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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第一章爸爸您后悔吗

作品名称:人生无悔      作者:情满珠江      发布时间:2019-08-14 16:05:52      字数:6315

  引子
  想写写我的父亲,一直都想写。可是我的心情远远比我的笔沉重!2001年那个苍白如雪的秋天之后,历经了十多个阴晴圆缺,历经过十多年清明大雨。那些思念的日子缀满我的心怀,那些雨滴是怀念亲人的泪滴!最近,父母时常萦绕在我的梦里,可我对父亲的思念却因太满,缀不成文!父亲远在山的那一边,还听得到吗?今天这个冬日的午后,我对自己说:还是写出来吧,那是一种思念的释放,尽管我提起这支笔也用了十七个年头,写了改,改了写……我想这是我们后辈最好的怀念方式!
  “为什么人们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常常在心里默诵着艾青诗句,这句诗深深触动我内心深处最最柔软的地方。今天,把它唱给我的父亲!唱给共和国缔造的人民军队!唱给为了新中国浴血奋战的老兵!在共和国诞辰七十周年到来之际,人们,不会忘记他们!共和国的功臣!
  
  第一章、爸爸您后悔吗?
  
  人生有无数的岔道,在分歧的路口,多半摆着诱惑。我们常常被物质的光怪陆离耀花了眼睛。需要在漆黑的静夜想一想,想想我们与生俱来的理想,想想我们将要迈步的台阶,距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近还是远?眼睛当然是有用的。但有时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们才能更好地倾听心灵的回答。
  那是2001年的初夏,在我家南迁五年之后,第二次回归故里。
  其实,2000年暑假,我曾带着儿子回东北老家去探望父亲,那时父亲虽然苍老许多,看看起来还硬朗,他看到分别四年的外孙高兴得什么似的。
  没想到,一年之后,父亲竟然病了,而且卧床不起。我在电话里听说父亲病的消息,刚好有一个机会随赴东三省考察团,所以我随同他们行至牡丹江,我便告假乘车回到父亲身边。于是和病中父亲有了近一个月的近距离相伴。
  现在想起来,那是我和父亲说话最多也是和父亲心距最近的一个月!
  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我匆匆赶到父亲居住的一个小区一楼,推开房门,只见父亲躺在床上,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父亲已经睡了,两眼眯着,呼吸带着杂音,一只手臂露在一床毛巾被外面。我静静地站在父亲床边,轻轻将父亲骨瘦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看着父亲消瘦的面容,心里像针扎一般。
  这是我那个高大威武的父亲吗?!
  从小到大在我心里一直住着一位高大帅气的海军军官,一身呢子制服,一顶大盖帽,目光炯炯,嘴角紧紧抿着,像一座伟岸的山岩。小时候,我们是那么敬畏父亲,从不敢在父亲面前多说一句话,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影响了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印象。哪怕正和邻家孩子玩在一起,突然听到父亲的声音,马上跑回家。在父亲面前,坐有坐相,站有站姿。是父亲给了我们严格的暗示,让我们几个女儿保持了他的军人风度。
  可是,眼前病床上躺着的羸弱老人,他是我心中那个山一样高耸挺拔的父亲吗?霎时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阿姨过来招呼我坐到沙发上,向我讲着父亲病情:
  食道癌,医院建议保守治疗。免受极度痛苦。
  说起这位阿姨,去年见过她之后,这是我第二次见她。这是一位善良敦厚的老人,眼睛里透着祥和。我的妈妈多年前病逝,父亲不愿意到女儿家居住,便和这位阿姨组成了一个家,阿姨没工作,没收入,爸爸便把退休金交给阿姨,自己的生活起居都有阿姨照顾。
  “食道癌?去年我回来不是好好的?什么时候得的?怎么得的?确诊了吗?”
  我一连串地问着,阿姨正不知先回答哪一个好,就听见父亲那边发出声音,只见父亲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父亲艰难地张开嘴巴笑了一下。
  我赶紧起身走到床前,父亲伸出一只手,我紧紧抓住,父亲握着我的手,转头看看四周,喘息着说:“我的外孙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知道父亲最疼他这个外孙。我告诉父亲:“去年刚刚带了您外孙回来过。并且今年我是趁着公出回来的,而且您外孙正在上海读大学,暂时回不来。明年吧,明年他一定会回来看您。”
  我哪里知道,父亲竟然没有等到明年,如果我有先知,我一定立即一个电话,远在上海读书的儿子就会乘飞机来到父亲身边,让他们祖孙见最后一面!
