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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余晖散尽(2)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9-01-04 17:51:27      字数:4309

  二娃的假期不长,没几天乐呵,便返回了军校,一家人心里又都凉了半截。可三娃的心里却大不相同。他不但不凉,反而热,甚至是热得烧心。看到哥哥两年就出息了,他可是跃跃欲试,非要走二哥的路不可。
  “你也想……想当兵?你有你二哥那两把刷子吗?消停给妈读书、考学!”三娃刚表现出一点想法,便被仲英像拔小草一样,“嗖”一下连根拔了。
  “妈,考学是别指望我了,我就想当兵,然后回来混个工作。”三娃现实得很,坚持自己的想法。
  “瞧你那点出息,你二哥离开娘了,你是不是也想扔下我老太太不管了?”仲英或许此时有些自私,二儿子离开撕下了她的一块肉,她可不想再让三儿子、甚至是四儿子再离开了。如同老母鸡好不容易抱窝出的鸡崽,不忍心再离开自己的翅膀下了。
  “那哪能呢,我咋会不管妈哟!再说家里不是还有我大哥和四弟吗?不差我一个。妈,你就同意呗!”三娃手里摆弄着一把旧吉他。
  “你小子知道个啥?你二哥走了,娘都提心吊胆的。听你二哥说,军校毕业了还要申请到自卫还击作战前线去,万一……那妈可咋整?”仲英虽然有四个儿子,可一个也舍不得。
  “云南前线离这远着呢,哪那么巧的?不让去还瞎找理由。”三娃使劲一拔弄琴弦,“哗啦啦”震得老太太一皱眉。
  “整天介就鼓捣那没用的玩意,到哪也出息不了。”仲英耳朵被三娃的吹拉弹唱声都磨出了茧子。
  “不让我去,我就天天唱,让你烦透我!”三娃扭着屁股,坐在窗台上,扯着嗓子眼嚎了起来,“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小祖宗,你让我清静点成不?”仲英挥着拳头高高举起。
  三娃一窜,又跳到了柴禾垛上,继续吼着:“噢……噢……你何时跟我走\噢……噢……你这就跟我走……”
  “滚!快滚!!明天就走,越远越好!”仲英捡起一根棍子,使劲敲打着成捆的柴禾。
  
  三娃这一闹腾,还真有了结果,当年秋便穿上了军装,当上了一名空军地勤兵。艾婶家的二小子也一同入了伍。俩人既成了战友,又是老乡、好哥们。当两位老太太结伴去部队看儿子时,三娃打趣地说:“妈,我不闹着当兵,你和我艾婶能到沈阳蹓跶一圈吗?是不是得谢我呀。”
  “你个臭小子,比你二哥主意正。妈不放你,你还不把房子拆了?”
  “多好哇,和我儿子是个伴。三呀,就该闹,哈哈。”艾婶守着自己的儿子,开心得不得了……
  可有一件事让三娃一直耿耿于怀。那就是三娃也要考军校时,仲英却拦住了。因为二娃军校毕业后,虽然没上前线,却钻进了山沟。她可舍不得三儿子有那么一天,再一头扎到山沟里,母子难见其面。
  
  人生就是要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张家这棵大树的枝叶越来越茂盛。三个姑娘生了三个外孙子、一个外孙女;大娃媳妇又给张家生了个大孙子;四娃也说啥不念了,早早参加了工作。曾经儿女成群的张家,这人一大、鸟一飞,家整天开始冷冷清清,只剩下了老两口的身影,但却也只能经常看到仲英孤单的后背。墙上的日历撕去上面一张,她都盼着接下来的一天是什么节日、纪念日;一大家子凑到一起,胡吃海喝地闹一番,然后在她的责骂声中再四散离开!仲英更加想念儿孙了。
  “这回傻了吧?让你撵这个、赶那个的,现在想回来都难。”文治边穿衣服边看着“可怜”的老伴。
  “死老头子,我撵谁了?孩子大了,守着我这个老太婆有啥出息?唉,都有自己的小家喽,这是自然的。赶紧走!当你的‘官’去,别烦我。”仲英可真地撵着老头子上班。
  “甭撵,马上走,剩下你一个孤老太太干靠!”文治拉门迈步。
  “哎,等下,没看要下雨嘛,带上伞。”
  “嘿嘿,还是老伴关心我。”
  “一边去!老模咔呲眼的。”仲英把雨伞递了过去。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两口子风风雨雨数十年,生了一堆的儿女,现在似乎完成了一个“人”的历史使命;夕阳晚霞中的人生,或许更多了些对时光的留恋,对晚情的珍爱。吵吵闹闹的岁月不再,文治的性情变得柔和了,他知道家的意义在哪,老伴的功劳在哪……
  
