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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红白之事纷纷然(4)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3-01 11:15:58      字数:4874

  话说奸雄有个脾肾阳虚的疾病,每晨就爱蹲厕,正在专心致意用“功”,忽听媳妇急急喊道:“别没屎推尿,桐柏来电话了,快快接电话!”一听桐柏,心里一阵兴奋,想实现出名的梦想为期不远了,喜得不揩腚,提着裤子往屋里跑去,边结裤带边张着嘴。媳妇说:“我给你结裤带,赶紧接电话!”奸雄接到胡生的电话,像太监听见了皇帝的呼唤,不敢怠慢。心想这是立功的机会到了,只有好好表现自己,文人才能把自己刻进书里,名垂青史。他高兴地对妻子“黑嘴唇”说道:“怪不得昨晚做个吉祥梦,好兆头!”黑嘴唇因口唇黑,村里老娘们就送了这个“黑嘴唇”的绰号。黑嘴唇笑嘻嘻问道:“啥梦?说来看看,我会周公解梦。”奸雄喜不自胜道:“梦里……我也会点儿解,不过没你专,直觉此梦是个好兆头,爱妻批批看。”黑嘴唇掐算半天,“腾”地一跳老高,拍手赞道:“……该你时来运转哩,半夜娶媳妇,净好事儿,胡文人是你命里贵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好好捯饬捯饬赶快出发吧,祝你旗开得胜!”老奸雄抱着黑嘴唇胶着似的好吻一大阵子,说道:“知我者,爱妻也!”黑嘴唇大笑:“知你者,胡生也。同性恋!”奸雄怒道:“异性也练不动了,还同性练哩!阳萎早泄,你不知道?还瞎胡扯!”
  边说边对着穿衣镜拾掇自己,穿上僧不僧道不道的衣袍,梳个发髻,酥油抿抿,有棱有角,瘦长脸儿抹一大层黄机油叫脸儿更黄了,意思告诉胡生自己有病还迢迢来帮你找风水地气,精神可嘉,何等忠诚啊!尖尖的下巴,故意蓄了一握胡须。项挂一长串桃核穿的念珠,在脖子里盘了两圈又垂到胸口处,坠着白色的石坠,很出色。奸雄肩挎三弦、手提罗盘,春风得意,迈着快步,往村北走去。不远就见狗队长带一群狗,黄的、白的、黑的、花的,啥颜色的狗都有,站在那处抬着头,好像等自己。
  “狗队长”是当年清财小组的干将,清财失败,对着天空把胡生骂个狗血喷头,又到桐柏找了一回,说文人没把清财干败该杀,但胡生也早和化子逃了。狗队长就到湖北大山里藏了几年,风平浪息才回来。因山里打野味吃得太多,落了个一身膘,满脸黑胖。他衣着黄裤,上身斜裹着蓝褂子露着毛茸茸的胸膛,领一群狗上地寻兔子,看见老奸雄的模样,心笑这家伙是全大队公认的“小诸葛”,带头闹清财,计谋失算,连老绵羊鸡X毛也没清掉一根,差点儿给派出所所长惩罚,托人赔罪,才免过一劫。看他这股劲,道不道、僧不僧,上哪卖唱去的?哈哈大笑着,狗队长手指奸雄说道:“年成不错的,咋也学化子乞讨?化子写诗要门,你却卖唱讨饭!你家祖坟占着了讨饭风水,你会阴阳咋不摆治摆治?”奸雄拍着腰里的大烧饼(罗盘),怒道:“放你娘的出溜子屁!你睁开眼仔细瞧瞧,我这是要饭吗?”狗队长一步窜上去,拽着奸雄胡须道:“撅屁!你不出溜着要饭还出溜着当官呀?把你山羊胡子揪掉!”奸雄深知狗队是半调,满脸堆笑道:“兄弟,玩笑归玩笑,胡须不能拽,假的,全指假的发财哩!”狗队长笑得屁响,打着喷嚏说:“你这货一辈子没有半点真,到哪里都是祸害人。滚吧,滚吧,最好学化子,别回来!”说罢,吹一声口哨,七八只大狗“呼呼”地跟着狗队长往地里找兔子去了。奸雄见他远了,骂道:“日你娘,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不得好死!”
