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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磨盘日子(4)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2-16 14:19:33      字数:4012

  天近傍晚,院里传来了几声狗叫,仲英知道文治下班了。往日都不会这么晚,今天却不知何故。自打换了新单位,虽然干的还是老本行,可文治精神头十足。深灰色的中山装,青黑色的裤子,一双带着补丁的大黑皮鞋,整齐的背头,刮得铁青的脸,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多大的领导;一辈子干净利索,养成了他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样子的确有些吓人,难怪几个孩子都有些怵父亲,尤其是大娃,更是耗子见猫。
  “下班了?今天这么晚。”仲英随意地问道。
  “嗯!”文治脸色严峻。
  “饿了吧?一直等你呢。”
  “嗯。”文治把手中人造革的筒子手拎包墩在桌上,“咚”的一声,吓了四个娃一跳;都在想着自己又做错了啥事,惹得父亲生气了。父亲的大皮鞋可从不管是谁的屁股。
  洗了把脸,文治依然一言不发,脸倒是更铁青了。端起饭碗想吃,又放了下来。惹得一家子都没敢动筷。
  “咋了?瞧你那老虎脸,别吓着孩子。”只有仲英敢出声。
  “出大事了!大事!”文治没头没脑的一句,脸色更加难看。
  “啊?咋了?你……犯……”仲英揪起了心,手中的饼子捏得扁扁的。
  “副统帅……摔死了!”
  “啥帅?摔啥?”
  “林副统帅。”
  “就是在毛主席身边举语录的?”
  “嗯。”
  “咋摔的?”
  “叛逃摔在温啥汗了。”文治想了半天,没想起“温都尔汗”这几个字。
  “啊?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仲英张大了嘴。政治气氛的变化,在那个年代,已经成为人们极度敏感的话题。
  “是呀,这么大的官还……”文治非常不解。
  “我说这军队都在动,跟打仗似的。”仲英终于明白点什么了。
  “能不打仗吗?那么大的官,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真要打?”仲英又揪起了心。
  “上面没说,不知道。”
  “吃饭吃饭,别愣着了。”仲英先放下心来,“离咱这远着呢,吃饭。”
  文治瞟了眼老太婆,似乎佩服这女人比他这个爷们还镇定,这么大的事,居然在她身上不痛不痒的。几个孩子开始动筷了。
  “告诉你们,最近都消停点,不许乱跑。那么大的官都死了,你们……”仲英挨个扫着几个孩子。
  丫头、小子没见过这位大官,但宣传画中多次看到这个人。没几天,广播里就传来新华社重要新闻……随后,各类宣传栏中,此人的画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铁拳下,几个小鬼哭爹喊娘的样子……
  上头如何变,似乎和百姓关系不大。日子照样过,饼子照常吃,因为他们与这件事不但距离上远,心贴得也不紧。
  
  紧紧张张地了一段日子,这空气似乎又缓和下来了。紧接着又是一个腌菜时节,那口跟随仲英转来转去的酸菜缸,虽然越来越旧,身上的“补丁”也越来越多,可依然被这位家庭主妇擦得油光锃亮。算算新家已经落户四五个月了,左邻右舍、房前屋后的女人越来越熟络,回娘、艾婶、王妹子,家长里短,唠叨起来也是没完没了。都是土生土长的农家人,直肠子的禀性,还真把仲英当成了老仙女。虽然“知识分子”一直在“老九”的位置上晃荡,可仲英在娘们中可是相当有地位。
  “他张嫂,你说这话咋说的。刚来那会儿,我以为你家就是一儿一女呢,没想到第二天从屋里一下子跑出一堆来。嘿嘿,你可真行,一夜生了一堆。哈哈。”回娘家也是孩子一堆,四女两男,两口子都是老师,也算是书香门第的。本来两口子都贵为老师,令人羡慕的;可丈夫前几年被斗得精神失常,这一下家就塌了一半。生活的艰辛,让她面相比仲英沧桑了不少。
  “她回娘哟,你可真逗,呵呵。我原以为你家老头天天坐炕上叨咕是背课文呢,后来才知道是说‘天书’呢。你可天天免费听故事哟。”仲英也反唇相讥。回娘的老头自从得了精神病,整天就是坐在炕上瞎叨咕,一坐一上午,一说一个小时。这些家丑,对于姐儿几个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哟,他张嫂,你可不知道。那老头神叨叨的,把他回娘可当宝呢。”这位铁匠的老婆——艾婶,又神秘地凑近仲英的耳根子,可却依然是声如野鸭,“老头怕她跟野汉子跑呢,天天跟看猪似的,哈哈。”艾婶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艾婶老头就在附近的铁匠炉上班,平时除了打铁,就是喝点小酒、钓个小鱼。喝多了就拿两个儿子、一个姑娘撒气。这两口子没读过多少书,三天两头吵一通,急了还动两把手。可艾婶泼辣的性格、粗糙的大嗓门,每次都把老头干灭火。在这条街里,那也是“孙二娘”式的人物。
  “瞅瞅,铁匠的老婆嘴就是硬,哪跟棉裤腰?整个一个大铁圈子。”回娘撇了两下嘴,三个女人又“哈哈”笑了起来。
  看着擦得锃亮的酸菜缸,回娘赞许道:“真没想到哇,城里的女人干农活还这么干净。张嫂,你可真行。”
  “不干咋整呢,一帮嘴等着呢。”仲英拍了两下缸壁。
  “可也是,比我家还多一个,要命哟。”回娘摸着光滑的缸沿。
  “瞧你俩说的,有嘛愁的,该死该活屌朝上。咋也不能掐死一个吧?”艾婶卷着纸烟,依然嘻嘻哈哈。
  “看看,这啥话到她嘴里,就……”仲英欲言又止。
  “就像放屁,是吧?哈哈。”艾婶自己说了出来,“我就是有屁就放,可不憋着。”
  “可不是嘛,放得还响呢。”回娘也笑了起来。
  “你呀,别说我,一会你老头就得来找你。”艾婶喷出一口烟,呲着熏黄的大板牙。
  
