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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磨盘日子(9)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2-21 18:46:13      字数:4752

  “妈!妈!”四儿子一声尖叫,打破了仲英的回忆。
  “放学了,儿子。”仲英敲着空桶,把最后一点猪食震到槽子中。
  “妈,毛主席死了。”四娃抹了一把花猫脸。这孩子刚上一年级,放学比其他两个哥哥要早。
  “住嘴!不许胡说!”仲英心里一揪。就算是孩子小,口无遮拦,可这么要命的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闹,真的。”四娃说得特认真。
  “你咋知道的?”
  “学校毛主席像上都挂黑布了,老师说的。”四娃说得有鼻子有眼,根本不像是说假话。
  “老师真说了?”仲英盯着四娃。她知道这孩子太小,毛主席是干啥的或许都不清楚。
  “嗯!”四娃使劲点着头。
  “哐”的一声,手中的猪食舀子掉到了桶里,“咣当当”弹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仲英脑袋顶滚过了一连串的炸雷,嘴里也不由自主地叨咕着:“不可能!不能!毛主席是神,能活一万岁!不能死!不能!”
  “四娃,你相信毛主席会死吗?”仲英看着愣愣的儿子问。
  四娃摇摇头,不知是表示“不会死”,还是表达“不知道”。
  “毛主席万岁万万岁,万寿无疆是不?”仲英接着问。
  四娃又点点头,他在书上学到的。
  “那毛主席会死吗?”
  四娃又摇摇头。
  “儿子,知道毛主席是谁吗?”仲英又问道。
  四娃还是摇摇头。
  “唉,你呀还小不知道。毛主席是咱的大救星,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仲英有些呆滞的目光看了看阴暗的天,自言自语道,“我说这天老爷咋就变了脸呢,八成是真的。”
  “妈,你认识毛主席吗?”看着母亲异样的神情,四娃在脑子里搜寻着姥姥去世时母亲的神态。
  “妈咋不认识毛主席?墙上不都有画嘛。”
  “你见过活的毛主席吗?”四娃追问。
  “傻儿子,妈咋能见到哇。毛主席是神!噢,前些年你大姐要去北京串联,可惜没去上,不然准能见到毛主席。那时候没你呢,你更不知道了。”仲英捋了下头发,“唉,这今后可咋办哟……”一声长叹,道出了这一辈人的心声。或许后来人永远不会理解前辈对领袖、对毛主席的情感……
  
  接下来的半个月,整个世界仿佛沉浸在悲痛之中。大喇叭里一遍遍放着哀乐,一次次宣读着讣告,一切的娱乐活动都停止了。文治脸色铁青,几天没刮胡子,不言不语,也不斥责孩子;几位女人遇到一起,也只是长吁短叹,没有往日的叽叽喳喳,像吃了哑巴药一样;孩子们更是耗子见了猫,连玩了整个童年都不换样的藏猫猫、过家家、跳皮筋也不见了。偶而哪个不谙事的小东西笑两声、喊两句,都会招来大人的斥责、白眼。
  老天爷也似乎看懂了人间往事,大朵大朵的白云从空中飘过,遮挡着阳光,明暗交替,让大地忽冷忽热。大人们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社会的未来、大中国的未来在哪里;镇政府降了半截的国旗,在风中呼啦啦飘着,进进出出的大官小头也都无精打采。庄严的吊唁仪式在各地展开。人们用着各种方式,送着心中的伟大领袖,送着心中的神……
  
  这一天,好久不照面的几位女人,又寻回往日的习惯凑到了仲英家的院门口,可个个都是一脸的沮丧,甚至是头不梳脸不洗;你瞧瞧我,我瞅着你,一副小曲好唱口难开的味道。
  “唉,你说这可咋整呢!”憋不住劲的艾婶先放了炮。她虽然没啥文化,可却知道感恩。
  “咋整?谁知道呢。不是说毛主席选了接班人了吗?华主席。”仲英也是从广播里听到的消息。
  “没听说过呀,我看谁也赶不上毛主席。”回娘很自信地说。
  “咱呀,就是瞎操心,北京离这远着呢,人家官大了去了,谁当我看都行。”艾婶又卷起了大烟筒。
  “我这心里这些天乱糟糟的,明知没用,可就是老琢磨。老头子天天阴着脸,看着吓人。”仲英一只手扒着杖子上的树皮,一只手拢了拢头发。
  “敢情,我家那家伙也一样。你说你一个打铁的,还……还……忧……”艾婶“忧”了半天,没想起词,问仲英,“忧啥什么民来的?”
  “忧国忧民。”
  “对,你说他不是瞎操心嘛。是个喘气的就比他官大,哪轮到他,整得我这心里贼堵得慌。”
  几位女人聊着,声音比平时低,也不见笑容,更没有笑声。
  这一年,总司令、总理、主席相继去世,大中华舞台的大柱子,一个个轰然倒塌了。人们不知道今后是怎样的今后……
  