  后来,狗队长得胃癌走了,老奸雄乐得自掏腰包请个盲人说书唱了好几个晚上。声音不好,听的人不多。老母猪跑来尿尿,说书的以为有人给他倒茶,忙里说:“不渴,不渴。等我唱完敬德洗马再喝茶。”结果奸雄次日就把说书的撵走了,一分钱也没给,成为满村的笑话。四外村都说他真会日弄盲人,就不知道遭罪!可恶至极!大多人却当成笑话谈论不休。听见汽车喇叭,奸雄忙里往西瞧,见一辆红底客车缓缓而来。这是新修的从梭阳到驻驴店的公路,蓼姜黄胶泥铺就的路面,凸凹不平,孙庄是个临时站点,还有几个人在路边说说笑笑候车,客车快要到了。
  “黑嘴唇”掂个红提兜飞速而来,手指奸雄,喘着气说:“昨晚煮的熟鸡蛋,走了不带,路上吃啥?”奸雄心里骂“黑嘴唇”真你娘的丢人现眼,就接过鸡蛋,“嗖”地一声扔个老远。鸡蛋滚了一片,几个逮蚂蚱的小孩跑来抢着吃,“黑嘴唇”大骂小孩:“滚你娘个X,吃XX蛋去!”小孩吓跑了,她就赶紧收拾了乱滚的鸡蛋,骂了一路回家去了。
  客车“噗”的一阵,吹起好大尘烟,停靠路旁,旅客们上了车,一阵喇叭,车轮飞旋,奸雄晃晃荡荡沉醉在前往桐柏的路上。到了泌阳车站,倒了一次车,不到中午,来到了小石镇。下了车,到饭店匆匆撮了几口,徒步胡庄而去。
  大约步行四五里,见一片大竹林,便想到当年老绵羊的烟杆可能就是从这里弄的。过了一个稻场,看见一个很大的村子,心想好多年前曾经来过,现在都有变化了。记得当初来给胡生透漏清财失败的信儿,胡庄是个落后的山村,现在新添不少的平房楼房。曾经被自己放过手脚的胡家老坟莹,被搂挡个严实。山神庙、不干堰、大皂角树,还是老样子,老老实实、长长久久、不辞劳苦为胡庄作标记了。见山神庙有几个老太太烧香燎纸,就没话找话问胡庄。老太太拿手一指,说前面就是,又问他来胡庄做啥事。奸雄想,正是宣扬自己的良机,便说明了自己的来由。一旁有个四十多岁男劳力摘皂角刺的斜着眼看奸雄。皂角刺叫天丁,中药材,有攻坚破结、有透脓散积的功效。那劳力说:“这胡生咋搞的,不是唱过哭灵戏了吗?怎么又来个弹三弦的道伎﹝穿着道袍带着道家乐器唱歌的人﹞闹来了?”有个老太太笑起来说:“娃子说错了,道伎是会唱的老道,带道情﹝小碗粗一米多长竹筒,一端糊着蛇皮,手拍发出腾腾响的乐器﹞,这是个三弦。兴许是卖唱的。”那个劳动力说:“嚯!这人四不像,反正到胡生家不是凡人!”奸雄听而不闻,只顾往前走。
  胡生独出心裁和六七个有身份的人,都叫胳膊上都绑着白布儿,借以表示戴孝了,围着桌子坐了一圈说着老人去世的悲哀。有大队委员、公安局的、公社干部、地区报社编辑,还有关副镇长。关副镇长他喝两杯酒有事早走了。胡生眼里噙着泪,满脸悲伤,尽显大孝子的样子。都劝他节哀,别伤了心气,全大队还指你治国安邦的。大队委员是治保主任的一单挑,张扬自己当过兵,不分季节,都是黄军装,穿成了白菜叶子色还不离身。四十多岁,头戴鸭舌帽,身高不足五尺;鹰钩鼻、核桃眼,棉裤腰子嘴要是用力一咧足能塞两馒头;有文化,没少看《三国演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咧着黄牙说道:“胡书记,人家曹植悲伤时能七步赋诗,你悲的不比他低,赋首诗如何?”胡书记斜了一眼心里骂道:你他娘拉个X,懂个球啊?曹植啥心情,我啥心情?显摆臭学问不是,可不知道你看了几页三国?可又一想,也是,棉裤腰子嘴说得有道理,趁此露露悼念父母的才情,叫各位饱饱耳福,佩服佩服,不失扬名之机。他擦擦眼睛,把头一仰,道:“来一首就来一首。”吟道,“父母劬劳,百岁喜丧。形归窀穸,神返室堂。夙兴夜寐,永志不忘!”
