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吸脂 作者:稻香抚云 发布时间:2012-07-13 21:10:24 字数:3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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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过年总是最美好的日子,是因为有丰富的零食、好看的衣服。而今过年还是最美好的日子,是因为这是一年之中唯一能够安心休假的时段。
干农村工作的基层人员并没有什么黄金周、双休日甚至单休也时常成为奢望,更不敢想像年休假这样的美梦。所以,真正无可撼动动的休息日也就是在年关这两周了。从小年到大年,再从大年过到年初七。初八开了班,按照往年的惯例,到正月十五前这一周也还是半假期状态的。
可是今年却忽然就破了例。腊月二十四临放假前这天,县局一纸通知又从网上飘来:“为体现以人为本,优质服务的宗旨……要做到不空班、不空岗……坚持为春节期间返乡流动的农民工搞好所需的计生服务……”长言云云。这样一来,所有工作人员都要按照各自能够胜任的岗位组合排班。清河镇计生办在严秋山和尚玉的合计下,每天排出四至五人值班,每个人年前年后各值一次。尚玉以身作则自己取了个年三十,她明白按规则初一自然得是严秋山的。
这个制度的突然出现,使大家极为不适,说一瞬间怨声载道绝不为过。可是尽管如此,大家还是高高兴兴回家过了年。
除夕晚至初一上午,尚玉随夫携子在婆家过年。两人的手机来回地响个不停,一条条祝福的短信几乎爆满。领导的、同事的、村干部的、同学的、朋友的,这些透明圆润的词句像一串串漂亮的项链挂上了美人颈间,可人地做足了锦上添花的功夫。这类信息,百分之九十八都是转发的,而且达到一定条数时必然就会出现内容的重复。它们的原创者是谁没人知道,却有成万上亿的人每天在转发着、享用着。在尚玉收到的信息里,有的发送者甚至粗心到忘了改一下祝福者名字便直接转发出去,让接收者在接收感情的同时也接受了一丝好笑。对这类错误,尚玉也一笑了之,反正都知道不是一指一指按出来的,署谁的名字又有什么要紧呢?接收者只需按号识别,将人情记在花这一毛钱的人身上就行了。因为铺天盖地的重复与高频率地收送,自然就很少有人一字一字地细读去感受内中的深情。至于回复与否,大家也是各不相同。尚玉是全部回复的,将张三发来的转发给李四,李四发来的再转给王五,如此循环,也很轻松。无论在上面用的感情多少,这都是个来往,如同有人结婚生子时要随份子喝酒一样,有来有往大家才都高兴。
新满五岁的文文时不时地责怪妈妈:“你怎么老是玩手机,也不理我?”
尚玉笑笑:“妈妈不是玩手机的,是在回复别人的祝福呢!”文文不懂,也不喜欢,尚玉只得趁着他自己玩的空闲里赶紧回复,当然更要切记为关系紧要的人们主动发送一条祝福。
初一下午看一出农村剧目的时候,面对电视里一个人物,尚玉忽然想起唐二甫来。听说年前腊月二十,他在丁杰那儿乐呵呵地支走了六百元钱。她想起秋天里第一次见他来闹事时的情景,忍不住一声轻叹。那么他秋天没有上北京?还是去了又被请回来了?想到这儿,尚玉不禁讥笑起自己的无聊来,想这个做什么呢?天大地大,千人万物各有来去。
年前与李妍相聚的时候,得知李艳的老公齐彬彬通过各方努力终于正果得成,进了县人口计生局工作,分在执法大队。尚玉与齐彬彬、李妍还有房梅,大家都是当年在县城关中学时的校友,毕业后各自走上不同的职业。
齐彬彬学习成绩不好,去北京当兵一走就是十年,前年才转回地方来等待安置。这一等,又是两年多光景,用李妍的话形容是“等得花儿都谢了”,年年节节就像过关,大礼小礼送出去无数,终于盼到了瓜熟蒂的这一天。因此上,初四这天两家人一起大大的庆了一功。
在席上,尚玉笑言:“以后归你家老公管了哦,可要多关照!”
