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远远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谷孃孃用手遮太阳瞧了瞧天空，光线比先前弱了一点，天边飘着几朵黑云。
　　“二梅，要下天东雨了，我们快走，夏女子事情多，她哪里走得脱。”谷孃孃催着道。
　　何田田一定要夏云灿去，她说：“谷孃孃你先走，云灿说她晓得那个地方，我们一会就来。”
　　“天东雨来得快，去得快，忙什么？”二梅拿着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看人户是大事，大家都图个顺利，第一次要给人家一个好映像。夏女子既然晓得地方，下了班来就是了。本来上午就该去的，偏要等到下午去。”谷孃孃话里已显出不耐烦。
　　“我们散步去过月亮桥，两岸有不少住户，我并不认识谷宏远，也不晓得他住哪里，我马上就好了，谷孃孃等着我们一道去吧。”云灿看时间到了四点，到黎主任那里请了假，请隔壁打字的邱大爷帮她开面厂的发票。
　　两辆自行车在公路上并列而行，路面很宽，两旁树木稀疏。走过一公里，路面更宽阔了，目力所及，是广阔的田野。这正是秋收季节，到处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公路两边晒着许多谷草,路上到处是稀泥。干活的人看着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经过，一个个文静清秀，故意说些俏皮话，引得一阵阵笑声。一声闷雷响过,一阵风把谷草，灰尘吹得满天飞，胡豆大的雨点立刻砸了下来，田里的女人尖叫着爬上田埂，到人家户躲雨去了。
　　
　　右边距公路一百米多地方,有一幢一楼一底的小青瓦房,围墙矮矮的,房檐下站着几个避雨的人,对她们指指点点。有几个人在喊谷孃孃,一个年轻人打着雨伞飞奔过来。谷孃孃下了自行车，接过年轻人手中的雨伞。
　　“姐姐,你稀客啊！玉梅，快带她们到堂屋。”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头顶草帽跑下梯子。
　　“这就是谷宏远的妈，你们叫丁妈。”谷孃孃回过头告诉她们。
　　房檐下的人，都跟谷孃孃打招呼，人群里不断有人问：“是哪一个?”
　　“一次就来三个,宏远尾巴要翘上天啰！”一个女人大声说。
　　三个女孩子低着头，跟在玉梅后面，直往屋里钻。
　　几声雷吼，一阵大风刮起满地灰尘，雷声渐渐远去，跟人开玩笑似的，天空瞬间亮了，大阳又挂在天空，比先前还明朗，躲雨的人嬉笑着离去。
　　丁妈挽着谷孃孃的手，两人往灶屋房走去。
　　云灿暗暗打量刚才那位年轻人，他中等个子,姜皮子皮肤，很瘦，瘦得能看清额上的青筋。他站在门前东张西望，云灿突然瞥见他左耳下面的疤痕。难道他就是那天游街的人，有点像，当时他跟陈三娃站在一起，别人管他叫亮子，原来他就是谷宏远。云灿心里挺矛盾的，要不要告诉江二梅亮子游街的事，依她的个性，从不在人前说是非。不过二梅说过，她只是来应付。云灿倒要看看，谷宏远有什么本事让谷孃孃如此推崇，如果江二梅动了心，她要不要说出来呢？要！一定要说出来，江二梅是她尊敬的人，谷宏远是一个陌生人，跟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亮子对三个女子没有一句应酬话，也没有进屋的意思，丁妈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他就出了院子。玉梅端来三杯茶：“三个妹妹请喝茶。”她四下回顾了一下，悄悄说道，“别看走眼了,走进这家,是一辈子的福气，家里就两娘母，单纯。大姐在广东做生意，二姐在县城里做生意，都有钱，我们离县城只有十多公里。”
　　“姐姐是他们家什么人？”何田田问。
　　“我是宏远的堂嫂，一家人。你们认识乡上那个广播员吗，她叫朱丽，人漂亮，个头又高，最喜欢宏远了，宏远就是不答应。”
　　“玉梅！玉梅！快过来！”玉梅应着，回头又赞了几句才离去。
　　“小姐意下如何？”玉梅刚一走，田田就开二梅的玩笑。
　　江二梅朝她两个摇摇头：“那块疤像泡在茶水里的一只苍蝇，你还喝得下去吗？”
　　“我们还是回去吧。”夏云灿说。
　　“谷孃孃说了，不许扫她面子，没看这里人跟她熟悉吗？这是她娘家。没看上是预料中的事，怕什么，白吃一顿饭而已。不过条件真没说的,农村上有阳台的楼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夏云灿单位的住宿楼也没这么好。此人外表也勉强过得去，瑕不掩瑜，他一定是谷孃孃说的，太挑了，要不然应该早结婚了。”田田说。
