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十三）

　　不知不觉的，三年过去了。那件事情被大家都淡忘了。甚至他手臂上的大伤疤，我都适应了。每逢换季的时候，都会帮他按摩一段时间，因为突然增加的衣服，会加重摩擦，会让他很难受，按摩一下就可以最大可能的缓解。
　　在外人眼里，我们依然是模范夫妻，孩子聪明可爱，被很多人羡慕着。但不知怎么的，我心里总是沉淀了很多，总是在不经意被拨动，让我好多夜晚都难以入眠。很多事情总是想忘记，却总是被很偶然的提起，逃也逃不掉。
　　这天，高进好朋友聚会，他说好请客，却忘记拿钱了。怎么能让他丢面子呢？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我骑着自行车去给他送钱。
　　在走到饭店房间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停在那里。因为，我正好听到里面有人说：“高进，你老实说，是谁把你弄伤的。我们哥们几个憋了好多年了，都没人敢问你。”听口气好像是宋岩，“现在我喝多了，酒后吐真言，你说，我们哥几个一定会支持你！”
　　我被这句话钉在地上，心脏仿佛被堵塞，感觉痛的无法呼吸。勉强扶着墙站着，继续听。
　　“高进，本来看你过得挺好的，我们也不想说，”宋岩不依不饶，“但每次看到你的伤口都替你难受。”宋岩的确实喝得不少，舌头都捋不直了。
　　“你别说了，宋岩。”这是高进的声音，我的心立马提到嗓子眼儿。
　　“不是好了吗？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说别的。”高进的话里没有丝毫的醉意。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现在是否可以进去。这时里面又恢复乱糟糟的，什么也听不清楚。深呼吸之后也难平稳我的心，只是仿佛梦游一般，走了出来。出了饭店之后，躲在门口的花树的阴影下，我蹲着无声、无泪的哆嗦。
　　一瞬间仿佛心被照亮，所有的一切都直白的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无处可逃。方明白，这么久以来，一直沉淀在心中的是什么？突然这样直面，让我无所适从，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难道还能为这件事情付出什么呢？
　　不停自问，越来越激动，但又告诉自己不能泪流，不能让高进知道我听到，现在，必须冷静！
　　终于，一直标榜的微笑回到面上，我又重新回到房间门口，甚至都没有停顿，就直接推门进去。
　　他们的聚会我很久都没有参加过了，很多人之前很熟悉，但多年未见还是感觉很陌生。
　　看到我进来，他们都呆住了，仿佛被石化一般。
　　我笑了笑，招呼高进，“你出来一下，有点事情跟你说。”说着，跟其他人点头示意，然后就果断地走了出来。第一，我要给高进面子，不让他的朋友知道他囊中空空；第二，我不想面对他们，也许他们是高进的朋友，但对于我来说，是绝对的伤害。
　　高进跟出来得有点匆忙，他可能没有想到我可以来这么快，毕竟这离家好远的。
　　“给你钱，你别多喝，我先回家了，东东自己在家。”说着，我把钱塞到他手里。
　　“你，”高进面露犹豫，“你……”
　　“没事，我骑车来的，外面好闷，我要赶紧回家，下雨就麻烦了。”说着，我匆忙道别，“走了，你早点回家。”
　　我没有回头看，因为，我不想和他分享我此刻委屈的泪水。曾经被我淡忘的场景一幕幕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痛得体无完肤。
　　回到家之后，东东已经自己睡觉了。我坐在他的床边，抚着他的头发。三年了，东东又长高了很多。已经是小学生了，习惯非常好，让我很省心。
　　看看东东已经自己收拾好的书包和明天要穿的衣服，我不仅用手去摩挲它们。这个家，原来还一直建立在一颗叫做“秘密”的炸弹之上，一直是那样的风雨飘摇。
　　往一边抱了抱东东，我挨着他躺下，此刻，我不想面对高进。一个晚上，睁眼闭眼都睡不着，我知道高进很晚回来，他凌乱的脚步说明他的酒醉，依然按照老习惯过来看东东，看到我他应该很意外，因为，他在我们床边站了好久。
　　然后独自会他的房间去睡觉。