  大家正要赞赏,老奸雄心高气昂出现众人面前。人们见来者稀奇古怪的打扮,不知何方神圣驾到,先是一惊,后是一愣,雅静无声。胡书记仔细一瞧,不是别人,正是雄叔,及时雨呀!沉稳稳互相握手,很是亲热一阵,问:“叔叔吃饭没!”奸雄道:“下车到饭店吃了两碗羊杂碎,饱的。”尔后胡生给大家介绍道:“这是高头奸雄叔,听说我娘走了,特大老远来寻块风水宝地。雄叔是化子亲叔,我和化子是患难之交,因之也是我亲叔。”大家都站起来,齐声道:“叔来了,叔叔好……”移坐敬烟献茶,好不恭敬。奸雄心想,胡生这小子真行,能有好友,一个个都像样儿的,捋着胡须说道:“听胡生说他和我侄子是在冰天雪地认识的朋友,叫患难之交。胡生是好人,曾为我地的清财立下汗马功劳,可惜失败告终……”胡生听着不是味,想他几十几岁不着调,哪壶不开提哪壶,守着朋友擦刮我,啥玩艺儿!狠狠瞪了一眼奸雄说:“你来弄啥的叔?”奸雄捋捋胡须道:“给大嫂看风水呀,咋了?”胡书记说:“叔,那你大老远来提没用的搞啥?以为你清财怪光荣?没清倒人家,却把你自己老师的宝座清掉了,要不是你躲得快,也得牢里蹲几天!说三道四,贬贱别人等于贬贱自己!”奸雄拍拍腰里的罗盘道:“我没那意思,别节外生枝!”
  胡生想道,给你这驴头马怪的说不出啥明白来,不敢叫你生气呢,生气了不给找好风水就槽糕了!没笑强笑敬上一颗好烟,堵着奸雄的嘴,说:“叔,别给侄子一样。消消气,消消气!”拿起打火机点着烟,又倒一杯香茶亲自捧给雄叔。奸雄使劲儿抽一大口烟憋足气儿且耍耍这个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家伙,便将浓烟“噗”地一声吐在胡生脸上说:“消消气!”这气只消得胡生三佛出世,呛得他“咔咔”乱咳,嗝儿嗝儿要哕,也是烟气刺中了瞳仁,捂着眼睛跑到外边,流一会子热泪,吐一阵子沫子,心里服气奸雄的厉害,不是好惹的角。
  奸雄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品着香茶,觉得西湖龙井的味道真是不错。把个目光屋里乱扫起来了。他发现了墙上的诗屏顿时不悦,硬生生地指着问道:“谁写的?”胡生回道:“化子!”奸雄耸耸鼻子,往门外吐了一口唾沫,擤把鼻涕,掏出卫生纸,拧个尖儿,塞鼻子里旋了几旋,团蛋蛋,扔出当院,错错牙齿,没好气地说:“贱化子!”胡生说:“不贱能讨饭?讨饭没几个是贵人!”奸雄气咻咻地说:“他不但贱,贱得出奇!”人们瞪大眼睛,齐唰唰盯着胡须黄脸子,好像都在问:化子比你老奸雄还奇吗?胡生问道:“叔,我真没看出化子有啥奇?”奸雄气得发喘,说道:“他把我的诗偷来充能,难道不奇怪?鬼不堆的太会气人了!”就想起当年去驻马店拉木料,去时在白帽垛山根打化子的那一顿,装死装得给真的一样,正准备挖窑埋了,他却乘起不备兔子似的窜了,真是狡猾得可恶!这个奸雄嗔恨嫉妒太厉害了!胡生想,你老奸雄何以见化子写的《终南山秋色》?你胡诌八咧个什么?