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云初变（一）

　　腊月二十八这天，注定要让江之枫一生难忘。
　　这一天，风云集团（北方）燕北食品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并投入生产。总经理就是韩启明，韩启明就产品销售问题在之前和江之枫研究过，江之枫说：“虽然厂子在燕北市，但市场开拓要立足于南方，这里有一个对产品认知心理和接受能力问题。这个问题与南北方人的性格和心理密切相关，南方人开创意识强，也很实际，同时消费水平较高，他们很容易被新产品所吸引。而北方人在消费上不是特别理性，跟风现象较严重，我发现，北方人对南方产品较推崇，对南方传过的东西较青睐，所以我们必须首先在南方把市场打开，形成品牌和知名度，再影响和带动北方的消费市场与群体。”韩启明说：“这样，就必须充分适应南方人的口味和饮食习惯。”江之枫说：“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了，先期过来的技术人员，对南方人的口味和饮食习惯是相当熟悉的。不过我猜测，我的产品在南方打响后，最多不过半年就会渗透到北方，所以，还要就北方人口味和饮食习惯加快研究并培养一批技术人员。”具体的事宜，江之枫就放手让韩启明去做了。
　　公司开业并没有搞太大的仪式，也未请市里领导出席剪彩。对此，江之枫是很满意的，这种形式的东西，对一个企业利弊的比例有多重。江之枫是很清楚的。江之枫放心地离开燕北市。
　　韩启明的妻子经过赴京治疗，已经明显好转，现已回到家中休养。江之枫为使韩启明安心工作，不再有太多后顾之忧，在燕北市给他们买了一处房子。韩笑然大学毕业后，由于照顾母亲，还没有找到正式工作。江之枫和韩启明商量过笑然工作的事，韩启明说：“江总，这个事儿，我看先放一放，一是她妈还未彻底康复，她得照顾一段时间。还有就是她艺术院校毕业，现在也很难找到一个适合的工作。”江之枫说：“就这样吧。”
　　江之枫一个人趋车回到康宁县老爷庙乡，这里就是生养他将近十五年的地方。父母都安葬在村东的山上，孤伶伶两座土坟，说不出的冷落和荒凉。他步行到坟前，看着坟上的荒草，心中一阵又一阵凄怆，俯下身子默默地说：“爸，妈，儿子回来看你们了，别怪我一走就是六年，儿子其实每到夜静更深时都想回来看你们，可是外边的事情太多，我实在不能脱身，你们应该了解儿子的苦痛，也应该体谅儿子的难处。在外边奋斗打拼，实在太苦太累太险，如果有一点疏忽，有一点松懈，儿子就会一败涂地，就会生不如死。庆幸的是儿子熬过来了，闯过来了。爸、妈，儿子不是个孝顺的好儿子，但应该是一个让你们骄傲的儿子。儿子没有松懈过，没有放弃过，每一步都走得很难，但很实，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一步一步走出今天的光景，一步一步走回来。爸、妈，生前你们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儿子没有办法替你们分担苦累，分担不幸，也没有好好孝敬过你们，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安心的事。原谅儿子吧，也许即使你们原谅了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泪水就不断地流淌着，溅落在冰冷的地上。
　　他从包里拿出两瓶酒、两条烟、两盒糕点，用颤抖的手打开，一样一样地在坟前撒下，北风呼啸，山上的林子里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啸声。
　　天渐渐沉了，他坐在坟前，宛若木雕泥塑。
　　又有两个人走来，渐渐地近了。江之枫却浑然不觉，直到那两个人走到坟前，放下手中的东西，他才木然地抬头看了看，来的是韩笑然和韩启明的司机。韩笑然把祭品一件件放好，深深地鞠了三个躬。江之枫并没有问她们何时来的，为何来。对他来说，此时心中的伤痛已经让他对一切都麻木和茫然了。
　　那司机扶起江之枫，轻声说：“江总，天快黑了，下山吧。”韩笑然眼圈通红，脸上也挂着泪珠，看着江之枫。江之枫挣开司机的手，猛然跪在坟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
　　三人相跟着下山，到了停车处，此时天已全黑，满天星斗，江之枫抬头看了看，说：“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星星了。”而他心里却问，“如果人是灵魂不死的，可以进入天国，那么哪颗星星是父母在天上看着他的眼睛呢？”
　　小村落已是点点灯火，鸡鸣犬吠的声音不时透出来，悠远而清亮。车经过村落，就有孩子跟着看，应该到吃饭的时候了，炮竹声由一声引起，就此起彼伏地在夜空中冲撞着。
　　车经过一片破败的小院，三间低矮的土房，早已没有人住，在漆黑的夜色中仿佛述说着这世事沧桑，也仿佛领悟着这世情冷暖和人间酸甜苦辣。江之枫停下车，看了一会儿，心里在说：“这就是我的家呀，虽然破败，终究是我的家。”