　　轻轻地拉开窗帘，透过透明的玻璃看外面的天空。不禁自问，我付出这么多，到底有没有意义？我付出这么多，到底可以改变多少？我付出这么多，就真的可以保护这个家呢？我付出这么多，到底可以收获什么？
　　窗外一片漆黑，如果此刻的心情。空气中溢满燥热的湿气，我浑身都是汗。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嘎嘎”的炸雷声。“哗”地一下，大雨倾盆而下。
　　忍不住搂紧东东，为了他，我必须想办法去面对，没有什么是战胜不了的。即便现在是人生的最谷底，我也会努力往上爬！
　　雨下了一夜，我也看了一夜，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我发现，也许昨天风雨飘摇，但只要坚持过，就一定会风雨过后，风平浪静，万物重生。
　　三年来，节衣缩食，还清了所有的借款。我可以吃糠咽菜，但不喜欢背债前行。
　　这三年来，我一直吃得很少，开始的时候还很庆幸，之前一直胖胖的，现在终于有了减肥的好机会。体重快速下降之后，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我甚至都无法控制它的降低速度。
　　一米七来的个子，现在只剩下一百斤。很多衣服都肥得穿不了，为了避免新的支出，我都是翻出上学时候的衣服，笨拙地修改一下，虽然还是很肥大，但起码可以凑合着穿。反正我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哪里也不去，不怕丢人。
　　这一切，高进看在眼里，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主动夹菜给我，但我每次都吃很少，还调侃道：“你可别给我买衣服，等瘦到模特一般的身材，我去挑着样儿去买。”
　　近期，胃开始隐隐地疼，更加没有食欲了。母亲实在看不过眼儿，跟姐姐一起强拉着我去医院检查，在医院的门口我抱着柱子不撒手。
　　哭着对母亲说：“你们别这样，现在已经没有负担了，我会好好的，今后多多的吃，一定会胖的。”
　　母亲和姐姐实在坳不过我，只好放我回来。回家的那顿饭，我特意去母亲那里吃。我如嚼蜡一般吃着，胃里不停翻滚着，但我依然笑着，依然特别灿烂的笑着，“妈，今天的饭真好吃。我可得多吃点，吃不了还要带回去。”
　　父母看到我胃口大开，也非常开心，他们只是看着我吃，都舍不得吃一口，我都知道；他们一定是想让我多吃点，多带点，我都知道，但却不想说出口。
　　我不能让他们继续为我担心了，我必须照顾好自己。
　　带着好吃的，微笑着跟父母道别之后，我尽量用平时的速度离开他们的视线。
　　在确定他们绝对看不到之后，我跑到路边，狂吐。
　　突然不情愿地意识到，也许，可能，大概我真的出问题了。
　　晚上，高进依然是加班不回家吃饭，甚至告诉我睡觉不用等他。我乐得如此，正好不用面对他。
　　去厨房精心为东东做好饭之后，看着他美美地吃。东东一边吃还贴心问我，“妈妈，你怎么不吃呀！”
　　我赶紧拍着肚子对东东说：“你听，妈妈刚刚在姥姥家吃好东西了，现在肚子还撑着呢！”
　　东东听过之后还略带埋怨地瞅着我：“妈妈，你都不带我去。讨厌！”但只是一下而已，转瞬他就笑起来：“妈妈，你多吃点，你瘦了不好看！”
　　看着东东，突然很惶恐，我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自己去医院，我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为了孩子，为了父母，一定要好好的。
　　心中被无声的担忧充满着，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在照顾他们吃好饭之后，我独自来到医院。
　　这个地方我并不陌生，三年前，我曾经天天来，也是那些走路匆匆忙忙中的一个。那时的我辛苦、惶恐、不安，此刻重新站在这里，我却特别的平静。仿佛这即将面对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甚至自私的想，如果我真的病了，是不是就可以卸下所有的重担，可以长长久久的休息了，是否他可以多关心我一点，是否可以真的得到解脱。
　　挂号、排队、就诊、缴费、检查、拿结果。一整套流程下来，感觉很疲倦，尤其下胃管的时候，那种没法形容的呕吐感，我强压着，但越使劲，就越感觉受不了。很难受，很难受。
