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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白云无居随风处(3)

作品名称:桐柏山下      作者:尘浮      发布时间:2019-02-22 19:58:04      字数:5282

  太阳苍白,风声呼啸,沿途清霜白露。反光镜的红布条子飘得急急,好似一缕火焰在燃烧。弥陀圣号婉转悦耳,清心爽神。北方暮秋初冬的特色肆意地展现着。一望无际的冀北平原都是干枯的棉柴耸立一地,掩隐着黄澄澄的沙土。瘦高林立的白杨不向寒冬低头,显得性格倔强,坚定自己的精神。写着“人”字的大雁咿咿呀呀,迎着凄厉北风挺进。田地间路径苍黄的芳草给苍茫的原野打上金色的格局,美不胜收。
  过了南宫数十里下了公路,驶到坑坑凹凹土道,轿车颠簸得异常,尘烟飞扬。走了大约七十来里,来到一个很大的村子。这村真大,从东到西,扯肠老肚十多里地。听慧诚说,五村对了个大村庄,人口一万五千多人,有三条集市,轮流兴张,买卖方便,是方圆有名的五里堡,属于威县管辖。村中有一大坑,数十亩大,没水,空旷。往北半里有座古寺,叫开元寺。开元寺始于唐代,历尽沧桑岁月,几经废墟颓败,走到如今,在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全面落实中,众善人踊跃集资,重修庙宇,开元寺又见天日。寺里住几个和尚,晨钟暮鼓,感化一方。人们熏染佛法,互敬互爱,广行善事,利国利民。大殿朱墙黄瓦,巍峨庄严,供着西方三圣。烧香拜佛络绎不绝,香火可以。
  车子停靠山门外,二人来到大殿,惠诚将供果上供。居士互相都熟,皆是临济寺老和尚的皈依弟子,相见自然皆大欢喜。居士们去过临济寺,都知化子,是临济寺掏粪的“净坛使者”,不冷不热。他拜拜佛,识趣地退出,背靠柳树看一群麻雀蹦蹦跳跳觅食。天空飘起零零星星雪花,风大了,柳树尖叫。院是水泥铺就,没土气,外边枯叶和着飞雪“嗖嗖”乱飞,在院铺卷。有个僧人拿扫帚白白地忙活,没法子了,念着“阿弥陀佛”,一步一步到大殿给善信讲开示去了。惠诚出来对化子说:“今个初一,人多。走,见见会首再说,我想没有啥问题。”化子到车边等坐车。惠诚说:“不远,步行吧。问老和尚找件棉衣,天下雪了。”就去寮房了,不大会儿,取来一件紫色棉袍。化子穿了,顿感心里热乎乎的,心说:和尚有修行!这棉袄穿着会发热,慈悲呀。惠诚念着阿弥陀佛圣号,二人一前一后找会首(管理寺庙的领导)去了。
  路过街道,逢集,一街两行,好不热闹。卖蜡、香、表、佛像、小鼓、阴钞、纸扎、吆喝着吉祥话。还有卖煎饼、浆子窝窝(绿豆粉做的窝窝头,属于地方特色食品)的,炸油条的,拐沫(各种豆类,水泡透同了炒熟的花生沫在小石磨磨浆放锅里加入调料煮粥叫沫子)子的。吃的人真是不少。还有卖家畜的、鸡鸭鱼鹅的,“给嘠”乱叫。农村集市充满土壤气息,有意思。化子说:“喝碗粥吧,人生难得糊涂!”惠诚说:“啥粥呀,不知道乱说!沫子,好味道。事情弄妥后,请你吃个肚儿圆。”
  过小桥,向南拐个弯儿,只见有几搂粗的参天大杨树,树冠笼罩约有一亩地大,枝枝叉叉虬龙般的在天空无拘无束伸展。树下是宽阔的院落,主屋一溜六间泥坯平方,一丈二尺左右高。东西各一排五间约九尺来高平房。有几盆仙人掌还倔强着浑身白刺,透着一股精神。房檐下有两棵石榴树,枝条光秃秃没生气。屋里传出“嗵嗵”的声音,像在捣什么。二人来院里,听那声越响越频。惠诚大声说道:“庆堂表哥在吗?”没有回话,还是“嗵嗵嗵”。他到门边拍着门的铁环“哗啦啦”的刺耳。那“嗵嗵”声便停了下来。有个女人不情愿地大声道:“谁!”惠诚说:“表嫂,是我,表哥在吗?”
