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迷情（一）

　　旧历年底，十家子乡在往年是平和而冷清的，而今年，却因为乡党委、政府出重拳对乡村干部进行调整，发生了一场强烈的震撼。按照秦时月的思路，经过近一个月的操作，各村党支部书记全部由乡政府一些年轻干部担任，原来的村书记大部分退了下去，部分在村里挂闲职。村里的老支书虽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但他们不能不接受。秦时月和王乡长并没有召开动员大会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事前对各村班子进行了审计和摸底，同时在乡干部中召开了民主推荐和竞聘大会，谁想下村去,必须经过民主推荐，而且必须在竞聘大会上通过考试。下去的老村支书有想法的，聚到一起找过秦时月。秦时月没有做任何说教式的思想工作，只是把审计和摸底结果摆了出来，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觉得乡党委解答不了，可以到上级去找。不过，这些审计、摸底结果可是硬梆梆的东西，现在在我手里，可能还保险，如果拿出去，我想，有可能成为一颗颗炸弹。乡党委这次调整，如果没有真东西、真家伙，这个决心是下不了的，手也是下不了的。”那些在乡机关混日子的人，在保工资、保待遇的条件下，自己出去闯了。有将近二十来个年轻有文化基础的同志，秦时月已经和省农学院联系了，明年将去带薪脱岗学习。
　　更大的震撼，发生在一天后，乡大集已经规划完毕，开始进行土地平整，这需要很大一笔投入。王乡长开始时一直挠头，然而秦时月上了一趟省城，就解决了问题，从省发改委要一笔资金，据说这笔资金是秦时月服务的第一位县委书记，也就是现燕北市主管商贸经济的副市长帮助跑下来的。而同一天，洪峰矿业十家子铁矿在引进深加工设备、并完成设计后，隆重开业。
　　这一天，县委一把手黄书记、王副书记、组织部杨部长乘着一辆面包车到了十家子乡。秦时月、王乡长陪着看过两个项目，参加了洪峰矿业的剪彩仪式，又对乡村干部调整进行了汇报。黄书记在秦时月办公室坐定后，第一句话就对王书记和杨部长说：“时月从目前看，县委是没有用错。”王杨两位领导都点头说用对了。秦时月边倒茶，边说：“这些还不是都跟领导们学的，只不过是学了点皮毛。领导对我还是太关怀，太看重了。”黄书记纠正说：“你这哪里是学点皮毛，还是自己的悟性嘛。说到关怀、看重，县委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但是这有个前提，就是你必须能真干出点事来，否则领导怎么关怀、看重？”王乡长脸上就有些热。王副书记说：“当然，这些工作是乡党委、乡政府一班人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这说明，这个班子战斗力正在日益增强，而且团结也正在日益增强。”杨部长看看秦时月，微笑着说：“县委两位领导对你的肯定，同时也是一种期望，千万不要翘尾巴，还得好好干下去。”午饭时，一向不在基层饮酒的黄书记破例喝了一杯。这一杯酒的重量，王乡长是非常明白的。以前，黄书记到十家子，从不吃饭，更不要说喝酒。
　　县委领导走后，秦时月觉得头有些发沉，想是中午的酒大约起作用了，但想喝得并不多，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就到里间屋和衣躺下，这一躺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电话响了。他一起身，眼前金星四射，浑身都已酸软。电话铃固执地叫着，他踢拉着鞋出里屋，到办公桌前，抓起电话。电话是女儿打来的，说正在杨阿姨那儿，问他是不是一起过来吃饭。秦时月有气无力地说：“看情况吧。”电话那头就换人了，杨凌说：“秦书记，到老同学这里吃顿晚饭，还有什么顾虑呀？你是书记，我是副书记，是上下级关系。不过，我们可是大学同学，我这不算请吃吧？不会影响你清正廉洁的声誉的。况且，还有两个邻居呢。”秦时月说：“好好，我是对你这张嘴，一点辙也没有。”听他声音低哑，气也粗重，杨凌说：“你怎么了，怎么像三魂七魄不全似的。”秦时月说：“可能是刚才睡了会儿，乍一醒，状态还没调整过来。”
