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国企变革

　　乌江县的国营厂矿，规模小，数量也屈指可数，其经营状况，除县煤矿在国家源源不断的技改资金投入中稳定生产外，其他都呈日落西山之势。
　　五金厂刚遇改革开放就败下阵来，如今只剩厂房还在风雨中飘摇。
　　离城二十公里的陶瓷厂，承包给私人后，厂长虽由乡里干部继续挂名，却是不用再去上班了，工人中具备“国家”身份的早已调离，剩下的只是一些农民工。由于玻璃制品和塑料制品的替代，生产品种越来越少，产量像许多厂矿一样，与报表中蒸蒸日上的数据背道而驰，还不及许多乡镇企业红火。
　　日化厂生产的肥皂，早已失去指令性计划时代的辉煌，不管是外观还是质量、价格，都难与大中城市日化厂生产的肥皂媲美，何况人们更喜欢用香皂、洗衣粉、洗手液之类，而今只能生产一些桶装洗碗剂，发一点生活费。
　　印刷厂几经技改，总不见技改成果，早已资不抵债，连缴税都得靠财政拨款。
　　水泥厂的效益本来较为稳定，可新厂长上任为了超常规发展，趁水泥热销之机，超负荷生产，安定期不到就批条出厂水泥，结果建设中的通信大楼的基础、烟叶复烤厂的横梁等，被迫炸掉、砸毁，县内外许多国家工程、居民建房，也趁机索赔，结果元气大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利润从负数变为零。
　　酒厂本来有价格不高口感不错行销周边县份的“乌江酒”，可沿江县酒厂将其注了册，再生产就是侵权；对方的酒质又不好，结果这一品牌逐渐成了人们的记忆。
　　饮料厂，也如战争影片中常说的那句台词：作垂死挣扎。书记县长听信厂长的话，将省里三年的定额补助一千万元全部投进厂里作流动资金，以超常规发展为口号，将年产灵芝饮料一千吨的计划提高到五千吨。原本生产一千吨饮料都难以保证的灵芝，何况五千吨，只有到县外收购。加之宣传力度从省城提升到京城，成本自然增加。结果是数量上去质量下来，库房积压如山；后来，只要有人承销就发货，回收货款时，才发现对方早已破产或从人间蒸发，一些人则将收回的货款揣进了自己的腰包。眼下饮料厂也已奄奄一息，厂里以存货折抵着工人们的生活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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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芳常说，拨到这些厂矿的技改资金，犹如给死人输血，拨一元，国家就损失十角。这些刺耳的话，在领导面前很少有机会说，也很少有人愿意说，说了也很少有人愿意听，听了更难有人愿意采纳，决策者看到的仍然是一片光明的前景。
　　在平常交谈中，方圆认为，在计划经济时代建立的这些厂矿，只要体制不根本改变，在市场经济冲击下，加上区位劣势，领导们即使动机纯正，实施的也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术，其覆灭的命运只是迟早罢了。何况那些承包者，还利用职权，精钻政策空子，吞噬国有资产，更是加速了这些厂矿的败落。
　　对这些厂矿，县内正准备学习发达地区的经验进行改制：将符合退休条件的工人纳入社保，不符合的买断工龄；将厂矿转卖或长期租赁给外商。但决策者们难以定夺，卖租厂矿，工人们已扬言“绝不允许这种卖国者行为得逞”。
　　买断工龄，每个工龄补发两个月的工资，按近三年县内企业平均工资计算，有两种方法，一是包括上划的银行、邮电、烟草等中央企业，月工资将达七百多元，财政难以承担；再一是剔除这些企业，只计算地方企业工人的报酬，每月只有三百余元，工人们却又不答应。结果谁都不愿捅这马窝蜂，以“稳定压倒一切”为由，挪一日是一天。乌江县的国企改革在议而不决中进行着，处于半下岗的工人们，不少人为生活打着零工，也还相安无事。
　　张国乾所在的机械厂，与这些厂矿命运大同小异，他看到机械厂已只生产一些打谷机之类，断定要不多久就会“关门闭户掩柴扉”，每月懒洋洋地等候那越来越难得到手的一百多元生活费，不如停薪留职给自己打工。
　　在一位省城战友的鼓励下，他开了一家废旧物资回收店，钢材、废纸、酒瓶，只要他战友能够出手的都收，战友给他的价格也比别人高百分之五左右。
　　战友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在越南战场，如果不是国乾将其扑倒压在身下，那弹片就不是从国乾的屁股上空划过，而可能是从战友的后背穿过前胸了，更何况，建立稳定客户，还能薄利多销呢。
