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钱不是想象中那么好挣的

　　“我们这儿不收高中生。”
　　两米开外，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靠着办公桌，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儿，戴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直盯着站在门口怯怯的刘钰洁看。
　　尽管已经拒绝了眼前的女生，但他的眼球还是滴溜溜地在她身上瞟，他整个人看起来狡黠又老道。
　　“您可以让我来试试吗？试用期可以不算工资的。”眼前女生的语气很是恳切。
　　辅导机构的老板抽出胳膊，右手的手指开始慵懒地在桌上敲打，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刘钰洁见他有了犹豫，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弱了些：“我保证辅导出成绩。”顿了顿，又咬着牙狠心说了句，“工资多少都可以。”
　　听完后一句话后，那老板显然眼睛亮了一下。
　　他咳了一下，似是无奈地撇了一下嘴，才慢吞吞地回答：“行吧，给你个机会。”
　　刘钰洁垂下了眼睑，从此以后，又是一个逐渐被发现缺点的过程。她不善言辞，慢热得要命，她不会轻易让别人走进自己的心里，当然，她自然也走不进别人的心里。
　　男人站起来，慢慢踱向她：“离你们开学还有几天的时间，从明天开始来吧，我先看看你怎么样，等你开学了，我们再看看能不能合作，到那时候再讨论薪资问题。”
　　“好的。”刘钰洁冲老板点了点头。
　　然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嗯，行。”男人也同样冲她回应了一个假笑。
　　刘钰洁在辅导机构老板的注视下，飞快地逃窜了出去。
　　她其实，怎么说呢，有一点点的社交恐惧，但是妈妈每天那么辛苦地操持着这个家，她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不能不为妈妈分担一些。
　　妈妈在县里一家小饭店当服务员，工资微薄，她一个人还有两个学生要供，所以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就过得紧巴巴的，十几年了，苦日子似乎也过惯了。
　　刘钰洁曾经提出不上学帮妈妈的，结果每次一提这个想法，就会被妈妈说教一番。
　　“现在不上学你去干什么？将来有什么出息？”
　　“你想种地？想早早地找个人嫁了，然后每天像我一样累死累活地做家庭妇女？”
　　“不读书你有什么未来？”
　　一连串的问句把刘钰洁怼得哑口无言，虽然妈妈说的这些话都很有道理，但她就是不太想上学了，仿佛天生骨子里就有一种逆反心理。
　　学校里的朋友也很少，几乎没有。
　　有时候能听到妈妈在深夜里抽泣，刘钰洁也会跟着悄无声息地哭，她不想去学校里承受那些被人冷落的折磨和压力了，她只想去当个收银员或者服务员，总之不用跟人交流不用说话的那种。
　　为什么妈妈那么苦还没有让她放弃学业，大概是为了让她以后不再后悔吧。可怜天下父母心。
　　刘钰洁成绩还不错，初中一直保持着班级前五名的成绩，终于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她想为妈妈分担一些，在高中开学的前几天，她自己骑着车子，提前在学校附近找了找下午放学后可以做的兼职。
　　有一个饮品店，说是一个小时十块钱，但是要到晚上九点半才下班，刘钰洁家住在县城的最边缘，蹬个自行车来学校都得半个小时，而且她们家那边路上的路灯坏了，晚上黑灯瞎火的，那么晚回去不安全。
　　在一中不远处有个中小学的辅导机构，刘钰洁一连去了三天，度过了没有酬劳的试用期，那个微胖的老板终于在开学的前一天，笑眯眯地对刘钰洁说：“我看你做得不错嘛，那你就负责放学后三年级的作业辅导吧。”
　　刘钰洁点点头：“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抗拒跟生人接触，但是一看到那几个豆点儿大的小屁孩儿时，自己就又完全放得开了。
　　她没有用任何技巧，用三天时间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还在最后一天请孩子们吃了雪糕。大概他们也是被她的雪糕给收买的。
　　“我看你脾气挺好的，辅导的时候可不能这样啊，要严厉一点。”老板建议道。
　　刘钰洁笑着点点头，心里却忽视了这句话，现在的孩子皮得很，她其实不太敢惹他们。万一怎么样了，叫家长，她就干不下去了。