  可是,天上人间,有后悔药卖吗?!
  之后,我寸步不离陪在父亲身边。
  阿姨煮了稀饭或者汤水,我便喂父亲喝下。偶尔父亲咽不下突然吐出来,喷得到处都是,床单、父亲和我的身上……父亲很内疚,虚弱地喘息着,我轻轻把父亲放平,躺在床上,赶紧清理。阿姨也会过来帮忙。考虑到阿姨一直照顾父亲,自己难得回来,所以我会劝走阿姨,自己清理。但是,听已故妈妈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怪癖,看不得别人吐出来的秽物,只要我看到一定也会吐得稀里哗啦,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远离这样的场景。现在是真证实了妈妈的话。每次清理父亲吐出来的秽物,我的肚子里都在翻江倒海,肠子都在抽搐。为了怕父亲和阿姨看到,我极力掩饰,使劲压抑着体内向上泛起的力,直到清理干净父亲的四周。
  有一次为了不让父亲看到,我努力憋着自己胃里的涌动,头扭过一边,结果被阿姨看到。她急忙问:“二姑娘,你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紫了?”我赶紧向她摆手,让她不要声张。等终于喘过气来,我告诉她自己没事,刚刚是胃不舒服而已。
  父亲除了吃饭和睡觉,偶尔精神好的时候,会和我聊天。他问我调动南方,一家人的生活和工作情况,问我们是不是很快适应南方?
  父亲说:“广东那地方我太了解了,春天潮湿、冬天湿冷、夏天火热,这几个季节都很难过。唯有秋天还好一些。”
  “爸爸,您说的是过去,可是现在时代发展了,情形与以往自然不同了。现在春天潮湿,夏天炎热,有空调吸湿、降温,冬天湿冷也用了冷暖空调,所以,一点问题也没有。我们很快就适应了。比您当年情况好多了。”
  说起来,我的父亲当然了解广东。虽然父亲祖籍内蒙古通辽奈曼旗,但是他有着八年广州生活经历,他这样熟悉广东天气一点都不奇怪。
  1947年4月,父亲在老家内蒙古通辽市奈曼旗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第8纵队。后改为东北野战军第八纵队。
  父亲参加八纵之后,跟随部队参加了东北秋季、冬季攻势作战。
  1948年1月,东北野战军第八纵队改称东北人民解放军第8纵队,属东北野战军领导。同时,父亲参加了辽宁北镇城南战斗。4月至8月,父亲随部队进行新式整军运动和军事练兵。1948年10月,父亲随八纵参加辽沈战役(见右图父亲参战经历)与其他兄弟部队一起,先攻克锦州,后插入大虎山、台安之间,堵住国民党廖耀湘兵团南逃道路,为战役胜利创造了条件。
  1949年3月,第45军编入第4野战军第12兵团建制。4月,由天津向华中、华南进军。7月,进入江西省参加围歼赣西的国民党军。
  1949年10月,父亲随部队参加了湖南衡宝战役,战斗中,父亲所在45军担负中路军正面进攻任务,直接楔入衡宝公路以南白崇禧集团防御纵深的灵官殿地区,那场战役非常艰难,父亲他们与敌人激战数日,顽强阻击了国民党军四个主力师南逃,并歼敌第七军军部和第172师主力。为整个战役胜利创造了有利条件。这次战役,敌我以同等兵力,自10月7日至11日,连续五昼夜攻击作战,歼敌第175师,生俘敌少将师长李祖霖、少将副师长刘克威以下4354人。为此,45军得到四野总部首长的特电表扬。
  从参军第一天起,父亲随着这支部队从西满草原开始,四战四平、攻克锦州,尤其是亲自参与了辽沈战役,衡宝战役,一路南下。因在战役中的英勇,父亲荣立战功,并在火线加入党组织。
  对于父亲所在的解放大军45军如何经历了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又如何在解放了天津之后,长驱近万里打到广州?漫漫征程里,父亲他们这些东北男儿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父亲在世时未曾完整地对我们说起。只是偶尔断断续续说过一些片段,因而爸爸在解放战争时期征战经历,在我心中也一直零星片段。
  直到有一天,好像是建军节前,我在网上无意看到一位记者的采访稿,内容是采访当年中国人民45军健在的老军人而发表的采访稿。
  “45军”这几个字无限放大!直接刺激我的神经,不禁心跳加剧加快,百感交集。我一字一字认真阅读,我知道,在那位老军人叙述的情节里面就有父亲的身影。
  我仿佛看到父亲当年在北方如何经历过枪林弹雨之后,一路南下又经历了漫漫征程,与东北战友们一起,顶住南方梅雨季节的潮湿、咬紧牙关,忍着脚底的血泡和蚊虫叮咬,躲过疟疾和痢疾,坚强乐观而又依然精神抖擞投入解放南方的战斗!
