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转天，杜文泉到分局交检查，孟局长看了之后，“噗哧”一声笑了。杜文泉的检查写得很简单：孟局长，我错了，我真的认识到错了。为了挽回不良影响，也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特意去西山打了些野味，亲自给周家送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周霞很开心，不仅收下了野味，还对我表示了原谅。
　　孟局长：“这就是你的检查？”
　　杜文泉：“是啊，我觉得写多了不实在。”
　　孟局长：“怎么没有我的野味？”
　　杜文泉：“您处罚我，我要是也给您送野味，那不就有行贿的嫌疑了吗，所以这次您没口福了。”
　　孟局长：“我没口福儿？过年我带着你嫂子去你们家吃。”
　　杜文泉：“那成，欢迎您和嫂子去吃，保证管够。”
　　孟局长：“好了，别跟我耍贫嘴啦，有新任务了。”
　　杜文泉顿时来了精神：“啥任务？”
　　孟局长：“朝鲜战场打得很惨烈，上级让我们尽快赶制一批棉衣，那边早就冰天雪地了，很多战士不是战死，而是冻……”
　　杜文泉：“需要多少套？您下达命令吧！”
　　孟局长：“越多越好。”
　　杜文泉：“是，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随即，杜文泉在所里召开动员会，要配合街道组织辖区内群众全力以赴赶制棉衣。魏大嫂和张秋芬上了夜校后，已经成了积极分子，在她们的带领下，很多群众都认领了任务，不仅做棉衣，还做棉鞋和棉手套。棉花不够，杜文泉亲自到附近省份的产棉区请求支援，并号召商户们捐款捐物。第一批物资很快装车运往朝鲜。
　　为了加快速度，陈燕春建议流水作业，这样就需要一个宽敞的院落。魏大嫂觉得周家大院最合适，便代表居委会来找周霞交涉。
　　周霞一听就急了：“不成，不成，这里够乱的了，再来一帮子人做棉衣，这里成什么啦？”
　　魏大嫂的脾气有了很大改变，不仅不急，还耐心地劝说周霞：“我说小姑奶奶，保家卫国人人有责，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既不让您出钱，也不让您出力，就您出个地方儿，也算是为国做贡献了。周宅院子大，又有空房做库房，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啦。我想，您也一准儿乐意用实际行动支持志愿军，等志愿军打败了美国佬，台湾解放就有希望了，到时候您全家就可以团聚啦。”
　　周霞连连摇头：“我说不成就不成！北京的大院子多了去啦，干吗偏选周家大院？是不是看我们周家好欺负呀？”
　　魏大嫂收起笑容：“咋的，跟你好说好商量你臭来劲是吧？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说个‘不’字儿，当心我告你破坏抗美援朝！”
　　周霞毫不示弱，一手插腰，一手指着魏大嫂的鼻子嚷道：“你少给我扣大帽子，念了几天儿夜校，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啦！你觉悟高，那就把你住的房子腾出来，我保证没意见。”
　　魏大嫂：“那我就明明白白儿告诉你，我现在是代表政府来号房子的，你要是再敢无理取闹，我就让杜所长派人把你抓起来法办！”
　　周霞：“魏娘们，你少拿杜文泉吓唬我，你让他抓我试试！这是我家，我就不让你用！”
　　魏大嫂：“今儿个我们还用定了！”说着，转身对几名妇女说，“把东西都搬进来！”
　　周霞上前一步：“我看你们谁敢？”
　　魏大嫂用力一拨拉，周霞顺势倒在了地上，撒泼地大喊大叫：“街道干部打人啦，我没法儿活了！”
　　魏全友正好下班回来，见周霞在地上打滚，赶紧上前解劝。
　　魏全友：“小姑奶奶，您这是干吗呀？”
　　周霞坐起身：“好啊魏全友，你竟然指使你媳妇欺负我们周家。”
　　魏全友：“她是来跟您商量借房子的，怎么能说是欺负您呢？”
　　周霞：“你少在这儿充大尾巴狼！当年你做伪警察，狗仗人势整治老百姓，后来又做国民党的警察，耀武扬威鱼肉左邻右舍。哦，你以为自己穿上了共产党的警服，就真成了人民警察了吗？我呸！”