  这女人四十多岁,背略驼,头发乌黑,圆脸,顶块蓝印花手巾,红袄蓝棉裤,不足五尺,手拿石锤,油淋淋粘满花生沫,来到门边,说:“以为谁呢?半天表弟,上屋啊,外面多冷。还有一位,来来都到屋,有火烤。”到屋,见东墙横着大炕,炕上铺着草蓆。板板正正铺盖摆炕一边。炕前地下满满一大盆红彤彤、热烘烘、不冒烟的火炭发得旺。二人坐在两旁享受舒服。堂屋中间佛龛供着西方三圣,冷冷清清没个理会。
  表嫂搬桌,倒两杯黄澄澄的槐米茶,放到桌上说:“喝茶,我做饭,拐沫子!”化子听罢,心里喜滋滋地说:“正中下怀!好好享受享受沫子的美味。”惠诚说:“别费事表嫂,我们在外用过了。主要见表哥有事。”化子乜斜一眼,道:“咹……”表嫂见化子出言冒冒失失不气派,眼角瞟他,问:“你咹个啥?咹?”化子见她学他,说:“不是咹大嫂的,咹我师兄犯戒了!”惠诚笑起来,说道:“净坛使者,你知道啥是戒,咹?”化子理直气壮好像得理不饶人,带满教训的口味,又像审讯:“说!”惠诚说:“再说,捂你嘴!”化子说:“你不怕遭罪?五戒之四是啥?”惠诚沉默不语,想这家伙会无限上纲。化子又说:“明明外边没吃饭,却打妄语?街里想碗沫子喝,你就不让!是可忍也孰不可忍?饿得满肚屁放不出,憋里不放生涨!你仗会念往生咒?叫我早去极乐世界享福的!”
  表嫂笑得到门口打几个喷嚏,说化子:“得了,得了,别费唾沫了,沫子多下花生沫,香香这位小弟。”惠诚说:“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俺表哥哪里了?找他有关紧事。”只见表嫂,把事先泡好的黄豆、绿豆、豌豆、蚕豆、豇豆、芝麻,倒在石磨窟窿眼处,手攥搅把,呼隆隆快速转着小石磨,乳白色浆液顺磨盘低槽“哗哗”流到锅里。豆子磨完,才说:“南宫普彤寺弘川老法师举行佛像开光典礼,三天前,邀他去了。你俩没到前,来电话一会到家。你哥爱喝沫子,就炒花生仁捣得稀碎,累得胳臂生痛,为做个沫子,费好大劲儿不值得了。”化子咂咂嘴说:“嫂子,值得值得,还捣不?”表嫂笑道:“下锅完了捣啥?再做沫子你捣!”化子心想这还差不多,喜滋滋地说:“知我者,表嫂也。”惠诚说:“阿弥陀佛!知你的,就是这沫子也。”表嫂想这两人真会逗,且劳动劳动你二人去,说:“小弟到外墙根菜园拔几棵蒜苗、大葱、芫荽,园子角埋有生姜,一起备齐洗净剁细花儿下锅味香。表弟去街打瓶小磨油下锅味更香。”各忙各的去了。
  化子把几样菜洗净,持刀桌上十足劲道像剁肉饺子馅儿地剁。“呯呯呯……”声响四邻。表嫂想这家伙真傻!说:“咋了?不饿?劲挺大!菜花儿没出,桌子砍成木渣!把你娘生你没吃奶的劲儿拿出来,就不会再凶了。”化子想讨好,结果讨个不好,立即泄劲,每样分开,细细各切一阵,好出味道。嫂子夸奖:“对对,就这样,以后自己过日子得学些做饭经验。”化子笑笑不吭声,拿着比头大的黑碗洗起来。嫂子问他干啥,他说:“有备无患!”
  “谁给你抢?”
  “以防万一!”
  “饿懵了?”
  “早懵得不行!”