  突然,从镇政府的大院里,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如同打机关枪一样,登时把几个娘们吓得目瞪口呆。何人如此大胆,此时还整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是吃了熊心,就是犯了精神病。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不远处的政府大院。
  “谁!谁呀?这么不知死活!!”艾婶先放了炮。
  “又要武斗了?”仲英疑问着,毛主席一没,看来又要乱了。这是她的担心。
  回婶干脆不说话,腿肚子有些转筋;担心再有点啥事,他那疯老头子或许都会没命。
  仨人紧盯着政府方向,不错眼珠,竖起了耳朵。
  不一会儿,一条大幅横标语先从政府大门里伸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串黑压压的人群,人人手中拿着各色的小旗,边举边往这边来。口号声震天动地,喊的啥却听不清。
  “坏了!坏了!!又来运动了!”仲英也反应过来。前几年的运动场面立即浮现在脑海。
  “娘哟,真的又来了!看这标语也忒大了,这得多少布哇,我的奶奶!”艾婶瞅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惊叹着。
  “看看上面写的啥,喊的啥?”仲英往道边拉了一把木木的回娘。
  
  “打倒‘四人帮’”这几个字,艾婶认得,急忙问仲英:“‘四人帮’是谁?咋不认识呢?”
  “不知道,听着。”仲英真不知道,只得再听再看。
  “打倒‘四人帮’!”“热烈庆祝粉碎王张江姚反革命集团!”“拥护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口号声此起彼伏,不少大牌子上还写着四个人的名字,打着红叉,和当年公审大会上犯人戴的牌子差不多。
  “看清了吗?”艾婶追问仲英。
  “看清了,这四个人可都是大官,广播里天天有他们的名字,那个江……不是……怎么……”仲英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两个老太太解释。她只觉得一定出了大事,是不是又要变天了。
  在几个女人疑惑、愣神、不解、担忧的状态下,长长的游行队伍走了过去,队伍后留下了一连串踏起的灰尘。
  “这又是咋地了?吓死人了。”一直未说话的回娘,终于稳了稳心神。
  “好像北京又抓起了几个大官,其中还有……”仲英总觉得不应该,那个人可是毛主席最亲密的革命同志、战友。
  “这几个人的官不小吧?”艾婶盯着远去的队伍问。
  “那可不咋地。前几年的运动,不都是他们领导的,你说官能小了?”仲英撇着嘴。
  “他奶奶的,你说今年真是邪门了,又是地震,又是死了大官。年初,不是周总理、朱总司令死了,现在毛主席又死了,这又来了运动,今年不好,年景不好!”艾婶一副瞎子算命般地自语着。
  “看来形势真要变了。变好变坏还真不好说。”仲英担忧着。
  “你这老太太,再变,老百姓还不得吃饭睡觉、拉屎放屁?离咱远着呢。”艾婶虎腾腾的样子又回到了身上。
  “唉!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看会影响孩子们哟。不信就等着瞧。”仲英有些神秘地说。
  “咋影响崽子们了,说说看?”艾婶追问着。大凡对孩子有影响的事,国人都会挂在心上,也更愿意探寻这臆想。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神仙。”仲英说完,转头开始往屋里去。她还惦念着那几只没喂的鸡呢。
  “哎!哎哎!!你这老死太太,有点文化装啥大尾巴狼,啥影响呀?”艾婶看着仲英,开始挖苦起她来……
  
  一九七六年的冬季也格外寒冷,黑土地早早就被冻得七裂八瓣的,人们想到最多的就是“三九四九,打骂不走”的民间谚语。一口气呼出,一片白雾呈现在眼前,人们蜷缩在屋里,守着热炕、火炉,守候着一九七七年春节的来临。
  “这死天气,酸菜缸又冻了,唉!”仲英拎着一把斧子,边叨咕边走向厨房的酸菜缸。含盐量极高的酸菜缸,若不是遇到干冷的天气是不会冻的。望着房屋四角挂上的冰霜,仲英心里一阵哆嗦。
  “妈,我……我砸吧,你……你没劲。”大娃搓着两只粗大有力的手,准备替母亲干这力气活。
  “得了,你就知道使虎劲儿,别再把缸给我砸坏了。”母亲不信任大娃,一句话说得大娃又是脸红脖子粗。
  “咋……咋能呢。”大娃还是十分自信自己砸冰的技术。
  “那你去把仓房里的冻肉掰一块去,小心别把缸震坏了。”母亲给儿子一个台阶,又叮嘱了一句。前几天养了快十个月的猪请人杀了,一家人好好地解了一次馋,以后肉便被封冻在缸里,准备着过年享用。
  大娃乐颠颠往外奔。
  “戴上帽子,别冻着。”看着急三火四的儿子,仲英是又可气又可叹。
  “没……没事。”声音落,人已光着脑瓜子出了门。
  过年了,就是团圆的时候了,仲英知道又能看到三丫了。这丫头离开了家,就算是再精灵,当娘的也还是惦念着。
  