　　只能哄着了。
　　老板姓曹，他让刘钰洁喊他“曹哥”。“曹哥”说那句话的时候，脸上像是沾了蜜似的冲刘钰洁笑，她只觉得那笑不怀好意。
　　她沉默不语地笑，在心里喊：曹老师。什么哥的称呼，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中年油腻男，让刘钰洁觉得浑身不舒服。
　　曹老板还特意叮嘱刘钰洁：“你放学后来这里，千万要脱掉校服啊，别让别人看到我找了个高中生来做辅导老师，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我呢，其实是想诚心帮你的，让你赚个零花钱。”
　　“知道了。”
　　“对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你是大学生，回家来实习的，听到没？”
　　“听到了。”刘钰洁继续点头，这下倒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曹老板可真是……她想不出要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感觉他随时都可以把别人给套路了。
　　“那么现在，来说一下工资。”
　　“每天放学后来这里，补习两节课，差不多是一个半小时吧，每天二十，星期天的话，上午三节课，下午三节课，一小时十块，怎么样？”
　　刘钰洁看向曹老板，“好。”每天下午放学那会儿，至少要比饮品店要赚的稍微多一点点。
　　大概是没看到她的脸上的表情起伏，曹老板又补充道：“当然了，工资还可能往上升，这都在于你的教学成绩了……”
　　“好的，知道。”刘钰洁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会努力教好的。”
　　曹老板看到刘钰洁保证似的话后，这才满意地笑了。
　　
　　刘钰洁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三年级一共有二十个学生，一个月交六百块的辅导费，而她的工资算下来也就千把块，曹老板估计要赚翻了。虽然还有租金，设施，人力什么的，但除去这些应该还绰绰有余吧。
　　以后大学毕业了，回到家乡开个辅导机构也是好的，刘钰洁想。
　　
　　刘钰洁直到最后一晚，才试探性地跟妈妈提起了自己找了份兼职的事情。
　　她这个人，表面上会服软，可实际上，死拧，别人别想把她拽回去。
　　当然妈妈的第一反应是：影响学习吗？还有一大堆“影响学习了就别去了，妈妈拼死拼活也会把你们供养长大”之类的话。
　　刘钰洁一一向妈妈解释，时间很短，也很轻松，也可以开拓思维，最重要的是可以有点经验，免得自己以后当老师时打怵。
　　其实刘钰洁没有想到以后自己要干什么，她一直是出于迷茫的状态。一直以来，都是在被身心疲惫的妈妈给推着走。
　　当听到工资后，妈妈只是说了句：“没事，就当去锻炼了。”
　　是啊，就当去锻炼了。
　　
　　终于到了开学的那一天，一中大部分是跑校生，因为是名校，大部分的家里总要留下一位陪着孩子，所以那天提行李的并不多。
　　刘钰洁有个朋友，叫白小艺，性格开朗活泼，她们俩从幼儿园就认识了，虽然两家人住在同一片住宅区里，但家庭环境却相差很大。
　　白小艺家也不是说多有钱，主要是刘钰洁家里太穷了。
　　什么空调，太阳能，暖气，刘钰洁家都没装，今年夏天很是炎热，刘钰洁经常在外间的小床上热得睡不着，用了十几年的风扇经常悄无声息地停掉，终于前几天，妈妈才又买了个新风扇，把老的拿回了里屋，她和弟弟晚上扇。
　　妈妈是想对她好一点，然后让她在生活上能够多顺一下妈妈的心意。
　　总之刘钰洁和白小艺约着骑了车去学校报到，白小艺家有电动车的，但是她爸爸怕她骑不稳，只肯让她骑自行车。对此刘钰洁感到了些许庆幸。
　　路上，白小艺听到刘钰洁说辅导班的事后，惊讶地叫了起来：“不会吧？这么低？”
　　刘钰洁望向白小艺那张不可思议的脸，瞬间有些哭笑不得：“这算好的了，学校隔壁的奶茶店，一小时才十块。”
　　“哎哟，钰洁，你真的……”白小艺表情在犹豫，显然是在斟酌，该怎么措辞才能不伤害眼前这位幼时好友敏感的自尊心。
　　刘钰洁以为她要说“你真的缺这点钱吗”，于是她无所谓地耸耸肩，说道：“反正就放学后去一个半小时，至少生活费有了。”
　　“不是啊，钰洁，你也真的太好说话了。”她有点可惜地拍了拍紧攥着车把的女生，“要是我的话，补习一次最起码得给四十吧？三十也行啊？二十有点……太低了。”
　　她顿了顿还说：“现在一杯奶茶都十几块了。”
　　刘钰洁知道白小艺是在为她抱不平，所以她也只好无奈地叹口气：“小艺，钱不是想象中那么好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