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拜年

　　王凌雪满腹狐疑地看看手机，又看看依然在打着呼噜的连如江，这种在除夕夜拜年的手机并不在少数，只是王凌雪听着刚才那声称呼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滋味，她本能感到一种威胁，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和陌生的号码。前段时间作为妻子对连如江和徐子婵的关系也有点微微醋意，更是莫名其妙怀疑过当时流行在聊城市的传言，说肖木燕的孩子是连如江的种子，后来所有这一切都被证明纯属空穴来风，王凌雪对这个在自己面前像个大孩子的家伙还是特别相信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个电话让王凌雪有点不淡定。
　　她推推丈夫，小声说道：“如江，你去床上睡吧。”连如江依然是醉醺醺地打着呼噜，没有一点反应。采采在旁边看着电视上的画面十分兴奋，手舞足蹈的，有时候指着前方喊妈妈，这家伙没有了在爷爷家里时候的拘谨，一点困意也没有。王凌雪反倒有了一点儿困意，她听说太早看电视对孩子视力影响很大，就想关了电视带采采回卧室睡，可是那样一家三口人就要分开睡了，王凌雪舍不得这个打着鼾声的傻家伙，就依偎在他旁边，同时命令采采：“睡觉，闭眼！”
　　小家伙明显听懂了她的意思，居然真得闭了闭眼睛，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王凌雪赌气般把她抱到连如江身旁的沙发上，有意让女儿吵醒丈夫，然后一家三口回卧室去睡，想想明天开始连如江又要南奔西走，肯定很累，担心他在沙发上休息不够。谁知道采采趴到爸爸身旁，居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居然也发出了鼾声，很细小的鼾声，王凌雪在这父女的二重奏下居然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王凌雪是被连如江推醒的，这个时候耳边响着清脆的爆竹声，一直未关的电视屏幕上一群红衣绿女在演唱着《难忘今宵》，一副欢乐模样，她看一眼笑嘻嘻的丈夫，那厮已经换上了新衣服，双手打拱：“给娘子请安。龙年吉祥！”她扑哧一声笑了，也学着京剧里的动作：“给相公拜年，几点了？”
　　连如江准确报时：“零时六分，宝贝儿媳妇，你抱着采采去阳台上看你老公给你们放烟火。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那个拉立个拉。”他忘记了下边的词，只好随便发出个词。
　　王凌雪笑道：“熊态儿，多穿点衣服，外边冷，离楼远点。”采采也已经醒了，她朝着父亲伸出双臂，想要他抱抱，连如江跑过去抱起女儿，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说道：“快去找你妈，我下去点燃烟花，给宝贝儿看呀。”
　　王凌雪给孩子披了件外套才抱她来到阳台上，看楼下连如江已经站到了那枚硕大的烟火跟前，院子里还有别人也在点鞭炮或者烟花，大家嘻嘻哈哈跳着笑着，庆祝这新世纪的到来。连如江使用的是火柴，看火光一闪他就跑开来。
　　在连如江眼里这枚烟花应该很好看，其实也就是一般的烟花而已。谁知道一声轻响，就看见一团小小的火苗从烟花里飞了出来，当这枚不起眼的小火种在半空中崩裂，随即变幻成一把绿色的大伞在夜空中飞旋。当这把伞还未完全消失殆尽，又有一朵灿烂的金菊蹿上天空，它宛如一位孤傲的仙子，全身被华丽璀璨的金色包围，在万人瞩目下翩翩起舞。绚丽的烟花在黑暗的夜空中竟相绽放，那流光溢彩四散开来的点点金光，把夜空装点得灿烂夺目，这时静止了几秒钟，随后不同颜色的火焰重新热闹起来，这次的则是百花园，是花非花却比花更美的烟花喷射而出，在空中傲然开放。它们的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有五光十色的满天星，紫色的勿忘我，火红的牡丹，雪白的茶花，粉红的荷花绚丽多彩，一时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下边人们的笑脸。很多人都惊呆了，似乎整个聊城市里未睡的人都在关注这枚烟火的盛宴，看它不紧不慢前前后后足有七八分钟的时间才偃旗息鼓。王凌雪和采采的眼睛被这团团光彩感染了，王凌雪偷偷看了女儿一眼，见采采这般专注看着空中的百花绽放，忽然想自己这辈子找到了一个给自己放烟花的人，只是这个小丫头长大后会不会有这样的运气？柴米油盐酱醋茶间磨灭了太多的激情，像她和连如江这样的爱情并不多。连如江第一次给她放烟火是在东昌湖边，第一次她就被激动得热泪盈眶，后来几年就很少流眼泪。但想想过去的这一年中的多灾多难，王凌雪泪水又流了下来，采采忽然伸出小手给母亲擦了一下眼泪，轻轻喊一声“爸爸妈妈”，这次特别清晰，王凌雪搂紧了女儿。