我知你曾说放蜂去过桐柏山、歪头山、童山、罗汉山、太行山、花山,压根就没说过终南山,何以见终南山眼就冒火了?问道:“难道叔也去过终南山,那山长得如何?”奸雄眨眨眼,沉默一会儿道:“去过!那山巍峨壮观,鬼工神斧,气像万千,长得给长城一样,远观长城锯锯齿,近看城长齿齿锯!好得很呀!就给诗上说的一个样儿。还给人头山对面的黄龙山的韩湘子饮酒碰杯呢!”奸雄骄傲地说,“放蜂专找有花的山。尤其是小石镇东边玉皇顶的槐树坡,那洋槐花出蜜率高,年年春天先到那里去,然后再去别处。”胡生忘了丁忧欣然道:“哦,叔乃养蜂专家!到时候把蜜蜂拉来教我养蜂,过甜蜜生活多好。这里自然优势有利养蜂,得天独厚!叔,我灵感汹涌而来,憋不了啦,必须发泄!”奸雄微笑道:“啥灵感憋不住啦?老人去世,你是想大哭一场吧?你可别嘴哭,大家都在用心大哭着哩!”胡生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有了蜜蜂的灵感,灵的感觉不可思议,来高吟一大首,大家看看能胜过唐诗不?”人们不做声,心怪他特殊,娘走了,还挺有雅兴,度大量宽,这贵人世界上独一无二。只见他清一阵子嗓门,喝口茶润过喉咙,开音了:
  槐树坡上槐花香,穿梭微虫昼夜忙。
  待到秋后酿成蜜,只见巢空不见糖。
  付出无须求酬报,甘霖无语沥春光。
  一生辛苦终无愧,化作甜魂绕梦乡。
  人们哭笑不得,不知咋说对了。他看大家一会,问道:“这首诗叫《蜜蜂》都看怎么样?“老人去世,揪得人们心痛,谁会有心关注胡文人的顺口溜?他生气道,“一群诗盲,听听,李白、杜甫都痛哭流涕的!”奸雄觉得没个回应不好意思,拍起马屁来,也不怕踢,说道:“啊哈,这诗水平高超,平仄工对,琅琅珠玑,光耀环宙,足令唐诗暗然无光了。”几个有身份的嘴里不说心里说,这个四不像也是没文化的主儿,把个狗臭屁也当成了美味佳肴!胡生却说:“知我者,雄叔也!”就特意泡一碗红糖米花茶,硬说,“这茶被联合国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米花茶不是物质,是精神!”双手捧给老奸雄。人们捂着嘴乱嗤嗤。
  奸雄端着酽酽的米花茶,吹吹热气,突噜一口,觉着又粘又甜透着浓浓米花香味,想到老人的谢世联系到自己最后也是那个字——死!一腔悲痛揪心生了出来,泪如泉涌,弹起三弦,唱个祭悼,以歌代哭。
  寒鸦啼,孤灯息,夜空霜降冷凄凄,坚冰砸来梅花碎,老人阒然归窀穸。风也哭,水更悲,我等心中如刀剔,孝顺和谐忠厚门,专注寻找风水地……这三弦声和唱词感人,胡生忙穿孝衣,风中摆呀摆的,宛如雪里白袍,红着眼圈儿带着众人往老坟莹缓缓而去。欲知事后如何,且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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