　　现在原乡政府家属院已经不像以前那冷清，秦时月、杨凌，还有那两个被秦时月请来的年轻人都住在这里。秦时月步履沉重地来到杨凌所住的院子，章丽正在屋外候着，见他走得艰难，忙跑过来，问：“秦书记，你怎么啦，是不是感冒了？”秦时月说：“大概是吧。”杨凌和韩玉山闻声出来，就见韩玉山竟带着围裙，好像正在下厨，秦时月笑起来，说：“小韩可是个通才。”韩玉山说：“现在时兴男人下厨房，居家男人别样红嘛。”杨凌看了一眼章丽，说：“现在对男人的要求，就是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小章，这可是绝不能含糊的两条。你找男朋友，必须得符合这两个标准。”秦时月说：“别听杨书记的，这件事还得看你自己的标准。也不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还整出来国际准则。”杨凌也听出他声音不对，说：“怕是感冒了，正好我屋里有点药，你先喝了吧。”韩玉山跑过去，扶着秦时月进屋，小关正在里屋看电视，头也不回地喊了声爸爸，就又专心致志地随着那些怪怪的卡通人物神游去了。
　　杨凌拿出药，章丽已经倒好了水，怕热，不住用嘴吹着。杨凌说：“小章好细心呀。”章丽脸刷地红了。章丽是个很秀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爱情的领域绝不是空白。读书时，有过要好的男同学，一毕业，劳燕纷飞，各奔前程了，虽然伤感，却并非痛楚。毕业后，别人也介绍过男朋友，看了几个，好像没与自己的感觉对上茬，也没有任何来电的意思。和韩玉山开始时在一个单位上班，两个人谈得来，而且小韩挺有那种意思，但她仍有些感觉不对，总是似有似无的。一同到了十家乡，韩玉山的那种意思更明显了，处处关心她，照顾她。她想，小韩也挺好的，试图接受他。然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一个人已经渐渐进入她的心灵，而且影子越来越清晰，感觉越来越真切，并彻底把韩玉山打败了。这个人就是秦时月。秦时月比她大很多，她知道；秦时月有孩子，她知道；秦时月一心扑在工作上，一门心思干事业，也许根本没有精力和时间考虑那方面的事，她知道；也许秦时月根本就没有留意过她的那种感觉，她也知道。但她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为什么要去想他，因为他工作能力强，因为他富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因为他……也许仅因为一种她心中挥之不去的感觉。
　　秦时月喝过药，说：“今天杨书记百年不遇的大方，咱们必须得成全她，一定要吃好喝好。”杨凌对两个年轻人说：“你们秦书记的话，基本是得坐飞机听，没啥准。”两个年轻人只有笑笑。
　　菜还很丰盛，做得也挺精细，秦时月尝了一口，啧啧连声，说：“好手艺，可以拿到国宴上。”韩玉山搓着手说：“马马虎虎，秦书记你将就吃吧。”杨凌说：“秦书记感冒了，酒呢，就咱们仨喝吧。”小关这时抬头看看杨凌，说：“杨阿姨，你挺关心我爸呀。”杨凌轻轻捏着小关的脸，说：“这些人，就属你最精了。”秦时月说：“快过年了，这段时间，小韩、小章为咱们乡生态农业园和杂粮生产带的事付出了很多的心血，今天，我喝点酒，敬你们两个，也算是表达一个谢意吧。不容易呀，乡下比较苦，这两个同志能挺过来，而且做出了成绩，我也很钦佩。”话不多，但两个年轻人心里就热了。”
　　章丽就照顾着小关，挟这挟那，自己却没有吃几口。秦时月说：“小章，你自己照顾自己吧，净忙活小关了。”章丽说：“小关真讨人喜欢，既聪明，又乖巧。”杨凌看着章丽的神情，心里很不得劲。就问小关：“小关，你说说，韩叔叔和章阿姨，你觉得谁好？”小关说：“都好。”杨凌又问：“那我和他们俩一起比，谁好？”小关眨巴着大眼睛，说：“你好！”杨凌问：“为啥？”小关说：“你是领导呀。”杨凌就说：“小鬼头，跟你爸一样，油腔滑调。不过，杨阿姨喜欢。”小关歪头问：“杨阿姨喜欢谁呢？是我，还是我爸爸，还是我们俩？”杨凌没料到小关会抓住自己的语病问出这么多问题。秦时月说：“当然喜欢你了。”小关低头笑着，说：“大人喜欢小孩跟大人喜欢大人不一样。”章丽问：“你听谁说的？”小关说：“电视说的。”
　　秦时月就怕小关再胡说了，说：“小关，饱了就看电视去，再好好学习学习电视怎么说的。”小关说：“你们比电视好看。”赖着不动。秦时月笑着说：“对这孩子我是没招了。”杨凌说：“那就找个有招的人来帮你吧。”韩玉山这时说：“秦书记，的确应该在忙事业的同时，考虑一下生活的事了。”章丽就专心给小关剔着鱼肉中的刺，仿佛未留意他们说什么。
　　小关却抢话了，说：“你们是不是给我找新妈妈？”秦时月说：“逗你呢，赶紧吃饭，一会儿还有动画片呢。”小关说：“我都上小学了，别以为我听不出真假，要找新妈妈，”眼珠滴溜溜一转，“就找我们班主任。”杨凌不禁大笑，说：“为什么呢，你总得说出个理由吧？”小关认真地说：“我们班主任对我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