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集（上）

　　1
　　早晨。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陈贤忠的寝室。
　　李昌龙虽然被周卫民大嗓门震得为之抖颤，但还是得硬着皮来到室内，陪着笑脸说:“周叔也在呀!”
　　周卫民也没离座地回应:“嗯，我也在。”
　　陈贤忠坐到了床上，将椅子让了出来，递过一支烟:“坐，坐坐。有什么话等我把这饭吃了再说。”
　　没等李昌龙答言，周卫民又抢过了话头:“他能有什么事儿？不就是那些事吗？再说啦，今儿就是天大的事都不行――你今天放假，啥事儿都不干!”
　　李昌龙说:“得了吧周叔，您舍得老哥子他无缘无故地放假？您恨不得把老哥子一个当俩，您还舍得给他放假!”他憋着一口汉腔怪模怪样地说，“您简直是拿我李昌龙当苕货盘唛!”
　　周卫民瞅了瞅李昌龙，咯嗤一乐，居然将饭呛进鼻孔里去了……
　　
　　2
　　早晨。
　　望芳家里。
　　饭桌旁。
　　父亲坐在上首，母亲坐在左边，望芳坐在右边，琳琳坐在下方。
　　桌子上摆有九样菜，分别是腊猪蹄、香茹炖鸡、韭菜炒鸡蛋、葱花煎豆腐、磨芋、石洞鱼、芹菜炒素肉、熏香肠、土豆丝。
　　画外音――
　　这种做菜的做法，是这龙泉观下的一种待客的礼节。这里的人们待客都十分讲究，要么十样，称满堂红；要么九样，曰九九长；要么七样，即七星高照。当然，根据家庭条件可多可少，关键是尽到了地主之礼。但是，一、二、三、八却千万不能待客!为什么？因为一属独（毒）性；二是二球；三祭亡灵；八待，噢，八待王八!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某位智慧大师的智慧结晶，可信可不信，只要吃得爽口，管他一五一六，来者不拒，满盘通吃!
　　
　　镜头回归――
　　琳琳一看满桌好吃的，不由得情不自禁惊叫:“哇，这么多好吃的，比昨日还多。噢，不是多，是换了鱼!姥姥，这么多菜，要花好多钱呀!”
　　姥姥乐呵呵地对外孙女说:“就是那小鱼儿花了点钱，这其傍的都不花钱，都是自个家里的。”随之，给外孙女夹了一片熏香肠，“这香肠啊，是自个喂的猪子，去年腊月杀了以后做成灌肠，用那扁柏枝子熏过，特香。早晨重新汽过，正热着哩!琳琳，就热吃，冷了就不那么香了!”
　　琳琳甜甜地对老人说:“谢谢姥姥!”
　　老人乐呵呵地说:“不谢不谢，对自个的姥姥讲个啥礼数呢？”
　　琳琳说:“我妈妈说过，小孩子不管对谁都要懂礼貌，不然，就不算好孩子!”
　　老人更是乐开了花:“好好，你妈妈说的对，小孩子对人是该讲礼貌!不过呢，姥姥不是外人，是家里人，不需要讲礼貌。”
　　琳琳问:“为什么呀？”
　　老人说:“这家里人一讲礼貌啊，反倒显得生分了!”
　　琳琳仿佛大彻大悟地说:“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我妈妈对我爸爸从来都不讲礼貌的了!”
　　一家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望芳将一条鱼儿拣到自己的碗里说:“我记得琳琳最喜欢吃鱼，小姨帮你把鱼刺剔干净啊!”
　　琳琳说:“不剔，我自己会剔鱼刺了!”