  “三儿呀,在厂子做描图员咋样?是不是坐办公室?”姐几个也好久没遇到一块了,见面不但格外亲,更是相互羡慕起来。此时,二姐问着三妹。
  “办公室是办公室,就是在山沟里,一眼望去,除了山就是石头,瞧!”丽华指了下自己工作服上“永石”两字儿,问二姐,“知道啥意思不?”
  “那不是厂名吗?永吉县石灰厂,当我傻呢?”二姐斜眼瞅着三妹。
  “错!这叫‘永远和石头打交道’!”丽华煞有介事,仿佛工作不称心。
  “拉倒吧!要不咱俩换换试试?你天天坐火车通勤,沿铁路线打草砍树枝,行不?”二姐嘴咧得更歪,她就觉得三妹老不知足。
  “你能描图?”
  “不就画画吗?学呗。”
  “学?你学个试试。”丽华盯着姐姐问。
  “我……我……”二姐是一步一退缩。她可知道自己的两把刷子,除了使点蛮力气,别的啥特长没有。
  “还是咱大姐好,科班毕业,进了国营饭店,还在城里;吃香喝辣的,咱俩谁也比不了。”丽华把目标对准了看着两妹妹掐架的大姐。
  “大姐贼好。大姐,哪天带回几个肉包子呗?嘿嘿。”玉华憨笑着。
  “就知道吃,瞅你脸圆得跟包子差不多。”晓华调侃着,“我那活你们以为好干呢?天天揉面,开始这两膀子都肿了,跟掉了似的。”大姐道着自己的苦。
  “真的假的?我看看。”三妹去撸大姐的衣袖子。
  “别嘚瑟,现在好了。”大姐一瞪眼,三妹住了手。
  “我才累呢,天天趴在图板上,这腰跟断了一样。”丽华喊着冤。
  “我好哇?天天钻面口袋,‘白人’一个。”大姐诉着不易。
  “得了得了,叽叽喳喳的。就你们苦?老太太看地图——这才哪到哪!我把你们……”母亲端着一盆面走进屋。看着三个丫头唠得欢天喜地,也插了一嘴。
  “妈苦,妈最苦!”大姐接过面盆,“我和面,老二你剁酸菜馅,老三你剁肉馅,让妈休息。”大姐一通命令着。
  “瞧见大姐没有,又欠儿欠儿摆老大的威风了,哼!”三妹筋了下鼻子。
  “嗯,她在单位被人管,回家撒气了。”二妹紧跟了一句。
  “你大姐说的对,就得有人管你们,呵呵。”仲英开心地笑了,拢了下头发。三个千金,可是老太太的开心果。
  “哎呀,妈,你有白头发了?”三丫眼尖,叫了起来。
  “你们都成大姑娘了,妈还不老了?”仲英抹了把眼角,一块面粉蹭到脸上。
  “我二姐气的吧?”三丫替母亲擦去脸上的面粉。
  “别胡说,你气的。”仲英瞪了眼三丫。
  “该!让你说我。”二姐瞟了眼三妹,转身去厨房剁酸菜。
  “大娃不气人,要不就是二娃、三娃或四娃气的?”三姐知道,这几个弟弟不是东西。
  “真能胡嘞嘞。二娃天天学习,妈还指着他出息呢。”仲英似乎和文治一个心思,都有些从心里偏向老二,总觉得二娃能比其他几个孩子有出息。这倒不是生活上给予什么特殊的关照,就是打心眼里偏爱。
  “那就是三娃,我一会收拾他。”三妹先自告奋勇。
  “这小三好像对学习没老二上心,没事整个口琴、笛子坐在柴禾堆上‘嗞哇’地吹得我头痛。”仲英不是告状地告状。
  “他这是不务正业。”三丫下了结论。
  “要说现在学习也真是,都不考试,谁还重视呀。”大姐揉着面,插话道。
  “也是呀。”三丫附和着。
  “也是啥?依妈看,形势要变,还是得学习。”仲英扫了一眼两个女儿。
  “咋变?”大姐问。
  “妈哪知道,我又不是教育部长,但学习文化准跑不了。没错,早晚能用上。”仲英很笃定自己的判断。
  
  “妈,剁多少酸菜?”厨房传来了二丫的问话,接着又是“当当”剁馅声。
  仲英转身去了厨房,瞬间就传来了责备二丫声:“好好的酸菜芯你给吃了?这么大了,还管不住嘴!”
  “瞧瞧,二姐又偷吃东西了,让她剁肉馅,生肉都能咬两口。”三丫挖苦着二姐。
  “干你的活去!”大姐一声令下,把三妹撵到了厨房……
  姐几个的感情,就是在这样的争吵打闹中深化着。打,已经不是解决矛盾的手段了,成了沟通感情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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