　　江之枫的父母并不是这里的人，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又为什么在这里住下来，村里没有谁清楚，只是知道这对夫妻非常恩爱，而且都是百里而挑一漂亮人物。在这里安家后，男人能写能算，到村小学当过代课教师，然而过早地去世。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而母亲又一身是病，勉强维持生活。这孩子从小就下地干活，却和村里孩子不同，长得白白净净，漂亮精致。孩子据说到县上念书、到省城念书，是靠着稿费过日子。还为母亲寄钱买药。孩子毕业后说是到了一个县里当干部，把母亲也接去了，就没有了任何消息。然而两年后，儿子送母亲骨灰回来安葬，人们就说：“这女人真的没福呀，儿子成事了，她却走了。”
　　出了村，江之枫停下车，示意韩笑然的车回燕北，韩笑然却下了车，拉开他的车门坐进来。那辆车就加了油门，抢先而去。江之枫点着一支烟，问：“你怎么不回燕北？”笑然幽幽地说：“你今天太伤心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开车。”江之枫没有再说话，驱车往康宁县城驰去。一路上，笑然在车后默不作声，然而不时给江之枫递过来纸巾，江之枫也沉默着接过来，揉着眼睛。
　　到康宁县已是晚上十点多，江之枫把车驰进县城一家宾馆，开了两间房子，让服务员把韩笑然领回她自己房间。他就关上门，点着灯，一支接一支吸烟。不久，有人敲门，他拉开房门，韩笑然端着饭站在门外，眼睛里流动着关切的光影。
　　“江叔叔，你吃点饭吧，这是我刚从下面买来的，还挺热。”韩笑然走进来，把饭放到茶几上，扭头看江之枫又在点烟，就伸手把烟抢过来，按灭了，说：“江叔叔，你抽烟抽得太多了，别抽了，先吃饭。”江之枫走到茶几前，端起饭，回头问你吃了么？韩笑然说：“我刚才吃的。江之枫说：“那你的速度太快了。”放下饭，说，“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先吃吧，吃完了，我会吃的。”韩笑然说：“江叔叔，我真吃过了。”江之枫又回头注视着她，见她满脸都是关切的神情，说：“江叔叔请你吃饭去。”就转身走出房间，韩笑然跟着出去了。
　　第二天，江之枫和韩笑然出了宾馆，江之枫说：“我还有事要办，你就自己坐车回燕北吧。”韩笑然摇着头说：“江叔叔，我现在不能走。”江之枫问：“为什么？”韩笑然头垂下去，看着自己的手指说：“你现在心情还没好，只抽烟，不吃饭，我走了，你抽烟更多，更不会吃饭了。”江之枫淡淡笑笑，说：“我已经好了，再说我还有事要办，一有事情，我就什么事都忘了。你放心吧，赶紧回家，明天就是除夕了，你爸妈还等你回去过年呢。再说，你母亲也需要你照顾。”韩笑然抬头看了江之枫一眼，说：“要不我陪你办完事情，你送我回家，到我家一起过年吧。”脸就掠过一丝不自在，补充说，“这是我爸的意思。”
　　江之枫见她固执得很，知道是不会回燕北的，说：“就按你说的办。”
　　康宁县由于处于三省交界，且在铁路交通上枢纽作用十分明显，经济较燕北其他县要强许多。康宁县城很有规模。比其他县城人流多、气势大，也干净整洁。还有一天就是除夕，早晨起就有鞭炮不知疲倦地响着。街上男女老少很匆忙，熟人见面了，打过招呼，错肩而过。
　　江之枫从容地在人群中开着车，不久，来到一栋式样古旧的小楼前，这楼大约有年头了，染满了岁月的风霜之色，已不见初建时的颜色。江之枫和韩笑然下车，进楼，就有两个西服笔挺的小伙子迎过来，问过江总好后，引着两人上楼，推开一间房门。
　　这间房子很大，却很暗，电脑的屏幕显得格外刺眼，有三个同样西服笔挺的小伙子正在各自的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一组组变幻的数据。
　　韩笑然问：“江叔叔这是什么地方？”江之枫说：“风云企业北方市场开拓先遣队办公室。”那三个小伙子已经站起来，问着江总好。
　　江之枫让韩笑然随便坐下，自己就来到一台电脑前，看了一会儿问：“现在申市风云每股多少钱？”小伙子答：“截止目前，风云每股24块8角钱。”江之枫说：“我想大约三十分钟后，每股会升到28块。你马上给总部打电话，在这个时候开仓，但一定要注意扫货的买家。我如果推算不错，必然是香港恒茂集团。他们早就对风云集团虎视眈眈，想把风云集团作为进军内地的桥头堡。”小伙子立即打电话了，江之枫又走到另一台电脑前，问，“今天康宁县原县属白酒厂及附属经贸公司招标拍卖。据我所知，这个企业原法人代表要买这个企业，但他并不想出太高价钱，已经做过手脚，对企业的现有资产进行了不实的评估。我认为，拍卖底价由此不会太高。同时，还有省城一家企业也闻讯来竞标了，这家企业以建材机械起家，财力相当雄厚，而且对竞标志在必得，必然会以高价压人。其他到场的，只不过看看热闹，不足为惧。现在分析，我们主要竞争对手会是省城那家企业。”这台电脑前的小伙子说：“现在招标会就要开始，咱们的人已经等着去了。”江之枫说：“你打电话通知他，让他喊价时跟住省城那家企业就可以了。一会儿，我会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