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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作品名称:于家梦痕      作者:文化老狗      发布时间:2019-03-31 22:12:20      字数:3919

  普新始终坐在靠门的板凳上没有动,阴沉着脸。汉根心里忽然觉得如刀子捅进了心脏一般疼痛。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一通。对汉根的咳嗽,普新的表情跟完全没有听到毫无二致。他咂了咂嘴,仍是冷冷地坐着,继续显示着老男人的定力。汉根一边喘着气一边想:欠人的债,就直不起腰抬不得头。他忽然站起身,努力做出了微笑的样子:“普新哥,你家的麦子,过,过一两天,我,我想办法给您家送去,可好?实在是,实在是,对不起您家了。”听到汉根的承诺之后,普新并没有露出一丝的微笑,而是咂了咂嘴。他站起身,一句话没说,甚至也没有吭一声,离开了。
  当晚,天色暗暗的,外面飘着濛濛细雨,汉根戴上斗篷,穿上木屐,走向了老母亲和小兄弟德根的家。他的这种打扮,在有闲的并且没有社会环境风险的古代文学爱好者或研究者看来,很有几分像是闲适自在的渔翁。如果汉根的身旁再有一个人打上灯笼,《红楼梦》里的林妹妹站在门前远望,很有可能疑心是他暗恋的宝哥哥来看望她了。可惜这一切都不是。汉根走到老母亲家的门前,轻轻地敲了几声。开门的正是老母亲。老母亲老眼昏花,加之从灯光处向黑暗处看,一下子没看出是汉根,吓了一跳。汉根脱掉斗篷后,朝母亲看了看,老母亲才看出是他。
  汉根把当天普新板着脸索要元麦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跟母亲及小兄弟商量,看他们能不能从牙缝里挤出十斤元麦来,让他把普新家的债还掉,等麦子一收上来,他再立刻还给母亲和小弟弟。母亲沉吟了一下,说:“好的,想天法,我们也要挤出来还掉这笔债。老头儿在世的时候,不管多穷,哪怕嗓子饿得朝后,也不肯欠人家的债。他称粮食给人家,秤都是翘翘的。”汉根生怕母亲和小弟弟会以为自己赖账,他又补充说:“等麦子收上来,我马上把元麦补来。因老头儿棺材欠下的债,应该是我们还的。”
  第二天,汉根去普新家还元麦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普新老婆病了,躺在床上,已有两三天没能出工了。不言而喻,普新家的日子也陷入了困顿。人家来要元麦,也是不得已;而自己欠债还债,是天经地义的。
  大约的是连续喝稀饭的天数太多了,有一天,于明和于广忽然向母亲提出了要吃面疙瘩的要求。毕竟于广长于明两三岁,脑袋瓜子也活络精明些,为了说明自己请求的合理性,还找了点证据论证起来。于广说:“我们在姑妈家那些天,有好几个早上姑妈都在锅里煮疙瘩给我们吃的,我和于明一个人碗里都盛的两个,还不小呢!”于广刚刚论证完毕,就遭到了母亲的反驳。母亲说:“你们去姑妈家,姑妈把你们当亲戚招待的,你以为你们离开姑妈家之后,姑妈自己会舍得天天做疙瘩吃呀?再说了,你们是姑妈的什么人你们晓得不?”于广看了母亲一眼,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话回答。母亲紧接着说:“你们是姑妈的娘家侄子!娘家侄子,命根头子!姑妈会宝贝得不得了。过去,我还听人说过的,从前的皇后娘娘有好多人都帮娘家人说话,还有的帮娘家人做大官,发大财。当然,也有的皇后娘娘的娘家那一派的人跟皇帝兄弟这一派的人弄打起来的,好多人头落地,血流满地,淌血成河。那些我也不大懂。反正娘家侄子会当命根头子,姑妈会拼老命地招待你们的。再说,你们去姑妈家的那些天,又不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而现在,陈粮吃光了,新粮还在田里,还不曾收上来……”