  文治一走,仲英又开始翻箱倒柜拿出过去的书信、老照片看了起来。在这里她翻找着过去的时光,阅读着昔日的岁月,感叹着老去的年华,也期盼着未来的日子。
  “唉,都说孩子大了就省心了,可不是这个理儿哟。这心可是操不完哟。”仲英摸出二娃在山沟部队的照片,琢磨起二娃的个人事来。自言自语、叨咕没完,“都二十六了,还晃荡着,也不着个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炕上,屋子静得只有翻动相册声。
  忽然,宁静的光线被什么东西切割了一下,屋里一明一暗交替,仿佛空气中的尘埃也被搅动了。仲英摘下眼镜,扭头望去,回娘拉门进了屋。
  这几年变化大,也变化快,两家的关系又回到了昔日的平稳当中。她家的大闺女也结婚成家了,两家并没有因为没结成亲家而疏远。但回娘这次串门子,可不同寻常,她可是又奔着二娃下手了。
  
  “呵呵,这老太太脚下生风呀,有孙猴子的本事,一天可北京城逛两个来回,快坐!”仲英收拾起自己的“宝贝”。
  “嘿嘿,这张嫂,净挖苦人。你这是又作啥学问呢?”回娘瞅着一摞子的信和刚合上的日记本,知道这老太太又想儿子了。
  “作啥学问呀!这人老了,手也不好使,脑瓜子也锈得不行了,还提笔忘字呢!真是不行喽,得服老才是呀。”仲英把整理好的包放进柜子里。
  “孩子都大了,咱不老能行吗?这老二还没处对象呢?”回娘看到二娃的照片,明知故问。其实,老二的情况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哪那么好找,一头扎到山沟子,这不正犯愁嘛。”仲英实话实说。反正回娘家的老大已经成家了,她也不担心儿子再“被拐”了。
  “要不说就是巧呢,我给他介绍一个,咋样?”回娘认真起来。现在和仲英说话,绝不绕围子。自己姑娘的事,绕来绕去,结果绕丢了,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让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那她就不是老师。
  仲英心里一“忽悠”,难不成又准备让她家的二闺女出马了?两家都条件不好,凑到一起那可是苦瓜蘸黄连哟。于是,这警惕性一下又高了起来,愣愣地问道:“哪家闺女?不会是……”
  “嗨!不是外人,我妹妹家的大丫头。那可是我的亲妹妹呀!那可条件好。在城里住楼房,又有钱,那口子还是个经理,姑娘也漂亮。张嫂,你应该见过呀,经常到我家来玩的。”回娘说得很兴奋,看来她这辈子是不想放过二娃了。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过呢。”仲英咋从记忆里搜索,也搜不到回娘说的那个姑娘的影子,但似乎对这个姑娘有了一点兴趣。
  “你不大注意,你家老三老四还和她们一起玩过呢,肯定能知道。”回娘又开始迂回了。
  “噢!那孩子啥文化?”仲英骨子里就是文化人,也希望老二的媳妇能识文断字。
  “文化嘛……高……高中毕业。”回娘愣了下神,犹豫了一下。她也知道张嫂对儿媳妇的要求,文化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似乎对她的问话有着应对的准备。只是回答时有些犹豫,看来这其中是搀了些水分的。
  “那没考大学吗?”
  “啊,是这样的。她爹不是有点能耐嘛,孩子高中没毕业,就给整去工作了,在商场当营业员。”回娘不得不说实话。
  “这样呀!唉,这爹也是坑人,咋能说不让念就不让念了呢,这不是耽误孩子嘛。”仲英叹了口气,热情一下子减了一半。
  “现在光学习好也没啥用,你没听说‘搞导弹的不如买茶叶蛋的’吗?现在多现实呀,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咂咂。”回娘既是自语,又是说给仲英听。都算是文化人,交流起来可比艾婶顺溜多了,而且还和时代的“共识”同步。
  “我就不信,没文化永远能挣大钱,那世道不就反了?”仲英不服气的口吻。
  “我说你老太太别不信,你看现在有钱的,特别是万元户,有几个有文化?”回娘说的还真是事实。
  “可也是呀,这社会,越来越看不透了。”仲英开始向现实低头了。曾经刻在她脑子里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已经被现实的凿子凿得有些模糊了。
  “所以呀,你也甭说这个条、摆那个框了,让俩人先见个面,成不成咱都是好邻居嘛。”回娘这一番话说得实在。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仲英还在犹豫。
  “哎呀,别‘不过不过’了,我姑娘都错过了,还‘不过’啥呀!再‘不过’真的就‘不过’了。”回娘拔屁股就走,不给仲英解释的机会。
  “喂!喂!走啥呀,没说……没……”看着回娘头不回、声不吱离开,仲英晃晃头,“这老太太,还真逮住不放了……”
  