　　连如江和王凌雪忽然有了久违的激情，前段时间有了采采王凌雪恢复身体，连如江可是对妻子爱护有加，终于在这个新年第一天做了爱做的事情。王凌雪有点担心：“如江，不会有事吧。要再有个孩子咱们可就违反政策了？”
　　连如江埋头工作，说：“真万一怀孕了咱就再要，给采采添个弟弟，前段时间程姐还说呢，咱们有了孩子送给她一个。”
　　“那可不行！”王凌雪在原则问题上绝不退让，“我们生得起孩子就养得起，我们的孩子谁也不送。不过现在早点，要真是等采采再大几岁，想给她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咱爸咱妈过年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能断了连家香火。”
　　采采在自己小床上睡得很香，连如江起身的时候特意去看了看女儿，淡淡的灯光下采采脸庞好像发出微光，晶莹透彻，真的像是一朵小花。
　　第二天早晨连如江起床并不早，一般说起来在赵家寨过年，都要在四点多就要起来下饺子，跟随兄弟侄子们去转着磕头拜年，老家一直有天亮之前拜年结束的老传统。他在聊城市就不能去拜年太早，那样人家没起床就有点不礼貌了，只是和李进约定的时间是十一点左右，因此他也颇废了一般心思，七点四十吃完饺子就出门了。
　　聊城市的拜年并不复杂，绝大多数领导都集中住在这个小区里，另外像龚书记，春节一般都是回省城过年。欧阳市长看到连如江进门露出惊讶的神色：“如江，你在聊城过的年？”
　　“市长，今年孩子太小，怕在老家感冒了，晚上我就回来了。一会儿还要去高唐。”他并不想把自己去北京的事情让太多的人知道。这次来欧阳市长家拜年是他第一次，原来岳父在聊城，由于并不和欧阳市长一个阵营，双方走动很少，只是后来连如江通过一些事例发现欧阳市长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和龚书记施政纲领虽然有分歧，但目的一致，都是想把聊城市的经济搞上去。前段时间为了聊城火车站以及修建聊临铁路的事情，连如江和欧阳市长的接触越多，越发现他身上的一些魅力，虽然自己目前可能要远走高飞，但是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并不想错过。
　　“嗯。如江呀，我是问你什么时候去京城？你不会不去北京拜年吧？我的那个侄子可是你的同学，他说给你通过电话，春节期间你会去北京和他见面。”欧阳市长笑了起来，“我原以为你会一大早就去北京呢。”
　　连如江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原来欧阳市长居然也是几大家族里的人，暗骂自己不了解情况，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市长，我十一点左右去北京，坐飞机去，到时候一定去您家里拜望老人。”他和欧阳家族人接触并不多，但前段时间欧阳家为自己出过大力，他计划里也有去欧阳家的安排。
　　“可惜了，我今天值班，否则可以和你一起回去。如江，我明天回北京，咱们北京见面吧。”欧阳市长拍拍连如江的肩膀，“看来你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根不能忘呀。你还是快去串几个门吧，估计上午你会很忙。”连如江没想到他这种不得已的拜年方式居然受到了市长的夸奖，脸红起来，连声道谢出了门。