　　魏全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魏大嫂：“我们老魏是当过旧警察，可他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这个街坊四邻都清楚，不然政府也不会让他做新社会的警察。”
　　周霞窜起身撞魏大嫂：“那你让他抓我呀！”
　　魏全友赶忙阻拦，周霞便撕扯魏全友：“好啊，你们两口子合伙欺负我，今儿个我跟你们拼啦！”
　　魏全友真怵她，连忙躲闪。
　　这时，杜文泉和陈燕春回来了，杜文泉紧走两步来到近前，挡在了魏全友身前：“小姑，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周霞就势倒在地上，哭喊起来：“我没法活啦，警察合伙打人啦！”
　　杜文泉刚要发火，陈燕春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蹲下身劝周霞：“小姑，魏大嫂是代表政府来号房子的，您要是不乐意，我们不会强求的。好了，您就别闹了，让人看了笑话咱。”
　　周霞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周广源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又哭喊起来：“广源啊，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被他们打死啦！”
　　周广源根本不相信周霞的话，因为他在门口已问明了情况。
　　周广源：“行啦小姑，我都问清楚了，没人打您，您就甭闹腾了。”
　　杜文泉见周广源如此，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他示意大家都散了，然后劝魏大嫂：“你先回家做饭吧，房子的事回头再说。”
　　魏大嫂瞪了周霞一眼，拉着魏全友回了后院。杜文泉和陈燕春也回了自己家。
　　周霞不顾周广源的劝说，执意要去分局告状，气得周广源晚饭都没吃。去分局的路上，周霞不仅把自己的脸抓了几道子，还撕破了自己的衣服。
　　
　　孟局长正在分局加班，听说周霞来告状，只好放下手里的工作。
　　周霞进门就哭：“孟局长，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魏全友仗势欺人，挑唆他媳妇强占我们周家大院；杜文泉公报私仇，让他们两口子打我。您看，我这衣服被撕了，脸也抓破了，我没法儿活了啊！”边说边抹鼻涕。
　　孟局长带着疑惑：“魏全友打你，不可能吧？”
　　周霞：“他媳妇先动的手，他拉偏手儿。”
　　孟局长：“周霞，你可要实事求是啊。如果魏全友打你了，我会严肃处理他的，如果你说的不是事实，就要承担诬告人民警察的责任，你可要想清楚啊！”
　　周霞心虚了：“他推搡我了。”
　　孟局长心里有数了，对站在一旁的通信员：“小罗，你马上去周家大院了解情况，如果魏全友确实打了人，马上给我抓到分局来。”
　　小罗：“是！”
　　孟局长：“让杜文泉一起过来。”
　　通信员小罗出去后，孟局长给周霞倒了杯水：“你说是杜文泉指使魏全友两口子打你，有什么证据吗？”
　　周霞吞吞吐吐地：“要……要没有杜文泉撑腰，借……借他们俩胆儿，他们也不敢跟我扎刺儿。”
　　孟局长：“我善意地提醒你一下，杜文泉可是所长，你要是没有根据就说是他指使，问题可就严重啦。”
　　周霞：“他恨我们周家，魏全友两口子都归他管，我就是怀疑他指使。”
　　孟局长：“一会杜文泉来了，你要是还这么说，恐怕是站不住脚的，得有证据或证人。杜文泉打了野味主动送你们一份，就是想缓和你们之间的矛盾，现在你这样说他，恐怕会加深矛盾啊。”
　　周霞：“加深就加深，我才不怕他呢。”
　　孟局长：“既然你不怕，乐意跟他结仇，我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呆会儿他来了，你就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吧。”
　　周霞：“我才懒得跟他对质呢，我来找您，就是相信您能秉公执法。现在我把情况跟您说了，信不信在您。”
　　孟局长：“还是对质一下吧，不然我不好断案。”
　　周霞：“我没闲工夫等他！他吃饱喝足了，我可还没吃晚饭呢。我得吃饭去啦。”
　　说完，周霞放下水杯，起身走了。