　　从此，国乾对每月到厂里领取生活费的兴趣越来越淡。
　　春风得意的张国乾，在十一月六日这天深夜，与愁眉不展的齐芳急匆匆来到仲江家。在齐芳的埋怨和解释中，听清了他俩都遇到的麻烦。
　　齐芳遇到的麻烦已由大变小。前段审计局例行审计时，发现预算股拨给印刷厂的三十万元技改经费没有县长批条，也没有局长签署意见。齐芳作为预算股股长，绝对没有这么大的权力。齐芳听说后，立即翻出笔记本，找局长解释，局长向县长询问，目前已基本有了眉目。
　　当时县长和局长都在省城出差，电话指示先拨给印刷厂，回来再补批条。他们回来后，不是印刷厂追不紧，就是县长不在家，三拖两拖拖到了现在。齐芳后来听厂长说，这钱一部分是领导拿到上面跑项目去了，一部分用来交了税。
　　国乾的麻烦要大一些。
　　前不久，机械厂出售一批废旧设备、材料，他出价比市价高，加之厂长“同等条件下本厂职工优先”的照顾，他在竞争中取胜。买来后他打算拆散，清理，将那些可用的电机等设备出售，这收入至少会翻番。问题出在这购买废品的资金上，需资金十万余元。
　　国乾当时对齐芳说，其中有八万元是在同学处借的，其实是他在双龙财政所工作的同学挪用了支农资金。以为最多一个月就会还回来，哪想到转身不久就被清查镇长问题的纪委顺便查出，如果不在一周内将资金退回，移交给检察院后，其量刑轻重难说。
　　这几天时间哪里去筹集这么多钱呢？如贷款，即使有指标，那繁琐的手续也来不及。同学家中无积蓄，同学父亲听说后，将准备用来做寿木的柏树砍倒卖掉，同时卖了猪牛羊，结果也只筹了五千来元。国乾来找仲江辛娅的目的，看能不能借点。
　　“我们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前些年三灾两难的，没有存钱还该账。刚刚有点积蓄，又交了集资建房款，还有一半集资款房子交付使用前必须交清，我们也在发愁，不知道到哪里去借这笔钱。”
　　辛娅将自己的困难提出后，又出主意说，“你们问问包县长，他们负担轻，应该有点积蓄吧。另外国乾还可以问问你那战友，看看能不能预付点钱救急。”
　　国乾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齐芳勉强笑着说：“那我们到别处去看看。刚才去了章莲姐家，她答应借两万，国乾那战友说，明天预付三万。”说完她的脸阴沉下来，喊国乾快点走，防要找的人睡了。
　　仲江知道辛娅所说也基本属实，家中搜尽，也不足两千元，于是对即将出门的国乾和齐芳说：“明天我去别人那里看看，帮你们借万把块。”
　　国乾和齐芳走后，辛娅的脸沉下来。仲江解释说，人家这种情况，能帮就帮一把。辛娅气鼓鼓地说：“你不是不知道，那房款都还没有着落，你商也不商量就擅自作主张，人家还以为是我有钱不借呢。”说完转身向卧室走去了。
　　仲江嘿嘿地跟进去，换上睡衣钻进被窝，伸手摸向辛娅胸部。她将他手一拍：“没心情！”随即将背脊对着他。他又将手伸向她小腹，她将他的手打开：“滚开！”他想再努力，她说：“再这样，我去睡沙发了。”他只好赌气说：“好！好！好！”随手将灯关掉。
　　仲江在床上躺下，大脑越躺越清爽，只好起来抱床被子到客厅，抓一本书半躺在沙发上翻着，睡意来临时，已是凌晨两点钟。
　　感觉入睡不久，就被那享受正科级待遇刚装不久的手摇电话铃声吵醒了。他抬手看一眼手表，还不到六点半。是谁呢？这电话装上后，打进来极少，何况这么早。他拿起转角柜上的电话一听，是县委办的，要他七点钟前赶到县委常委会议室参加紧急会议，不得迟到，不得请假。
　　他放下电话想，县里有什么紧急电话需要他参加，不可能是战争爆发了吧？
　　仲江来到会场，走动的人不多，进出的工作人员都是轻手轻脚的。他看到圆桌面对门口的一边，县委书记晋廷文、政法委书记李明和青龙乡党委书记晋成刚头靠在椅背上闭目朝天，县长、县委副书记、检察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等则趴在桌子上，好像不是开会，而是集中睡觉。
　　仲江在圆桌后面一排座位上坐下不久，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和副县长包章莲以及其他县领导陆续进场，都是静静寻找座位坐下。检察院反贪污贿赂科副科长牛国松与仲江相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并在他身边坐下来。仲江贴近他耳边询问开什么会，牛国松说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