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放歌花园口

　　列车开出了西安城，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德仁的眼前还浮现着孩子们连连挥手的身影，浮现着秀兰默默收拾行李的身影，耳旁还响着秀兰的千叮咛、万嘱咐：出门在外要自己注意身体，刮风下雨加件衣裳，感冒了吃片阿司匹林，拉肚子吃片黄连素，按时休息，别过分劳累了。学习知识是一辈子的事情，别把自己逼迫得太厉害了。我知道你的犟牛脾气，逮住一个学习机会，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都吞进肚子里。既然余书理让你出门旅游，你就放轻松些，好好地玩玩。人在外面吃好些，喝好些，看看回来能不能多长几斤肉，嘻嘻……
　　德仁暗暗地笑了，摸了摸胸口，秀兰钻在他怀里留下的体温似乎还在，这时他心里便热哄哄的……西安距离郑州虽然不算远，普通列车却要走一晚上，走走停停，有的车站要停一个小时，就这样，还算好，没有晚点，天色大亮时正点到达郑州。遵照秀兰吃好点、喝好点的嘱咐，他找了个饭馆，先填饱肚子再说。早点还是中国的传统食品，油条，豆浆，倒也吃得舒舒服服。吃完饭，他向服务员询问去郑州大学的路线，一个正在吃饭的女同志抬起头来：同志，别急，等一下，我也去郑州大学，咱们一块去。
　　德仁一看，是个三十多岁漂亮的女同志，便在那儿等着。女同志吃完饭，便同德仁一起走出饭馆，客气地：同志，谢谢，你也是参加写作研讨班的？
　　德仁说：是啊，不必言谢，咱们一块走。
　　女同志说：不急，除了学习，我还有个旅游的任务。我在兰州中学教书，平时很少到内地来，孤陋寡闻，趁着这个机会，就想多转些地方。你要是不累的话，咱们就一块转悠还热闹些。
　　德仁疑惑的：看样子，咱们是同一趟列车来的，你难道不累？
　　女同志说：我坐的是卧铺，一点也不累。同志，你难道很累吗？
　　德仁说：我靠窗户坐着，趴在茶几上睡了一晚上，也不累。早上用凉水洗了脸，倒觉得没有一点睡意了。
　　女同志说：看你精神焕发，也不像是很累的样子嘛，嘻嘻……我这人性情开朗，爱说笑，你别介意。我叫徐月月，你就叫我小徐。
　　德仁说：说说笑笑才热闹，我是西安高校的文学老师，名叫张德仁，你就喊我老张。我带了一本旅游手册，要不咱们先看看二七纪念塔。
　　小徐翻了翻德仁递过的旅游手册，说声好，于是他们便奔向二七纪念塔。二七纪念塔建得很特别，就像两座楼房套在一起似的。站在塔前，小徐递过相机说：老张，你给我照一张。
　　德仁举起相机，对对镜头：小徐，塔很高，要照全貌你还得再往前走。
　　于是，小徐往前走，德仁往后退，直到纪念塔全部装入取景框，德仁说：好了，可以照纪念塔全景了。
　　小徐说：我喜欢照全身照。
　　德仁说：那么你再往前走。
　　于是，小徐往前走了几步，德仁说：好了，人是全身，塔是全景，可以照了吧？
　　小徐说：可以照了、
　　德仁举起相机，正要按下快门，突然停了下来：小徐，照片是竖的，塔身很高，人要照全身，这样照出来的人像很小，面部表情就看不清楚了。照相的目的是为了留下美景，更是为了留下倩影……
　　小徐恍然大悟：老张，我明白了，你是说我照半身照更好看些。好，就听你的，来张半身照。
　　于是，小徐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合适的地方，德仁说：看镜头，笑一笑。
　　小徐扑哧一声笑了：哄小孩吗？难道我是小孩吗？
　　德仁咔嚓一声，按下快门，两个人都哈哈大笑。小徐说：老张，你把我照成了丑八怪了，我爱人看了会笑破肚子的。爱人也是中学教师，本来是要和我一块来的，证明都开好了，可是学校只批了我一个名额，他只好留在家里管孩子了。
　　站在二七纪念塔的最高层，他们四周眺望，远近风光尽收眼底。小徐说：老张，你看郑州的城市风光有一个什么特点？
　　德仁说：小徐，你是在考问我吗？刚才在路途中已经看到了，现在俯视郑州全貌，看得更清楚了，你说是不是呀？
　　小徐嘻嘻地乐了：是啊，是什么呀？你倒说具体嘛。
　　德仁疑惑的：小徐，你真的没看出来来吗？风景已经显示得很清楚了。
　　小徐说：你再诱导，我也不会说出答案。
　　德仁掏出钢笔：咱们把答案写在各人的手心里，然后比对一下。
　　德仁说着用钢笔把答案写在左手手心，握起手来。小徐也把答案写在手心。然后他们一齐伸出左手，同时哈哈大笑，原来手心里写的都是两个字：梧桐。
　　德仁说：你看，满街道的行道树多是梧桐，植株高大，枝繁叶茂，铺天盖地，绿波荡漾，咋能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小徐说：我看过一篇描写郑州梧桐的散文，这次一到郑州，我就留意梧桐，果然是名不虚传，夏风吹过，绿波荡漾，看了叫人心潮澎湃，心旷神怡。
　　当他们向北边眺望时，远处一条银带横在天边，黄河，那就是黄河啊！小徐从地图上看郑州北黄河之滨是花园口，她兴奋地：老张，这就是老蒋炸开黄河大堤，洪水决口，冲走几十万老百姓的那个花园口，看样子距郑州很近，咱们抽时间去看一看，你有兴趣吗？
　　德仁冷冰冰的：没有兴趣。
　　小徐惊讶地：老张，到花园口去，你怎么能没有兴趣呢？不可能嘛。你想一想，那里就是黄河，俗话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咱们到了黄河跟前，哪能不去看黄河呢？特别是那个花园口多有名气。老张，你刚才说错了，你就说你对到花园口去特别感兴趣好不好？老张，我求求你哇！