  惠诚回来。嫂子说:“快下香油,你兄弟饿懵了!”化子笑道:“懵吃饭!”沫子五味俱全,香满胡同。惠诚取了贡碗(供佛用的小碗)装着沫子上供,念着供饭咒,出食,毕了贡,就进饭了。正在津津有味往嘴里装得好快,庆堂回来了。庆堂大约五十左右,一米六七,黄军装,胖胖乎乎,头发花白,圆脸庞,浓眉络腮,环目高鼻,阔口肥唇。把一提水果摆到佛前,焚香拜回佛,然后拍着身上雪花,语声响亮说:“弘川法师慈悲,佛事圆满,给打观音灵卦,说家来贵客,匆匆赶回,果然真实。贵客几时到的?”化子笑说:“八九点来。”惠诚指着化子说:“表哥,你说贵人是他,就因这找你来的。”表哥盯化子一阵,哈哈大笑道:“以为哪里贵客呢?原来是临济寺里掏大粪的净坛使者——化子!化子身有大粪,到哪壮哪,也算贵人了!”唾沫星子喷表弟一脸。惠诚拿手擦脸说:“表哥信佛,佛教笑话人吗?”庆堂说:“笑话啥?想想是好笑。”化子不回话,光自顾自突噜沫子,一大碗呼噜了,舔着碗底“嗯”了一声说:“香,真香,好吃得很呀!”没经人回话,又盛了一大碗,吹吹热气,呼噜几口,放到桌,擦着挂到嘴角的饭,打着嗝儿说:“想起来了,您是老和尚的皈依弟子慧悟居士,怪不得说我贵人,您当时闪腰岔气,痛得龇牙咧嘴,要死不得活的样子。老和尚要拉你去石家庄骨科医院,我说不用,放下粪桶拽着手腕,使劲旋了几圈,痛庝如汤泼雪,立即消失于无形。你一跳老高,打几个侧脚,念几声阿弥陀佛,说老和尚,化子不能当净坛使者,封个神医华佗吧。师父说,使得使得,寺院需要卫生所。当家师当时上把烂药,说卫生所光接触女人,助长色心,好乱方寸,泡汤了,我也脚儿蹦了。”庆堂大笑道:“有这事,有这事,当时要不是你,我能痛死。喝沫子,喝沫子。吃完饭有一事正好给表弟说说。”惠诚笑道:“我来找你说事,你却给我说事,能说啥事?”表哥也呼呼噜噜喝沫子,并不答话。一连吃两碗后,说:“这嘴就好喝沫子,你嫂不几天就作这饭,可胃口。”“表哥,别胃口了,说说啥事吧。”惠诚说,“再不说我就说事了!”表哥说:“寺管会商量,咱们信佛的上年纪多,多数身体欠安,有病去医院钱花不起,思量请个既信佛又懂医学的人给僧俗健康保驾护航。”惠诚喜道:“好啊好啊,我也为此事而来的。缘分不可思议。”化子忍不着问:“二位看我中不?”庆堂道:“不说河南方言不行,啥叫中呀?”化子大笑说:“这你就不知,没去过河南?中就是行,可以的意思。”庆堂笑笑卷烟吸。惠诚反感,批评:“信心虔诚的,抽烟,要熏跑佛?虚假!护法神怒了不保佑,你就没福了!信不信?”表哥暗想:啥也不晓得!我比你信佛早,难道我不知烟草熏佛吗?吸薄荷,对心脑清爽醒神,对佛菩萨也有好处。说道:“薄荷,闻闻,对脏腑都好。”化子惠诚撵着弯弯曲曲蓝烟丢劲闻个不够,都觉精神大脑悠然轻安,各要一支。化子打火机“叭”的一声大口大口吸,还不停吸溜着嘴,好像很过瘾的样子。嫂子笑说:“德性!吸个薄荷值当这样?”惠诚想,既然薄荷好,供佛功德大。就燃着插香炉里上供。化子狠狠吸一大口,呼吞全咽肚,想慧诚表哥,我也表了吧,咳嗽道:“表哥,我到底中不中?”惠诚笑起来道:“你胎毛未退也要表?表叔吧!”化子嘿嘿着不语言。惠诚又道,“表哥,我来找你也是这事,行不行亮个实底。雪愁了,还得回。”庆堂突然大叫:“不好了!”提裤急急外跑。“真没成色,喝沫子把肠胃撑坏?出息!”表嫂说着,找出卫生纸追了出去。不多时,来一瘦高个人,近七尺,一身蓝,头戴鸭舌帽,高颧骨,鹰鼻小嘴,杏子眼在黑眼窝里贼亮,说话声如扯凌:“会首咧?”惠诚闭目盘腿打坐正在寻找义玄禅师,听而不闻。化子开嗓:“窜稀!”瘦高个道:“会首娘咧?”化子笑说:“窜稀!”瘦高个诧异道:“都窜稀?”化子更笑:“对头,好事成双!”瘦高个突然大笑:“嚯!临济寺的净坛使者,咋跑这来了?”化子说:“缘分!”瘦高个道:“缘分你会医咋不摆治摆治?”化子说:“不等摆治就窜厕所了!”瘦高个打个喷嚏,呲着牙问:“多久?”化子说:“个把小时,快回来了。”
  瘦高个见惠诚用功,吆喝:“装!捏着鼻子哄眼睛,再装也去不到极乐世界!”