　　
　　3
　　镜头逆转――
　　傍晚。
　　望芬的寝室。
　　灯光下。
　　饭钵搁在望芬专用的写字台上。她给女儿和自己各盛一碗就不管了，弄得陈贤忠和望芳不知道如何是好。
　　望芬瞟了一眼丈夫说：“你怎么坐在那儿不动啊？拿酒呀？！”
　　琳琳立即附和：“给小姨斟酒。”
　　陈贤忠显得有些局促。
　　望芬又说：“平时不喝无关紧要，今天有客不喝行吗？别看她小，喝酒你还不是她的对手哩！你忘了，头次到咱家，她把你逼的——”
　　望芳嗤嗤地笑:“像红脸关公。”
　　“红脸关公!”琳琳也跟着嗤嗤地笑。之后喊道，“妈妈，我要吃鱼。”
　　望芬表情严肃:“鱼扎。吃素肉，鸡蛋也行。”
　　琳琳心生抵触:“不，我要吃鱼。”
　　望芬提高了嗓音：“鱼有刺，你太小，扎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琳琳伤心地哭了:“我不嘛――我就要吃鱼。”
　　望芳瞥了姐姐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说。她看着琳琳伤心的样子，心里竟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望芳对琳琳说：“到小姨这儿来，小姨喂你。”
　　琳琳立刻破涕为笑。
　　望芳让琳琳坐到她的大腿上，将一根根细如麦芒的鱼刺逐一剔除，拣净肉喂进琳琳的嘴里。看着琳琳吃得香甜，那小嘴儿咂吧的样子更是可爱，一种女性的独具温柔，便极其自然地表现出来。
　　她温柔地抚摸着琳琳的头，微笑着问：“好吃吗？”
　　琳琳甜甜地回答：“好吃。”
　　望芳说:“好吃多吃点儿，小姨再为你剔鱼刺。”
　　望芳用筷子夹着鱼块，用两个指头将鱼刺拔出，那神情，是那么专注、那么仔细。拔过之后，将鱼块放在自己的碗里，用筷子戳破，看是否有零碎的鱼刺藏匿其中，直到确定鱼刺被清理得完全彻底，才将鱼肉喂到小女孩的嘴里。她的脸上，也就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望芬埋怨妹妹:“这样会惯坏这小东西。”
　　可妹妹好像不曾听见，依然安详而专注地为小女孩剔着鱼刺。此时此刻的望芳，全然不是那不饶人的小辣椒，而是一个温柔娴雅的贤妻良母。那温馨祥和的情景，足以令任何一个母亲心生妒嫉。
　　望芬瞟了女儿一眼，眼睛直视着妹妹，轻微的语音中流露出压抑：“让她自己吃，你们喝酒。”
　　
　　4
　　镜头回归――
　　望芳对琳琳说:“你还小，这鱼里有刺，扎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琳琳说:“你还记得那次我妈妈说的话呀!”
　　望芳说:“我当然记得，而且这也是事实呀!”
　　琳琳自豪地说:“那是去年，我还小，不会剔鱼刺。今年我已经长大了，早就会剔鱼刺了!”
　　望芳故作惊讶地说:“是吗？没看出来呀，我们琳琳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啦!”
　　琳琳对小姨说:“不信是吧，不信我吃一条鱼儿你看看，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吃鱼？”
　　一家三口和琳琳争论了许久，最终还是琳琳占了上风:“姥爷姥姥，还有小姨，你们听我说，连这里面的利害我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们，在家里，当着爸爸妈妈的面，我这吃鱼的本领都考试过关了。”
　　琳琳虽然说的那么肯定，大家还是不放心。
　　琳琳说:“这是我妈妈教给我的小诀窍，我也不跟你们卖关子了，我都告诉你们吧。妈妈让我将小鱼儿先咬上一截，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直到觉得完全嚼烂了以后再吞下去。妈妈说啊，这样吃鱼不仅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还会具有更好的营养价值!”
　　一家人听琳琳说的那么认真，也都相信她在家里真的那样吃过小鱼儿。于是，大家拭目以待，静观小女孩如何剔除鱼刺？
　　琳琳从盘子里夹一条小鱼儿，送进嘴里咬上一截慢慢地咀嚼。望芳紧张得双眼紧紧地盯着小女孩嚼着小鱼，生怕发生意外，直到琳琳将小鱼儿全部嚼烂吞进腹内，她才惊魂未定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随之，琳琳说:“怎么样？这样吃鱼根本就不需要剔鱼刺，又香又有营养!”
　　两个老人同时为琳琳的举动而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望芳高兴地说:“好，真好!我们琳琳真的长大了!”
　　琳琳对小姨说:“就是那回你给我剔过鱼刺以后，妈妈的心里特难受!”
　　望芳问:“那是为什么呀?”
　　琳琳说:“妈妈对我说，由此看来，我这个妈妈，还没有小姨对你好啊!”
　　望芳问:“你怎么回答你妈妈呀!”
　　姥爷姥姥几乎是同时问外孙女:“是呀，你是怎么回答你妈妈的呀!”
　　琳琳说:“我说，妈妈天天太忙了，又要教书，又要读书，又要写诗，还要腾出心思来教我照顾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呀!”
　　一家人都默不吱声。
　　琳琳接着说:“我妈听我说完，眼泪就沱沱地放!第二天，妈妈就专门为我做了几样鱼，还教会了我吃鱼的诀窍。”
　　望芳激动得泪花四溅地说:“让我猜猜你妈妈还当你说了什么。”
　　琳琳高兴地说:“好哇，那小姨你就猜猜我妈妈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
　　望芳抬手擦了一把眼睛说:“你妈妈她一定对你说，‘我教会了你吃鱼以后，看你小姨她有什么本事来勾引我的女儿’。”
　　琳琳立刻为妈妈辩解:“不是的，不是的，妈妈她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望芳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妈妈她是怎么说的呀？”
　　琳琳板起一副面孔，学着妈妈的腔调:“我教会了你吃鱼以后，看你小姨她怎么显摆!”
　　一家人被琳琳的语气和表情逗得个个笑得缓不气来……
　　
　　5
　　龙泉乡乡政府院子里。
　　陈贤忠的寝室。
　　周卫民笑得缓过劲了，问李昌龙:“你小子咋就那么肯定我不会放贤忠的假呢？”
　　李昌龙说:“这不明摆着吗？这老哥子他刚请了几天的假回去看望老爷子，才回来您还没有把他派上用场哩!您怎么会那么好心的放他的假呢？”
　　周卫民说:“也是啊!如果我们龙泉乡的干部都像……”他急忙刹住了话头转换了语气，“贤忠这样守规守时，我们的工作岂不是好搞多了!”