　　“喜鹊真是灵啊！一大早就立在树上叫，原来是你们几个稀客要来。”丁妈说着话和谷孃孃走进堂屋，“宏远今天有事，一早就走了，不知道你们要来，我已叫亮子去找他了。三个姑娘就在我这里耍上几天,平时也难得请来。”丁妈一眼看上江二梅，江二梅不言不语，眼睛可灵动呢，这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颧骨高一些，都说颧骨高克夫，丁妈现在一点也不信。她也不敢太挑剔，只盼望儿子快快安家，她做梦都想抱孙子。
　　夏云灿三人一下反应过来，亮子不是给江二梅介绍的朋友，谷宏远会是那天晚上跳舞的卷发男人吗？如果是他，到有趣了。云灿看着江二梅笑了，幸好没多嘴，江二梅与田田也相视一笑，知道她们刚刚对错了号。
　　“就是,就是，当走亲戚，丁妹一家最好客，我每次回娘家，都要到他们家歇脚吃饭，一家人都仁义。”
　　“都姓谷，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谁还在乎那口吃的，姐姐莫客气。”
　　“不是那样说，我见过的人多着呢，很多人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你们待人是真的好。”
　　丁妈让谷孃孃帮她陪客，她提着菜篮子出了院门。
　　“谷孃孃，你把谷宏远的情况给我们介绍一下呗。”云灿说。
　　“也不是我吹，我的侄儿，家境好、脾气好、人缘也好，就是黑一点。他不拔尖,我也不敢答这个白。”谷孃孃说。
　　“我们可不可以到楼上去看看?我记得陪我姐相亲时,箱箱柜柜,坛坛罐罐,连猪圈,牛圈都去看了的。”何田田说。
　　“就这女子有心眼,不吃亏，宏远的妈出去,就是让我带你们到处看看。”
　　“好的,我今天要把谷宏远的屋翻个底朝天。”何田田一跃而起,带头跑上楼梯。
　　上楼梯第一间屋子,除了一张架子床外,还有一套韩式沙发放在进门右边，茶色玻璃茶几上放着双卡录音机。
　　江二梅进舞厅时第一次见过录音机,在宏远家看到录音机，觉得有几分新奇，她按下键子，录音机传来“一无所有”悠美的旋律。
　　“江二梅！快过来！”田田在另一间屋子里叫着，江二梅按下录音键,跑出去。
　　
　　夏云灿没跟过去，她打量着谷宏远的房间，一张崭新的高低床，黄色帐顶，绷得很直，蚊帐不是普通棉纱做的，柔柔的，薄簿的，像丝织品。韩式沙发，他在麦超家见过；小茶机上有一个很精致的笔记本，云灿很想翻开看看，就看一眼，但她不好意思这样做。她慢慢踱到阳台上，细细观赏起来：放眼望去，一条清清的小河，横卧在田野中，像一条缎带把村庄温柔划分开来。进院门右边有颗石榴树下，树下有圈圈点点的太阳光；围墙里的青石地板，经过岁月积淀，显得光洁平滑，边缘有滴水凹痕，仿佛听得见下雨时，雨水击打水窝的声响；东面围墙，静静地映着斜阳，西面两间小青瓦房，厨房屋顶上圆圆的烟囱，站得笔直而自豪，仿佛向路人显示，主人的威望和它的重要。云灿进了堂屋上面的屋子，那是一间大房子，里面有一张小圆桌，四个大木柜，何田田打开柜子一个个看着，云灿做贼一般探头一看，柜子里装着玉米、麦子和谷子。谷孃孃说玉米是喂鸽子的，鸡在坡上找食，鸭子和鹅都在河里觅食。
　　云灿随田田走到左边房间，房间一分为二，里面有厕所，与下面相通，还可以洗澡。外面，一张桃红色书桌，书架上架满了书，她以前天天想看书，及至看到这无数的书，却不知道该看哪一本。
　　江二梅没有田田那样兴奋，也没有云灿那么沉默，她的神态是冷峻的。她一本不漏地把所有的书浏览一遍，抽着一本小说翻阅着，像要在书里寻找主人的蛛丝马迹。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家不算富，却很有情调的，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农民的家，这就是一个书香门第之家，这间屋子就是读书人的书斋。”
　　“田田，莫看现象，要看本质，几本书把你熏得文绉绉的。”二梅说。
　　“我敢说，此人不俗气，不管怎样说，谷孃孃说他自修大学已毕业。”田田说。
　　“有钱的未必是商人，藏书多的未必有学问，自修大学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找不到，有什么价值？”二梅说。
　　“这么多书，要花费不少钱，真舍得。”云灿翻翻这本，看看那本，真有点爱不释手。
　　“比起楼瑞祥，算得了什么。”田田说。
　　“你胡说啥，田田。”二梅给她使了一个眼色。
　　田田耸耸肩，吐吐舌头。
　　“这书我们可不可以借来看，二梅？”云灿问。
　　“问书主人，我不能做主。”二梅皱着眉头，谷宏远条件越好，她越不开心，鱼和熊掌，必舍一样，令她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