  那位老军人对记者说:1949年4月21日,父亲所在部队干部、战士1.2万多人,作为第四野战军百万大军(其中有十多万民工)中的一部分,如滚滚洪流从天津咸水沽挥师南下。
  部队途经湖北、江西一带时,一路上梨子、柿子和柚子挂满枝头,虽然疲惫的队伍有时供给不上,但一万多战士无一人触动这些诱人的果实。
  部队到达湖北浠水地区,炊事班到池塘边洗菜,北方兵以为塘里的鱼是野生的(当时北方没有在池塘养鱼的习惯),时任八连指导员的李逸带头下塘抓鱼,想改善连队伙食。正遇营长走过来,不但被臭骂一顿,还被责令将活鱼倒回池塘,而且由营长和教导员带着李逸,提着鱼,到养鱼的老百姓家中赔礼道歉,并给予赔偿。令老百姓感动万分。老百姓感受到他们和国民党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此,共产党的军队用自身行动赢得了民心。
  还有一次,司务长到一位老百姓家买盐,推开门却不见有人,他便随手在这户人家的盐罐里舀了一碗。领导知道后,将司务长严厉批评一顿。
  一名负责采购的老战士还说起一段亲身经历:当时部队使用的是东北解放区流通券,但南方的老百姓不认识,为便于路上购物,部队让一些干部、党员每人带上30至50个光洋,用布袋装起来缠在腰间,一路使用。
  1949年4月,当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过长江解放南京的时候,国民党的统治实际上已宣告灭亡。残存的国民党政府逃到广州,企图负隅顽抗。驻守广东的国民党3个兵团约15万人,统由华南军政长官公署司令余汉谋指挥。国民党国防部给余汉谋的指令是:巩固粤北,确保广州。
  这些东北男儿,虽然正值青春年华,但是,经历过艰苦岁月的老兵深有体会地说:他们不怕打仗,怕的是长途行军。从天津至广州近万华里,一身戎装的战士们每天背着步枪、子弹、手榴弹、干粮袋等重约25公斤的东西,一边打仗一边行军。最难忘的是1949年5、6月间,部队进入大别山至江西一段,正遇梅雨季节,脚步不停的战士们没有雨衣,也没有衣服可换,军衣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更令人心焦的是,许多战士的双脚都打了双泡(泡外有泡),而且水泡变成了血泡、脓泡,雨中的千军万马将行军路踩踏成了泥浆池,被磨穿了的脓泡被灌进鞋中的泥沙浸泡,钻心疼痛;撑到晚上休息时,剪下马尾穿在针上挑血泡、放血水,次日又继续赶路,这样的行军持续了近两个月。
  当时部队里有一些十四、五岁的女宣传队员,她们年纪虽小,但是常常走在队伍最前面,唱着、说着,给战士们鼓劲。
  行军路上的许多艰辛大家都挺住了,但最苦的是爸爸他们这些北方战士初到南方,水土不服,他们的抵抗力急剧下降;加上没有蚊帐,被山野间的蚊虫叮咬,疟疾和痢疾在部队里流行起来,有的连队发病率高达80%,有的战友走着走着,倒在路旁就再也没有起来……
  走到江西吉安,部队休整后,9月9日开始向广东进发。
  在连续的艰苦行军中,那些比人更耐劳的战马也成群出现伤病,最普遍的就是驮武器的马背上的皮肉被磨烂,露出根根肋骨并发生感染。战士们只好告别这些“无言的战友”,卸下武器,扛到了自己的肩上。
  有一天,部队为避开白天的炎热而于凌晨行军,天亮时已走了30多里路,司号员吹起了休息号。大家刚坐下,就听见大路上传来有如大部队奔跑的声音,侦查连长命令立即架起机枪,战士们都提高了警惕。可是一会儿就看清了,原来跑来了一群被各部队遗弃的马匹,这些零零散散的病马,在路上又集结成群,一起艰难地追赶部队。熟悉的军号声令它们竭尽最后一点力气,但就在它们追上主人后,却一匹匹倒在地上,再也站立不起来了。
  山岗上的战马之墓,有战士在土堆的木牌上写着这样的墓志铭:
  这是一匹南下有功的战马,家乡解放前,它跟我一同给地主扛活,受尽了剥削之苦;家乡解放后,党把它分配给我,它又随同我身披红花,参加人民的军队。它在战斗中多次立功,受过上级的奖励,在此次大军南下途中病故……
  逝者长眠在祖国南方温热的土地上。
  广东战役之前,中共中央任命叶剑英为华南分局第一书记,张云逸为第二书记,方方为第三书记,归华中局领导,确定了解放广东的作战方案和接管广东等重大问题。