  仲英在这里正琢磨来、埋怨去的时候,没几分钟回娘又蹽了回来。把一张姑娘的照片递到仲英眼前:“你先瞧瞧,看能不能过关?”
  仲英没接照片,而是接着先前的话:“我说你这老太太,话没说完就跑呢,合着你就认准二娃了?不进你们亲戚家的门,你是不死心哟。”
  “哎,让你说着了。我就觉得老二好,跑到外人家里那多白瞎了,咋地吧?!”回娘瞟着仲英。
  或许是儿子的婚事逼急了当娘的,仲英拿起照片仔细瞅了起来。其实,照片上的人不大,她又没戴眼镜,哪看得清?装模作样瞅一会儿:“我看有啥用哟,还不得二娃回来看嘛。”说着,把照片还给了回娘。
  “还我干啥?留着,让老二回来看。”回娘又把照片递了回来。
  “那我先替老二收着。”仲英把照片放到了箱盖上。
  “那你算过关了?”回娘穷追猛打地问。
  “我能说了算吗?二娃同意,我这当妈的不拦着,我可不是死脑筋。”仲英开始缓和了语气,也开始放松了警惕。
  “这才像当妈的,嘿嘿。她嫂子,还有一件事,过去几年了,一直没问你。当初老二和我家老大的事,你跟二娃说过没有?”回娘就是不明白,当年二娃脑袋就这么笨,看不出有姑娘对他有意思?
  “没有哇!”仲英把实话说了出来。
  “没说呀?!嗐,你这老太太,你咋……咋……唉!如果给二娃透点信,也许……也许……唉!现在不是瞎子买日历——白扯了吗?都怨你呀,死老太太!更怨老二,你说这个傻小子,咋会没……”回娘心里憋着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她是一个劲儿地拍大腿,不知道是埋怨仲英,还是“忌恨”二娃。
  “敢情你这是报复我?”仲英撇着嘴。
  “我哪敢哟!不过我家大姑娘可说了,她要亲自出马,把二娃这段婚事促成。”
  “你家老大也上阵?”仲英心里一抽。
  “是呀,她还是主媒人!”回娘暗自高兴。
  “呀,那也说不准,儿子看不上谁上阵也没用。”仲英瞟了下回娘,说不上是啥心思。
  “别管有用没用,你别瞎掺和就行。”
  “什么话!当妈的替儿子参谋参谋,咋成了瞎搀和?”仲英狠狠瞪着回娘。
  “你可说过,儿子相中,你不干涉。”回娘动了心眼,使用了激将法。
  “那……那是当然,我老太婆说话算数。”仲英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后悔。
  “一言为定,走喽!”回娘一转身又蹽了出去,留给仲英一肚子的愣神、后悔,也留给了后续的一串故事……
  
  命运就是这样的鬼使神差,二娃和这位姑娘的事,还真让这娘俩儿给捏鼓成了。八九年的春夏之交,俩人见了面,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母亲啥心情二娃没看出来,或许母亲成全儿子的心愿掩盖了老人真实的想法;回娘却是满面春风,她的目的终于实现了,“好东西”留在了自家筐里,见了仲英也是神气活现。
  此后,仲英的日记本就消失了,至于去了哪里,是藏起来了,还是烧掉了,二娃不知道。直到仲英离开后,三姐在清理遗物时发现了它,那里记载了母亲对二娃要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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