　　但我没有哭，护士可能是看我没人照顾，主动过来给我帮忙，在听从护士的建议之后，我逐渐放松，任那个粗粗的管子缓慢地伸进我的身体，直达我的胃。
　　余光中，我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做胃镜的，他一直折腾，陪伴他的应该是他的母亲，他母亲急得满头大汗。
　　虽然我是那样的痛苦，但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心中仍然很庆幸。此刻，我孤单一人，这些痛苦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下完胃镜之后，几近虚脱，护士扶着我去旁边休息椅休息。那种浓烈的恶心还存在着，但我却连吐的力气都没有。楼道中，人来人往，坐在我旁边的人换来换去。我几近麻木地看着，算计着时间。什么时候出报告，什么时候去看结果，这些都结束之后，还要接东东，还要做饭，单位还有活要干。
　　我的心出奇静。
　　结果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很直白，在接触过高进那么多化验单之后，不用大夫我也可以看得懂。我躲到一个楼梯间，静静地看着它，看了好久。然后淡淡一笑，去找大夫。
　　大夫看了看，跟我说：“你让家属过来吧，我跟他谈就好！”
　　“谢谢你，我自己来的，我就是我的家属，可以自己做主，您就直接跟我说吧！”说这话的时候，我依然很平静。
　　大夫又仔细的看了看结果，然后为了做了更加详细的检查，用心对比之后，忍不住摇摇头，非常凝重地跟我说了很多。
　　我听得很认真，并且按照习惯记录了很多。因为我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独自面对，独自去跟它抗争。
　　出了医院，我被久别的阳光晃痛了眼睛，抬手遮挡住阳光，心中不由得感慨，被宣判的我，还有多少机会被这样的太阳照耀着。
　　接东东，回家。东东现在是小学生，每天中午都要回家。虽然我们辛苦一点，但这样可以给孩子最好的照顾。
　　今天东东仿佛又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之前接他的时候，一路上都是叽叽喳喳的，说这个，说那个，总是说个不停。今天却异常沉默，忍不住问他，“今天的东东怎么了呀，怎么这么安静呀，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跟妈妈分享吗？”
　　东东仿佛还没有从那种心情中走出来，依然没有说话。意识到问题好像有点严重，就停下车子，拍拍他。
　　“东东，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心里溢满了担忧，因为东东好像快哭了。
　　“妈妈，你说，什么是死？”东东用略带哭腔的声音问我，我的心一颤。
　　“东东，怎么想起问这个来呢？”想如何解释这个问题的同时，锥心一般地疼。
　　“妈妈，今天我一个同学没有来上学，老师说他的妈妈死了。妈妈，什么是死，是不是跟游戏中的死一样，点一个“GO”就可以重新开始呢？”东东平时接触到的“死”可能最多的就是游戏中虚幻的那种“GAMEOVER”。
　　“不是，人如果死了，是不能重新开始的。”虽然不想让孩子知道，但又实在想不出如何避开这个解释。
　　“妈妈，那一个人死了，是不是就永远看不到了，她会去哪里呢？”东东在搜刮自己心中所有的词汇来想象这个问题的答案。
　　“如果一个人死了，就是换到另外一个时空是生活。我们就看不到了，但只要我们可以过得很快乐，对方一定可以看得到。”我试图软化这个“死亡阴影”的棱角。
　　“跟外星人一样吗？那我应该怎么去安慰他呀？”东东一直很善良。
　　“你就跟他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他的妈妈一定会为他高兴的。”说到这些，我如释重负，还好，孩子没有问太深，太多。
　　东东也深呼一口气，仿佛轻松了很多。“那等他来上学我就跟他这样说。”
　　“好的，可以的，记得平时多帮助他。”
　　“妈妈，你要好好的，我可舍不得看不到你。我一定好好学习，让你天天高兴。”快到家的时候，东东这样跟我说，让我经历一个上午都没有留下的眼泪，“哗”得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