  化子拿引磬对他耳根“叮当”一响,惠诚出定。他看那瘦子笑道:“路斌菩萨,怪不得热闹东京的!知道我来了?”原来瘦子是北队的路斌,三十多岁,长的和他父亲一样,瘦高瘦高的,成天穿身和尚服,剃着光葫芦头,灰呛呛的面容,只露个核桃般的大眼睛贼亮贼亮,都说他路斌得道修成了天眼通,黑夜里能看见路。信佛的选他会首第二。路斌说:“啥也不是,来给没来一样!我来找会首庆堂哥哥,有事商量!”惠诚叹口气,心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眼见一闭,又入定了。
  哥嫂回来,庆堂说:“路斌来了,坐。在弘川师父那贪吃供果,无德消化,就窜稀!”路斌合掌作揖,好像下级给上级请示一般,笑容可掬道:“尊敬的会首哥哥,窜窜稀多吃饭是好事。因寺管会有点着急,派我前来请示敲定的事儿有信没!”原来,住寺的僧人肯有病,寺管会决定找个会懂医学的斋公住寺里护持师父们的身体。会首指着化子说:“这不是信?”路斌哈哈大笑道:“他!?”化子说:“我,我咋了?净坛看病,一拿二!你会不?”路斌斜楞着眼心里骂:“鳖形,讨饭吃化子,还一拿二哩?蛋球八百年!”会首一锤定音:“化子上寺里住,给僧俗看病,大家健康靠你了。闲时掠掠扫扫,换换供水,剔剔长明灯,看看香谱儿,有烧香的多说好听话,叫往功德箱丢钱,越多功德就越大,记准啊!”惠诚不用引擎也出定了,打破参禅入定出定的历史。他对化子命令:“快去拜佛!若不菩萨慈悲,竹篮打水一场空!”化子不敢怠慢,以极快频率磕一二百头,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会首喜得了不得道:“嗯,好样的,好好修一定成佛。路斌,去库房取两条棉被,一架钢丝床,暖瓶,热水袋,手提灯,安排到东配殿,看他以后表现吧。”
  事情如愿以偿,惠诚对庆堂、路斌两位会首表示感谢,说:“有时间来寺里上供还愿!”说罢,就开着车回邢台。化子说:“我上车送你一程。”惠诚说:“别送了,你送我我送你,一年也走不了!”说着上车了。会首说:“快走吧老表,雪越下越大,开慢点。”一声喇叭,轿车消失在茫茫大雪里。化子跟路斌冒着寒冷往寺里走去。化子想虽然有了暂时栖身之处,没啥高兴,以后事多哩,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路斌说:“你这人不识抬举,叫你寺里享受,还不高兴?”化子笑道:“你是我肚里蛔虫?知我不高兴?我高兴得快哭了!路斌你在佛祖跟前哭过吗?”路斌笑说:“咋没哭过,没钱时到大殿痛哭流涕,不几天就见到百十元,灵的。”取过物什,安排妥当,化子又道:“走,大殿再哭一回?”路斌说着要尿尿,快憋死了,急急离去。化子扭头见路斌不是去厕所却回家跑了。就真格地跪佛祖前哭起来,哭一声说一声:“求菩萨保佑医学上能在这里治病救人,发扬光大!”谁知后来“真的光大了”闹出天大笑话,惹得四邻街访笑得肚痛。未知如何笑话?且听往下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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