为这个家拉扯了。跟人家的孩子比起来,五妮儿这丫头又多受了多少苦累,又多受了多少委屈!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大的姐姐,让几个妹妹跟着自己受这样的苦累受这样的委屈,对不住死去的爹啊!今儿要是自己晚了一步,五妮儿的命就没了。爹在那边要是知道今儿五妮儿是累出的毛病,会咋的抱怨自己呀!
  小米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来回打着转转儿,她觉得自己对不住死去的爹,对不住还是玩孩子的五妮儿,不由得腾出一只手,照着自己的脸抽了几个很响的嘴巴子。
  “姐,你这是干啥呀?”谷子在旁边见小米抽自己的嘴巴子,忙上前拉住了小米的手。
  “姐心疼!”小米再一次两手勒紧了五妮儿的屁股,仰头眨巴着两眼看了看天,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地给她眨得没了。
  “姐……”谷子鼻子一酸,哭了。
  “姐没啥子事儿,哭啥!”小米见谷子哭了,绷了一下两片嘴唇子,劝着谷子说,“不管咋的,这个家还有姐呢!”
  谷子用袖子膏了一下两眼,没能擦干的眼泪还是把她的两个眼眶水汪汪地淹着。
  “这个家有姐,有哥,天塌不下来!”小米向谷子说这句话,心里很疼,这些年了这个家虽说天没塌,在外人眼里这个家根本就不算是一个家了。几个不懂事儿的孩子相带着一天一天地往前熬日月,一年一年地盼着都能很快长大起来。这个家熬日月的滋味别的人家不会知道,这个家的几个孩子盼着快些长大的焦急别的人家也不会明白。有谁又能知道,这些年自己和豆子哥累成啥样了。与自己同年的闺女脸色都是啥样,自己的脸色又是啥样?自己的苦楚自己忍住,还不能跟谷子她们说出半句,虽说谷子现在还不懂。同龄的闺女在一块儿的时候嘻嘻哈哈地说笑,自己咋的也笑不出来。她们有爹有娘,家里的担子不用挑上一星半点儿,自己的肩上就是这个家。瞅瞅别的闺女,都水灵得跟自己家地里长出来的水萝卜似的。再看看自己的这几个妹子,身子骨显得是比自己胖了一点儿,可脸色不如别人家的闺女显得滋润。自己的身子骨咋的都不打紧,打紧的是这些年亏了几个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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