　　李昌龙说:“那是!可是，龙泉乡只有一个陈贤忠啊!”
　　周卫民叹息着说:“所以啊，他就得多担待呀!”
　　李昌龙壮起了胆子对周卫民说:“您不觉得您这样对待我的老哥子很不公平吗？”
　　陈贤忠急忙阻拦:“昌龙!”
　　周卫民扬手阻止了陈贤忠。他将碗筷放到茶几上以后对李昌龙说:“昌龙啊，你以为你的周叔就是铁石心肠吗？你以为你的周叔我不识数吗？贤忠他请了四天的假，三天半他就回来了。”
　　李昌龙不吱声了。陈贤忠一言不发地掏出烟来向李昌龙递了过去。
　　周卫民说:“贤忠他如果当天到家，就算他紧赶慢赶，不到半夜他是到不了的，更何况他还带着只有四岁多的琳琳。第二天天不见亮他又要带着小小的琳琳往青龙赶，如果能搭上便车他才能够赶到县城歇脚；倘若赶不上青龙下午的班车，他就是飞也不可能在四天里飞回来。”
　　陈贤忠和李昌龙都抽着烟，周卫民也装上了他的旱烟锅点燃吧哒。
　　周卫民吧哒了一阵旱烟之后说:“琳琳没有回来，一定是她的姥爷姥姥和小姨留下了。这就明确了，贤忠他走的那天先去看望了他的岳父岳母和小姨子，吃了中饭赶到县城看望了马乡长，第二天早上才搭车往青龙赶。一定是他们父女俩运气不错，肯定还搭了一截便车。不然，他们父女俩走那五十多里的疙瘩山路，当天根本就赶不回家。第二清早起来往青龙赶的时候，他们一定又幸运地搭上了便车，这才能赶上了青龙到康西的早班车，才能赶上下午由康西发往龙泉的班车。而且，我算定，班车路过贤忠岳父岳母的门前，被留了下来过了一个夜，这才能够在第四天的上午赶回来!”
　　李昌龙听完周书记这么一算，不禁惊讶地对陈贤忠说:“那你回去干什么呢？这跟逃难又有什么差别？琳琳她那么小，她怎么吃得消啊!这……”李昌龙揉了揉鼻子，“怪不得周叔他说你今天什么都不干的了!”
　　陈贤忠故作轻松地说:“我还年轻，歇一夜啥事都没有!”
　　李昌龙有些气恼地说:“你呀你呀，我懒得说你了!龙泉乡没有你陈贤忠天就塌了？人家正乡长都成天泡在医院里不闻不问，你一个副乡长那么馋劲你干什么呀!要是琳琳有个啥好歹，我看你怎么跟嫂子交待!”
　　周卫民让李昌龙坐下，心存愧疚地说:“怪只怪我生错了时代，或者说我生错了家庭，没有读什么书，好多事情想的到却做不到，不然，贤忠他也不至于那么辛苦了。你说这写报告之类的文墨活路，是我这么个只念了两年书的人干得了的吗？只有贤忠他能干啊!”
　　李昌龙迷茫地问:“什么报告？周叔您让老哥子给你写报告？”
　　周卫民立马纠正:“不是为我，是为龙泉乡，是为龙泉的百姓!”
　　李昌龙说:“这不是一个意思吗？您是龙泉乡的党委书记，龙泉乡当然是您的；龙泉乡的百姓，自然也就是您的百姓了!”
　　周卫民愧疚地埋下了头:“是啊，龙泉乡的百姓，当然是我周卫民的百姓啊!”
　　
　　6
　　一家人笑够了，望芳擦了一把眼睛对父亲说:“爸，我们喝点酒吧!”
　　父亲说:“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呀！”
　　望芳说:“您看，这满满的一桌子菜，不喝点酒，岂不是辜负了妈的一片心意？”
　　母亲嗔怪地说:“就你会说话，想喝点就喝点，还会找些歪理儿!”
　　父亲叹息着说:“这贤忠也是，专门为他费了一场力，他愣是作礼，落起实来呀，倒好伺了我们爷儿俩!”
　　琳琳抢过话头说:“不是还有我吗？”
　　望芳说:“是，是有我们琳琳!那你可得多吃点哟!”
　　琳琳愉快地点了点头说:“嗯!”
　　母亲对小女孩说:“这鱼儿呀，是小姨昨晚上专门到打鱼的师傅那儿为我们琳琳买回来的，琳琳可是要多吃一点啊!”
　　琳琳点了点头甜甜地说:“谢谢小姨!”
　　望芳说:“不是说了吗，一家人不必讲礼数，怎么又讲上礼数呀!”
　　琳琳说:“好，一家人不讲礼数，只讲尊重!”
　　于是，又引起了一阵开怀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