  听到母亲的这番话后,于广和于明都有些失望,并且觉得母亲罗哩罗嗦的说了这么多。但到了第二天早晨,两个人都睡醒简单洗过脸准备吃早饭的时候,两个人筷子一动,都发现自己碗里有一个大面疙瘩!这是真正的喜出望外。每天每顿喝稀饭的孩子,能在始料不及的情况下碰上个大面疙瘩享用,这样的好事,一生一世能遇到几回。也许,母亲料到两个孩子可能会狼吞虎咽一般,母亲早把早饭碗给他们盛好放在那儿冷了。——接近麦收季节的天,能冷到哪儿去?——果不其然,因为面疙瘩温度的适中,于明仅仅几口,就把大面疙瘩全吞下去了,简直抵得上猪八戒吃人生果的速度。而于广似乎知道慢慢享用,不让美好的时间瞬间结束。于明吃完后,于广还有一大半没动呢!于是于明又羡慕而贪婪地望着于广碗里的面疙瘩。于明对哥哥说:“你把一点我可好?”于广严词拒绝:“你好意思的!你吃那么快,还向我要呢!”于明又转过头喊母亲道:“妈妈,可有疙瘩啦?我还要吃!”母亲回答说:“哪儿来呢?一共就两个,我和爸爸都没有吃。你知道这疙瘩是从哪里来的吗?”于明于广都只顾着吃,一点也没有想疙瘩的由来,他们以为反正是家里的,还能是其它哪儿的呢?母亲告诉他们说:“是昨天晚上奶奶送的小麦面来的,不然,你们屁都没得吃。”说着,母亲自个儿笑了一下,又说:“昨天晚上,奶奶送小麦面来,你们都睡得沉下去了。奶奶说,算了,伢子都睡着了,就不要叫醒他们了。这丁点儿小麦面,奶奶已经藏了好久了,他和你们小叔叔都不曾舍得吃。我有点儿感到好玩,事情能这么巧,你们昨天问我要面疙瘩吃的,昨天晚上你们奶奶就送了小麦面来!好像你们一要吃,奶奶就感觉到了,要么就是过去的爷爷在梦里托付了奶奶不成?”
  说话间,父亲和母亲都坐到桌子边喝糁子粥了。父亲好像喝得特别快,一会儿工夫就喝下去三碗,他夹咸菜的速度也是蛮快的。
  父亲喝完粥后,气喘着出去干活儿了。母亲又到锅里刮了半碗粥,站着就喝了下去。母亲关照于广说:“你们把锅脚儿刮掉,吃完后把碗放在锅子里,待会儿我来洗。”母亲所说的“锅脚儿”,就是锅里的粥盛完后沾在锅子上的一层粥,如果把它全刮起来,甚至比锅子上面的粥还稠实一些呢。铲锅脚儿,已经成了孩子吃稀饭接近尾声时的最后享受:有时沾在锅子底下的粥巴子简直抵得上一个小疙瘩。而这一回,锅脚子似乎有些特殊:远离放柴草锅门口的一边,锅子上沾了一大片糁子。而这个情况,已经被站在小凳上趴在灶头上的于明发现了,狡猾的于广想要私吞已经不太可能。于广用铲子角比划着对于明说:“我吃这一半,你吃那一半。”于明说:“不行,这边要归我,你今天吃的疙瘩好像比我的大,还要再多吃粥巴儿呀?”于广默不作声。稍安静了一会儿,于广忽然对于明悄悄地说:“你看,那个地方有只老鼠趴在那里,好像在吃什么东西啊?”于明忍不住好奇心,转过头去看老鼠。他耳边又听到于广的声音:“在墙角落的地方,你头不要转,慢慢看,马上就会看见。”于明目不转睛地看,还是没有看到所希望看到的老鼠。他一回头,看见于广正在用嘴舔着铲子。毫无疑问,原来是于广假称墙角处有老鼠而诱导于明转过头去,而于广自己偷铲了一块粥巴子吃了!于明见此情景,一种被蒙蔽被欺骗的感觉猛然在心中升起,一种觉悟了的痛苦激起他奋然反击。