　　德仁看小徐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小徐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
　　下午，他们到郑州大学报到，接着就是名家授课，学习，研讨，直到星期日才休息一天，使他们有机会去花园口游玩。公共汽车向郊外驶去，两旁全是绿油油的稻田，小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没有想到，河南还能够栽种水稻。
　　德仁问到：你想象中的河南是什么样子？
　　小徐望了望车内的乘客，从穿着、皮肤上看，好像大多都是本地的农民，所以她不敢随便说话，只能悄悄地和德仁耳语：气候干旱，赤地千里，没吃没穿，出门逃荒。你看，陕西、甘肃铁路沿线，就有不少河南人安家落户。
　　小徐说话声音虽然很低，她旁边的乘客还是听见了，这是一位文质彬彬的老汉，他态度和蔼的：同志，你说得没错，不过那是过去。自从实行了包产到户，农民有了种植的自主权，多余的劳力出门打工，农村的情况就好多了。当然，河南地形复杂，北部、西部、南部都是山地，只有东部是广阔的平原，有水利条件的地方普遍栽种水稻，富裕起来的农民真不少哩！
　　老人指着稻田中间的村庄，果然是白墙红瓦，房舍俨然，炊烟袅袅，一片升平景象。小徐问起花园口的情况，老人说：那只是黄河边的一个村庄，离黄河还有一段距离。花园口的黄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因为当年老蒋炸开黄河大堤，借洪水抵挡日寇，淹死了几十万老百姓，在历史上才有了名气。
　　果然，汽车到了花园口站，旁边并没有村庄，下来几位乘客匆匆地走散了，只有小徐和德仁停留下来。大堤旁插着一个木牌，上书花园口三个大字，下面有一行小字：蒋XX炸毁黄河大堤处。小徐说：老人说这里有一个村庄，怎么看不见呢？
　　德仁说：你可能没有到农村去过，说是村庄有的只有十几户人家。你看黄河沿，一片荒滩，水沙大，又没有树木，谁在这里安家落户呀？
　　小徐叹了口气：唉，一路上都是青翠稻田，人烟稠密，到了黄河边反而遍地风沙，人烟稀少了。
　　德仁说：你唉声叹气的，没有兴趣了？要是没有兴趣，咱们回去吧。
　　小徐乐了：老张，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只是说花园口名不副实，我想象中的花园口应该是红花似锦，绿草如茵，水声溅溅，鸟鸣啾啾。走，咱们大堤上看看。
　　于是，他们沿着土坡爬上去，来到大堤顶上，眼前黄河浊浪滚滚，向东奔流。他们正在观望，忽然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小徐没有防备，差一点摔倒，德仁连忙把她扶住。小徐嘻嘻地笑红了脸：哎，我怎么像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多亏你是个正人君子，你要是有了歪心邪念，趁机把我抱住，多不好意思呀！
　　德仁一脸严肃的：我们都是同志，你放心，哪会产生歪心邪念呢？小徐，堤上风大，咱们下去看看。
　　大堤里面是陡坡，德仁自然而然地扶着小徐向下走去，到了河边，倒是一块平地。奇怪的是，由于地形的关系，这里的风反而小得多了。于是，他们选了一块近水的地方，德仁铺上报纸，他们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黄河水流。许久许久，小徐慢慢地说：老张，我想和你来花园口，说什么不到黄河心不死，其实是在骗你的，你想到了没有？
　　德仁说：我去过兰州，黄河从兰州中心穿过，你天天能够看到黄河，哪能热心到郑州看黄河呢？
　　小徐说：好，我再来考考你，兰州的黄河和郑州的黄河有什么不同？
　　德仁说：兰州的黄河是由山里流出来的，河水清；郑州的黄河是经过了黄土高原，河水浊。兰州的黄河窄一点，水流湍急；郑州的黄河宽阔，水流平缓多了。
　　小徐说：老张，你地理精通，我们学校正缺一个地理老师，你去不去？嗨，我开玩笑，谁愿意从高校到中学去？
　　太阳正红，他们也没有带伞，晒得人热哄哄的，德仁看了小徐一眼，却是粉面桃花，愈加娇艳了。小徐说：我是不是晒黑了，很难看？
　　德仁并不表态，脱了鞋袜，把双脚泡在水里，随意摆动着：小徐，黄河在这里拐了个弯，这里的水没有大的流动，很安全。
　　小徐本来就看得心里发痒，便不顾一切，脱去鞋袜，把白生生的双脚伸进水里，连连喊道：凉爽爽的，真舒服！
　　小徐眼望着黄河水，脚泡在黄河里，一高兴便引吭高歌：
　　哗啦啦的黄河水，
　　日夜向东流……
　　小徐一曲唱罢，看德仁跃跃欲试，便莞尔一笑：老张，此情此景，你难道无动于衷？
　　德仁说：好，我也唱一首，你不要笑我，在女人面前唱歌，我脸发红哩！
　　小徐笑笑：你唱吧！给一个男人唱歌，我的脸蛋发烫，肯定红得像苹果一样。
　　德仁一冲动，便放声歌唱：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大风从坡上刮过，
　　小徐兴奋地加入进来，一齐唱着：
　　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
　　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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