李妍捶她一拳,呼道:“只要别给我拐跑了就行,我可是等了十年的!”
尚玉嘴巴一嘟,讥笑道:“大的俺不稀罕了,到时候拐你家千金就行了,还是这个安稳长久一些!”
两个男人在旁边沉静地喝着小酒,觉得女人们这话是没法答的,孩子们更是不理这些言谈,扒上两口饭就疯玩去了。
消闲的日子总是这样短暂,好像昨天才放假,今天就开班了。
同事们寒喧过后,还是一起谈笑调侃,都感叹“日子过得真快,传说中的2008年怎么就这样开始了呢!”然后掰指数算着,哪天该到谁家去喝喝年酒,清清年货,帮谁减轻一下负担。
年酒还未喝尽,网上新通知又到:培训学习。
这个不难,尚玉松下一口气来。按照严秋山的安排,她收拾好材料便带了一行八人的队伍来到县府招待所报到。
这期培训,需要三天。宁春光笑曰“本夫已不做学生多年,如今三天困坐还不和坐牢似的?”大家好像一致同感,尚玉心下暗想不会的,不就三天吗?何况自己还是位新手,正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下理论知识。
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授课老师有从市里请来的专家,有是县局的科长们,还有技术服务中心的医学专家们。所以,从行政管理理论到计生相关的保健与技术方面的知识,内容很是全面。课本发了半尺高的一摞。在大会议室里来自全县三十个乡镇的同事们一齐翻开来,一下子书香飘满室。
台上老师们一堂接一堂侃侃而谈,悠悠而发,水平高些的甚至可以声情并茂。可是,尚玉转脸看看,才第一堂课时就有人开始打盹瞌睡,许多人拿着手机,接听电话、发送短信、手机QQ、读电子书,真正是“一机在手,万般自由”。因为课中要时不时地查点人数,所以倒是少有随意外出的。大概这类培训是年年常有,大家都觉得老生常弹毫无新意了,也或许是觉得对于实际工作根本就没有意义吧。这是尚玉从前后左右小声聊天的陌生人口里判断出来的。
上到第二天的时候,尚玉也感觉有些乏了。一来这气氛不行,不认真听的太多,也不自觉地影响到了她。二来有许多知识,因为时间仓促只能粗略提讲,对于没有专业底子的她来说,就时常会听不太懂了。看着主席台上讲得口干舌燥的老师们,尚玉有时真替他们叫屈。老师们看起来都很好性子,同时也是一种聪明处事,对于台下的情况都装作毫不知情,或者有时象征性地点两句“注意纪律”之类的提醒,让大家课上要“把手机关机或转到震动状态”。好在大家都明白,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把握自己的度就是了。
午饭后的中休是最热闹的。有时在会议室,有时在小花园,有时在大厅休息处,就势取地,八人两桌,一桌两套扑克牌玩升级。边打牌边神聊,话题无边无际。谁的手香谁的手臭是话题,谁的牌技高谁的牌技低也是话题;简陋的午餐是话题,丰盛的晚餐也是话题;单位的工作是话题,会议室的上课也是话题;社会现象生活热点是话题,政策蹩脚领导厚黑也是话题。当然,最后这项一般不太点名,只说到心神领会即可。
尚玉在单位时一般不太参与牌场,此次她本也不想费这个神的,却因为只有八人,缺了一个会不成局,她无奈只得参与进来,而今进来后才发现牌场竟是如此功能全面信息量惊人。时不时也会有关系熟稔的其他乡镇参训人员,突然地就过来串串场,腾下来一个人便坐在旁边看局。看局的人,难以做到不语,又不敢太多言。串场进来的人又带来新的信息,如此一来,就大有全县一桌牌打活了的高度了。尚玉时常暗自品评着这其中的妙处,惊叹原来这世界上的事务都是有它独特的乐趣所在的。