他一把抓住铲子柄,想夺过来让自己铲粥巴儿吃,并且想丝毫也不留给于广了。可没料到,年龄比他大的于广握铲子柄很紧,于广见于明来抢铲子,就猛然将铲子一抽动,并且朝旁边一甩。这一甩,铲子锋利的部分将于明的食指处划破了一道口子。于明感觉被划破了手指,同时产生了剧烈的疼痛感。六七岁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意外的皮肉伤,也没有经历过如此的失败和欺骗,于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哭,作为孩子和妇女的武器,有时候会产生巨大的力量和效果。他这一哭,被在屋外不远处的母亲听到了。母亲回来询问是怎么回事,于明边哭边嚷道:“他不肯我吃锅脚儿,还用铲子把我手指都划开来了!”说着,举起了作为证据的手指给母亲看,那一道长口子已经流出血来了,还有两滴子滴到了地上。于广在惊慌中作出辩解:“不是我不让他吃的,他想多占,他抢铲子划破手指的!……”母亲一看到于明手指上的血,哪顾得于广辩解什么,冲上来就要揍于广。但于广避让得快,母亲并没有揍到他。母亲骂道:“你这畜牲,你比他大,指望你带着他的,你还跟他抢锅脚儿吃,你好意思的!”母亲的话还没有说完,父亲也从门外进来了。——不知是闻声而回家的,还是劳动方面有什么需要而回的,反正是走进门来了。
  父亲从门口走近灶台两步,正准备询问妻子是怎么回事。没料到于广那家伙一看见父亲的人影儿,就弓着腰,从方桌底下快速穿过,而后出了大门。他竟逃出去了。父亲见于广逃跑,料定是他干了坏事,就抄起一根扁担追赶于广,怎奈于广跑得比鬼还要快,父亲又咳嗽且严重气喘起来,于是父亲追打儿子的愿望就这么破灭了。
  这里的于明仍在哭个不停。他在道义方面取得了完全的胜利,但皮肉之痛似乎更厉害了。他仍然举着他那胜利的然而又是残破的旗子一般的手指,为的是既想得到父母的抚慰,又能进一步显示他的弱小和正义。他认为作为弱者的自己理应受到父母的同情和保护。母亲给他的手指包扎了一层布条儿,用棉线扎牢,同时安慰他说:“划得不深,不要紧,过两天就会好了。——等到将来日子过好了,天天在锅里纳疙瘩,或者天天做饼,也不要紧呀!让你吃两个,只给一个于广吃,看他还这么不懂事不。……”
  从这之后的一些日子,母亲往往总是把锅子底下的一片粥巴子铲下来分给于广和于明,免得他们自己分配时再产生纠纷甚至流血。
  天气渐渐地暖和起来,并不再像历史河流那样出现曲折甚至阶段性的倒退。布谷鸟儿每每从蓝天飞过,农人们不懂得它们叫声的凄厉,把他们的每一声啼叫都化作了对丰收的希冀。麦芒的金黄,渐渐地感动了每一颗麦粒,让每一颗麦粒都变得黄灿灿,散发出喜人的金子般的光泽。自从汉根家四口人共0.28亩自留地里收获了麦子之后,锅子煮出的稀饭,明显的变得量大且稠厚。有时候,于广饭碗一丢就背起书包上学去,他几乎已经不屑于跟于明争夺锅里的粥巴子了。而于明,肚子喝得饱饱的,有时候竟也忘记了锅里粥巴子的存在。因为,他家的家门外,有一个极为宽广的多彩多姿的世界。坐在家门口遥望远方,坐到河边观赏小小的游鱼,仰头观望鸟窝和来往的飞鸟,坐在土坡上观赏随风而动的树叶和青草,在竹林中靠着粗竹聆听竹林外人们劳作的号子声,都成了他生活的内容,也有的成了他学习和模仿的对象。吃饱了的儿童,自然界所呈献给他的,不乏诗歌的和音乐般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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