　　周霞之所以不敢留下来对质，因为她说的不是实情。她告魏全友的同时顺带捎上杜文泉，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自己毕竟是长辈，杜文泉又是火爆脾气，自己原本就没证据，要是让杜文泉当着孟局长数落她一顿，她会很没面子的。
　　周霞走了不一会，周广源骑着自行车来了。一进门就向孟局长道歉：“真不好意思孟局长，我小姑又给您添麻烦了。”
　　孟局长笑了笑：“没事，你坐吧。”
　　周广源坐下：“魏大哥和魏大嫂没有打我小姑，是我小姑瞎胡闹。”
　　孟局长严肃地：“杜文泉又耍态度了吧？”
　　周广源摇摇头：“没有，今儿他真没耍态度，还是他把魏大哥和魏大嫂劝回家的呢。”
　　孟局长：“嗯，那我就放心了。他要是耍态度，我还停他的职。”
　　周广源：“这些天他对我们挺客气的，怕我们中煤气，前天还检查过我们家的烟筒呢。”
　　孟局长眉头舒展了：“嗯，看来他有进步啊。”
　　周广源不希望跟杜文泉结怨，毕竟父一辈子一辈好几代了，他不想在他们这一辈成为仇人。他很清楚，除了杜母，就只有孟局长能降得住杜文泉了，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了孟局长身上。
　　“杜所长人正，打小儿我就信服他。虽说他对我有成见，但是我忘不了他的那份恩情。孟局长，我真希望我和他能像早先那样，亲如手足。”
　　“周老板，只要你要求进步，多为新中国建设做贡献，我相信他一定会把你当兄弟对待的。”
　　“我会的，会的。知道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这时，杜文泉和通信员小罗进来了。杜文泉一见周广源，顿时火了，指着周广源：“我原以为你小姑无事生非，原来你也这么娘们儿唧唧的啊！咋的，来告我的黑状啦？”
　　周广源脸红了：“文泉，你误会了。”
　　杜文泉：“误会？你不来告状，孟局长干吗传我？”
　　孟局长皱起眉头：“杜文泉，你给我住口！”
　　杜文泉：“局长，您就是撤我的职，我也绝不会对他这种两面三刀的人心慈手软。”
　　周广源苦笑了一下：“孟局长，你们聊吧，我先告退了。”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孟局长指着杜文泉：“你呀你，刚夸你有进步，你就翘尾巴。我告诉你，人家周广源不是来告状的，是来……”
　　杜文泉一梗脖子：“您不用夸我，更不用替他开脱，您要是信他的话，就把我撤了。撤了也好，我收拾他就没顾虑了。”
　　孟局长吼道：“杜文泉，我的话你也当耳旁风是不是？那好，现在我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马上回周家大院向周广源赔礼道歉。如果你不赔礼道歉，明天就不要上班了！”
　　杜文泉也提高了嗓门：“我没错，我跟他道不着歉！”
　　孟局长：“还没错？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冲人家发火，不道歉，你就不配做人民警察。”
　　杜文泉：“你官僚。”
　　孟局长：“今天我就官僚了，你把警服给我脱了！”
　　杜文泉：“脱就脱。”
　　说着，杜文泉摘下了帽子，脱掉上衣，向外走。
　　孟局长气得瞪圆了眼睛：“你给站住！”
　　杜文泉头也不回：“我现在不是您的兵了，您管不着我啦……”
　　孟局长气得一拍桌子：“小罗，明天一早你就去南街派出所，宣布杜文泉撤职，陈燕春代理所长！”
　　小罗：“局长，您消消气，杜所长也是一时……”
　　孟局长：“你少跟我废话！这次我要不狠狠地治他一下，他迟早惹大祸！”
　　小罗不敢再说话了，孟局长轻易不发火，一旦发了火，谁劝也没用。小罗给孟局长倒了杯水，悄悄退了出去。
　　孟局长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这次他真的生气了。在他看来，杜文泉还是缺乏冷静的头脑，依旧是感情用事，身为派出所所长，这样是很危险的。孙政委对杜文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以前自己对他太宽容了，甚至是纵容了，这对他没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