这天午间,因为邢丽平有事回家了,一时间又没有外乡镇的过来串场,高俊华、宁春光、杨尚龙便开起来“拖拉机”。这边尚玉、王云、王远中和吴宁宁便四个人继续玩升级。两边的阵势一拉开,气氛对比便鲜明起来了。那边“拖拉机”手虽然只有三个,却开得掷地有声,杀气腾腾,因为有彩头注入。这边三女一男气氛就相对柔和,少有跌宕,言谈笑侃也尽是女人家常。
“开拖”的三位在平日便是时常合作。杨尚龙是常胜将军,宁春光与大多数人一样,纯属“周转资金型”的,高俊华却是输多赢少型的。所以,高俊华的老婆管得极严,曾经因为一次值夜班时在面子和情绪的推动下,欲罢不能而一夜输掉两个月工资。他老婆知道后拿哭闹离婚相逼,以至于弄得几个“战友”赶紧将钱退出来才了事。打那以后,同事们一致发誓再也不和高俊华开局了。可时隔不久,人手不够时仍然还是要拉他上场。高俊华自此也不敢放肆,只是小打小闹见机便收。
这阵子杨尚龙的常胜威力又渐显出来,高俊华有些发急,却不好意思收场。宁春光见机寻了个台阶放高俊华眼前:“俊男!要不咱收?都冒汗了呢!”
杨尚龙将手边自己赢的钱一把推到中间来,“嗨,收什么收!重新分配,就是玩嘛!要不做什么去?”
高俊华脸有些红了,连声道:“不用,不用。”最后还是接受了杨尚龙的重新分配方案又玩起来。
宁春光笑道:“咱拿死钱的,是玩不起呀!要像冯学海那样,一天十万也不在话下。”冯学海是去年被纪委拿下马的一位要害部门局长,此人没有别的大嗜好只一赌字,被查处后曝出“曾经一夜豪输百万”过。当然,这百万得纳税人买单了。
高俊华低声道:“嘿嘿,还用那么高档次?一个纪晓可的层次也就够打个牌的了。”纪晓可是县计生局前任统计科长,也是去年落马官员之一。不过与冯学海放在一起,那是太小巫了,听说也就十四万的事儿却就栽了——系统内人评述为“时运不济”。
杨尚龙声音更低,不过,他一直以这样的音调说话。只听他说道:“不用想那么远,你要学学刘务正,也够你打牌的了。”
高俊华摆摆手:“不敢,不敢!”
宁春光向着杨尚龙嘿嘿笑道:“不只他不敢,你也没那本事,想吃还吃不着哩!你有清河镇本地的七大姑八大姨给你牵线拉媒啊?”
杨尚龙呸道:“我不稀罕!小钱!三百五百的,不够丢人!三万五万的还值得腥手。”
“三千两千的呢,遇着好行情,这个也可以有哦!”宁春光笑道。
“别乱说!没凭没据的,污陷我党干部清白。”高俊华拍着宁春光的大腿笑道。
“哼,我们又不告人家,拿凭据做什么呢?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杨尚龙狠狠地吸一口烟,悠悠地吐出蓝色的圈圈来。
高俊华听了,吐吐舌头,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却没说什么。
宁春光意犹未尽地接下去:“你看着,风不刮树不倒,风来了,歪脖子树就够受的。人还是清明些好,睡得踏实。”
“你以为你吃多了睡不踏实,天下人就都这样啊?吃多了自有消化的法儿!他严……”杨尚龙语半而止,想来是觉得失言赶快闭了嘴巴,冷笑一声。
这边王云隐约听得不舒服了,“嘀咕什么呢?几个大男人也三八!”
“去!男人有男人的话题,你们那些家长里短的才叫三八!”宁春光反驳着王云的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