  第四野战军第四兵团的三个军,沿粤汉路两侧南下,占领韶关,直取广州;第十五兵团的两个军其中包括父亲所在45军,经翁源、从化等南下,形成对广州的钳形合围;两广纵队组织广东地方部队由和平、龙川等地东进东莞地区,切断敌人南逃退路。
  9月22号,人民解放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分路飞越粤北天险五岭山脉,突破敌人吹嘘的“粤湘赣防线”。
  广东战役打响了。人民解放军右、中两路占领清远、花县、从化、增城,左路逼近博罗。广州的东、北、西三面都处在人民解放军的包围中。
  在人民解放军强大攻势下,国民党行政院长阎锡山逃到台湾,代总统李宗仁飞往重庆,余汉谋部则沿西江逃窜。
  10月14号下午6点30分,第十五兵团先头部队从广州北郊攻入广州市区。由广州向西南逃窜的敌人主力在阳江被我军全歼。经过34天的激战,广东大部分地区获得了解放。
  
  年复一年,树绿草枯。在战役中牺牲的烈士们,他们的英魂和不死的精神永远留存在后人的心间。我们将怎样缅怀他们?我们又将怎样继承他们?
  了解了父亲当年随部队挥师南下,一路艰辛,步行万里的情形,再看看病榻上父亲凄凉的晚景,不由得心生幽怨。
  但是,这些话轻易不敢对父亲说起。
  直到有一天午后,父亲醒来了,看到他精神还好,就把一直在我心里耿耿于怀的问题随口说出。
  “爸爸,您是建国前参军的老革命,参加辽沈战役、平津战役、衡宝战役和广东战役。您当年随着四野一路南下,直到解放了广州。那些军功章上记录了您作战的英勇,您身上至今还有枪伤,您为国家立过那么多战功。可是,只因您从部队到军垦农场,又从军垦农场调入地方铁路,只是因为当年那个民办铁路行政级别低,您就一直按着工人待遇,直到退休也没有享受离休待遇啊。国家文件明明规定:‘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同志享受离休对待’。不仅如此,您还令我妈妈失去在广州的正式工作,跟随您离开她自己的故乡,远离她的亲人,孤零零一个南方女人带大我们姐妹三个,还让我们姐妹也离开广州那么好的生活环境,随您一起来到当年那么荒芜的北大荒。您这样做,到底后不后悔呀?”
  我一口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多年的话。
  果然,我看到父亲消瘦的面色凝重起来。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问:“丫头,你一个人民教师,一名共产党员,竟说出这样话!我倒要问问你,我们一家在这里生活,1958年党让我带着海军舰长每月95元的工资水准到了北方,1960年调到地方铁路,当时大家的工资平均30元,而我一直保持着部队工资,享受着全铁路系统最高的待遇,我的工资几乎是铁路系统平均工资的三倍。这么优厚的条件,少你们吃了,还是少你们穿了?国家那么大,人人要待遇,顾得过来吗?没有党,没有国家,你们吃什么?喝什么……”
  父亲喘息着,撑起身体,我赶紧过去想帮忙扶起父亲,但是父亲一甩手,自己坐起来,靠着床栏杆。阿姨端来一杯水,说:“姑娘难得回来,爷俩儿好好说,别生气。”
  爸爸喝了一口水,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是枪林弹雨过来的人,我知道什么该珍惜!什么是来之不易的。当年,我身边那么多战友,在那几场战役中,多少人连命都没有了……”停了一下,父亲又艰难地说出,“血战四平,护城河相隔,牺牲的战友一个个冲进护城河里,活着的战友踏着他们的身体,通过护城河……我们村子17人参军,只有我一个人活着,活到今天。党给了我有意义的一生,我哪里来的后悔!你一个人民教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我的闺女吗?你只会考虑自己吗?”
  父亲又急剧咳嗽起来,大口喘着气。
  我吓得不敢再言语,和阿姨一起,轻轻拍着父亲后背,令父亲安静下来。
  从此,我不敢再提类似一个问题。
  但是我的思绪却如同开了闸的水,倾泻而下,在那个夏日的午后汹涌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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