　　其他几个认识的常委家里都走了一圈，差不多都是四五分钟的时间，大家对他都大加赞扬，说是如江去年一年成绩斐然，更有人暗示他要去济南的消息，祝贺他今年已经进入了快车道，要知道虽然团省委并没有什么实权，但却是实打实正处级职务，要在聊城的话那也是上层人物了。连如江只是很客气地应答着，说着各种过年的话，其实每位领导家里都有拜年的其他人，大家遇到又相互拜年，连如江甚至跟着大部队转了几家，但他脚步很快，八点多的时候就结束了去几位重要领导家里拜望的任务。他回家给王凌雪嘱咐了几句，既然今天自己并不在赵家寨就不让妻子过去了，但王凌雪和采采又不能独自在聊城，他就给王云贵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派车把这娘俩接到济南。王凌雪有点不忍心春节第一天就和丈夫分开，但看采采听到去外婆家就很激动的样子也就释然了，嘱咐连如江一定要注意安全，回来的时候直接去济南接她娘俩。连如江算了一下，大约初三回来，也是鲁西北地区闺女回娘家的日子，那就在济南和王凌丹一家见面吧。今年王凌丹的爱人魏主任也提了一级，已经是茌平地税局副局长了，算是多喜临门，估计岳父母大人肯定会很高兴，今年翁婿几人好好喝酒。
　　唯一让连如江感到歉疚的就是刘局长那里呀，原本前几年他都会和刘磊打好电话过去一趟，但今年很显然不太方便，另外刘局长并不住在这个家属院内，单独赶过去恐怕要费些时间，他还要到赵家寨和县城领导家里串个门，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是当他开车离开市委别墅楼的时候，开不多远就看到东昌湖边停着一辆车，车牌是聊城市的鲁P前几个号牌，连如江并不傻，他一眼看出那就是刘局长的专用座驾。
　　连如江稍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明白自己不能装糊涂，但是在这儿和刘局长攀谈好像并不太好，附近院子里好多过来拜年的机关干部，虽然他在聊城并不出名，但刘财神爷可是大名鼎鼎，甚至车停在这儿都会引人注目。
　　刘局长也明显看到了他的车，一推门从驾驶员后边的位置走了下来，站在马路右侧，连如江急忙刹车，然后车往右边拐了一下，停在刘局长的后边。刘局长则是不等他停稳就走了过来，一拉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来。
　　连如江有点惊讶，喊了一声叔叔。刘局长声音平淡：“如江，我知道你有事，我也不耽误你，咱爷俩在车上说几句话，一会儿你在城北收费站放我下来就可以。我让司机去那儿接我了。”
　　连如江答应一声，他顺手按了一下车里一个按钮，这是范永强告诉他的防盗听模式，他总担心刘局长身上带着窃听器、录音笔等东西。这辆捷达看外表只是一辆最普通不过的车，但功能之强大足可以当做一个坦克使用。曾经有一次和强悍的路虎碰撞都丝毫不落下风，连如江甚至想用它和高老板那辆悍马抗衡一下，当然悍马上如果没有特殊配置那就差多了，连如江这辆车的用途连他自己都没有摸透，只是他知道低调的外表之后有着强大的心脏，这应该是聊城市内最豪华的车，因此他轻易不让别人动他的车。就连徐子婵也只是用它来飙车，其他功能知道的很少。
　　刘局长表情严肃，连如江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二人保持沉默了一会儿，刘局长才问道：“如江，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如实答应我，这关系到我是不是和别人鱼死网破的局面，我一个人在聊城这么多年，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庇护不了，还有什么意思。刘磊他还活着吗？”
　　“活着！”连如江毫不犹豫地回答，这点他实事求是。
　　“真的吗？”刘局长浑身颤抖了一下，明显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的眼眶里几乎要涌出泪水。“那他现在在哪儿？”
　　“这……”连如江犹豫起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叔叔，他现在一所医院里，他受了伤，只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但磊哥的事情你知道，要真是知道的人多了，恐怕于公于私都没法交代。但我敢对您起誓，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