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盐罐生蛆（4）

　　天黑了，风小了，雨大了，平房顶上好像打边鼓一般地热闹。胡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勾起化子对往事的回味，对胡庄深切的思念；想大娘，想吴妈。也是两位老人对化子亲如父母、感情至深，给化子永不能忘怀的思念。恍惚之间，就看到大娘穿着白衣，天上下着白雪，地白了，山也白了。白色的世界，大娘躺在白色的棺材里，许多人穿着孝服满脸是泪，跟着白色的风嚎。吴妈也是一身白，手牵白绳，白绳子一端拴着一条白狗，来到大娘的棺材前，好像亲近大娘似的。白狗狂叫一声，挣脱绳，跑不见了。六棱的花儿散着清香，忽然见得观音菩萨在天空里坐着白色莲花，杨枝净水洒甘露，雨天漫陀罗华。空里飘飘然来一张金灿灿的往生净土神咒，盖在了大娘的身上，棺材也闪射金光，大地碧绿，在一片鲜花中吴妈也跳进了棺材里，静静地躺在大娘的身边……化子哭得死来活去，多么善良的老人，怎么说走就都走了？化子在灵柩前哭晕过去，白狗就跑过来，照化子腿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个地方是曾经当乞丐被狗咬过的伤疤，伤上加伤，伤到了心里！就见胡生迈着方步大势势地来了，走到化子面前，横鼻子瞪眼的。胡生戴个作家金质奖章，盛气凌人，眼睛射着凶光；脚穿大皮靴，要踢化子。大娘从棺材里伸出长长的胳膊，抓着胡生的脚推了过去，倒在一个深潭里。大娘的慈爱、吴妈的同情、温暖一幕幕历历在目……还有李江、刘居士、唐河的范叔叔……永远把善良的人们珍藏心里。化子哭醒，时间恰是午夜。泪水淹痛了心，黑夜的诊所大放悲声！梦里哭，醒了哭，要活活哭死个自己！仔细想自己已经没有生存的价值了，如同一条微不足道的小虾烂鱼，在穷池里苟延残踹，往前的路不知怎么走着对了。化子在最痛苦里想到了马妮。想了一会儿就不想了，却想到了芳妹。芳妹对待自己都是真真诚诚的情爱，此刻，像有团火燃烧着自己的悲伤，哭着说：“芳妹啊，你何尝知道我的痛苦？这苦不能给您说呀！说了怕你不信，还怕你信了心里给我一样的哀伤。咱俩的命运就在一条船里漂流到人生茫茫的苦海中。你是不是知道我内心深处的苦情？”
　　“不说我也知道了，看见了化哥的痛苦！”
　　原来小芳并没有回家，悄然随化子后边潜入诊所，藏到药橱后面，躺到木板上听化子哀伤，越听心里越不是味儿，大着胆子走了过来，说：“黑更夜半嚎丧呀？把我嚎醒了不是？已经比你哀伤了！你说你该怎么着？”
　　“你明明走了，怎么回来了！”化子被突如其来的芳芳吓了一跳，止住了哭，抹把泪道，“真是的。”
　　“真是的啥呀？到了十字路口，有两人向我快步走来，我知道不是好事，就转了回来。在没亮灯时就到药橱后，等着给你惊喜的。”
　　“这叫什么惊喜？这叫惊吓，吓得心里直跳。”
　　“惊吓？做噩梦惊吓的！”
　　“真是噩梦，这样的梦从来就没做过，是这恶梦里梦见老人不在了啊。”
　　“父母？”
　　“比父母还亲！”
　　“傻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可以当真呢？”
　　“问问朋友就晓真假了！现在就打电话问。”
　　诊所里马妮早就安了电话。化子握起话筒，要了胡生的大哥，问老人的情况。大哥正在做美梦，被没影捣纵的电话吵醒，迷迷糊糊地问：“你是哪个二球伙子，黑更半夜不让睡觉，缺德。谁？啊，化子！你有病呀，这么晚了浪出溜的？什么，我娘和吴妈？早就不在了！你个大球货神经病！”
　　电话就断了。化子两腿一软，瘫倒地上，魂飞天外，哭声淹没了风声，泪水冲跑了大雨。一口粘痰梗着喉咙，嗝忒阵阵，哭不出声了的，似要断气一般。小芳吓坏了，拿拳头砸着化子后背，不觉泪流满面，说道：“化哥醒醒，快醒醒啊！我不能没有你！”就嘴对嘴吸痰了。一边捶，一边吸。吸出粘痰，化子醒了。他紧紧抱着小芳，还是痛哭不止。风雨被化子的悲伤吓没了，村里传来狺狺犬吠。
　　“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别说上年纪人了，咱到时候不也得死？”小芳说：“择个吉祥日，到时去寺里给老人超度超度好了。”
　　化子止着泪，紧紧抱着小芳，生怕孤单，体温融合到了一起，然而小芳也又泪流满面。此刻，门“呯呯呯”地急促响了起来，人们举着灯笼火把，将诊所团团包围了。化子吓坏了，说话也不是样儿道：“这可咋办？都是你惹的祸！”小芳冷静地说：“别怕，有我的！”但见那些人们，有赌博的、小偷小摸的、搜异猎奇的、爱看热闹的，还有几个信佛的，为首的正是顾都和另个皮渣。顾都大叫大骂：“狗男女，滚出来！亮亮‘老母猪立树，黑逼白门’！伤风败俗，毁坏五里堡的名誉！”信佛的也火上浇油：“乱淫乱色，忤逆人伦，老佛爷惩罚的，堕阿鼻地狱！赶快出来求忏悔！”
　　原来，大雨里芳芳往家疾步快走，十字路口，被顾都盯上。见小芳折回化子的诊所，雨一小就敲锣打鼓地鼓胀开了，满村扬放，不正经的玩艺们，趁火打铁，蜂拥而至。
　　“盐罐生蛆，喝凉水塞牙”感受非常痛苦的！化子想这回可完了！吓得筛糠似的抖索着，颤着手拿着木杠顶门，哆嗦着说：“芳妹藏严了，万一冲进来我有话说。”外面门声打得更急。小芳怒了，猛然推倒化子，“呼啦”巨响拽开门，掐着腰，立到火光前。人们吓得后退几步。小芳厉声说道：“老娘就在这，谁敢说个不是人的话儿，把你们嘴撕烂！”说着一大步到顾都面前，“叭叭”扇他两耳巴子，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嘴给你打上下着！”另个痞子大叫：“贱女人，乱操的，还敢打人，跑骚有理了？”小芳速然抓着痞子好几个嘴巴打得痛快，小芳喝道：“除了花子，我给谁乱搞了！化子我们是马妮做的大媒，明媒正娶！谁不服问你爹为啥娶你妈去！化子我两个的爱情有马妮作证，谁要不信问马妮去！傻X嚼舌根！”人们捂着嘴不敢笑出声。痞子还要说什么，小芳脚也上去了。有人拉架，小芳怒道：“滚你娘的腿去！我看谁敢多事？”
　　化子忘了害怕，站到门前看热闹，活现观众一样。那痞子捂着两胯之间，倒在地上打滚儿，杀猪似的叫唤，成了泥狗子。
　　又有痞子抄根木棍，冷不防往小芳头上打了过来。化子一惊，奋不顾身扑了上去，重重挨了一着。
　　胆小的人正要离去，梁威和会首来了。
　　“都他娘的别动！”梁威持着雪亮手电筒扫着这群人们，骂道，“你们这些贱东西都别想溜！寻衅滋事，半夜三更闹得鬼神不安！爱情是每个人的自由选择，你们妄加干涉，恣意毁谤，道德败坏！”人们呆若木鸡，杵着不敢动弹。怕这爱经济处罚的粱威再经济处罚！就给躺在地上的泥狗子踹一脚，训道：“娘的啥玩意儿？吃不到鱼就糟践鱼腥！问你妈腥不？滚起来，患了风湿化子还得治！”
　　会首捣着顾都头说：“你这玩艺儿坏到劲了，当个医生，弄个女人，还是不务正业不知道臭样够臭了！”梁威指着众人喝道：“都滚蛋！如有下次，加一倍二经济处罚！”嘠渣四六屁吓得似那夹尾狗一般争相逃窜。风波平息了，梁威安慰了化子，同会首离去。
　　化子沉默良久，说小芳：“您也回吧，孩子们找来了也是事儿的！”言犹未了，只见刘峰兄妹二人持着锄头怒冲冲地来到诊所，举起家伙，要打化子，骂道：“流氓，色狼，衣冠禽兽！诱惑母上钩，打死你！”因顾都到家，不喘气儿，在南里堡狼掐脖子似的卖丧小芳、化子，加之母亲未归，铁证里无可怀疑了，火烧天地找来了。小芳护着化子，低声里有几分吼劲道：“怎么了？要干涉娘的爱情！？忤逆不孝！”刘峰想，顾都没掏瞎话！这化子太可恶！爸爸阴间里知道你霸占我娘心里好受吗？就乘母亲不备里照化子腿上打去。化子立即蹲到地上，捂着下肢连连呻吟。小芳说化子：“我家有跌打损伤药，学武时备的，上上就好了！”就拧着孩子的胳膊往家走去。
　　诊所里，化子看着伤处的下肢，又紫又肿，豁豁地跳痛，越想越倒霉。自言自语道：“肯定是胡生带来的骚气妨成如此倒霉！这个丧门星，开车路上必定放炮，栽到沟里腿断，永远到不家去！”未知胡生能像化子咒骂的一样儿吗？遥远路途，能否到家？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