  有些人就是不扛叨咕,艾婶的话还没落地,一个胖老头就走进了仲英家的院子。一看那胖头胖脑、目光呆滞的样,仲英知道回娘的老头又来“侦察”了。
  “嘿嘿,他艾婶,你的话真准,瞧瞧……”说着下额朝院里呶了呶。在三个女人的注视下,这位精神失常的“老”老师推门进了屋。
  “回老师来了?快进屋。”仲英显示出女主人的热情好客。
  回老师叨咕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扫一圈,目光落在老婆身上,喊着她的乳名:“玉芬,该回家做饭了,一会把孩子饿坏了。”说完,呲牙一笑,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转回来,“快回家做饭,我烧火了。”又继续往外走。
  “好好,知道了。”回娘边推着丈夫,边回答着。其实早饭刚刚吃过,这样的场景,仲英已经司空见惯了。
  “得喽,你快回去吧,一会说不定他把房子点着了呢!”这样的事,仲英是听艾婶说过的。
  “唉,愁死了,走喽。没事再来,一会帮你腌菜。”回娘追着丈夫的背影而去。她是既想帮着这位新邻居腌菜,更想看看到底这位城里女人是不是吹牛说大话。
  “不用,我能行!”仲英目送着她,又扭头冲艾婶说,“多好的老师,白瞎了。”
  “谁说不是呢,这帮死玩意,害了多少人!那啥,反正你也能整,我就不帮你腌菜了,我也回去刷缸,嘿嘿。”直肠子的艾婶大萝卜脸一笑,烟头往地上一吐,又“啐”地一口痰,拍屁股走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手中的抹布在缸沿上蹭着,仲英替回老师可怜着。教了十几年的书,最后教出一帮冤家来,把好好的一个人整得半傻不苶的,老天也不开眼。她心里还在庆幸,自己的丈夫没遭到如此的厄运。虽说现在运动少了,可保不齐哪天再来一场这样的事,那可……
  “妈,干啥呢?”三娃不知啥时进了屋,看着母亲用手在缸沿上蹭。
  “啊?啊!擦缸,一会腌酸菜。”仲英拾起掉在地上的抹布,她纳闷自己居然没感觉到手痛。
  “妈,哥姐都上学了,我啥时候上学呀?”三娃拎着一只破铁铲,在缸壁上“当当”刨了两下。
  “哎哟哟,你个坏小子,刨漏了!”仲英踢开小铁铲,“你二哥刚上学,你还得过两年呢。小破孩儿,学校不收。”
  三娃噘起了嘴。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觉得十分无趣,总盼着上学能有更多的伙伴。仲英看出他的心思:“你回娘家不是小五小六在家吗?你找他们玩去呀。”
  “不去!疯子吓人,我怕。妈,我大姐咋不回来呢?”
  大姐是最近才转到附近生产队的,继续当她的知青。可能刚换了地方,也不便常回家。三娃只记得大姐回来,总能带些好吃的。
  “生产队多忙呀,要集体出工的,能说走就走吗?听话,领弟弟玩,妈腌菜。”仲英摸了把三娃的头,“你弟呢?”发现老疙瘩不见了,急忙问。
  “在后院白菜堆里玩呢。”
  “我的娘哟,这小祖宗肯定又在惹祸了!”仲英撒腿奔了后院。
  果然如此,四娃滚得满身的绿菜叶,正用一根棍子挨个扎着大白菜。
  “你个小坏蛋,给我出来!”仲英像拎小鸡一样从白菜堆里拽出四娃,扬起手,怒视着一脸奸笑的老儿子……
  
  与白天的冷清相比,晚上却是热闹非凡。上班的、上学的如同归巢的倦鸟飞回了窝,每一座小院都热闹起来。邻居们隔着杖子,伸着脖子,天一脚地一句地说着自己立即会忘记的家常话。
  此时的三娃四娃,先围着哥姐转,然后一不留神又窜到邻家院子里折腾一番。一阵喧闹后,几个上学的孩子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乖乖地坐在桌前、趴在炕上写起了作业。最认真的莫过于二姐和大哥,可他俩的学习成绩却最差。连文治都不解,这么用功的孩子,居然考出这么差的分数。看来这脑袋真是没治了。
  “二哥!二哥!”二娃刚刚掏出作业本,三娃便捏着嗓子眼叫他,并用小手比划着,示意让他出来。
  “啥事?”二娃也捏着嗓子,还瞟了眼看报纸的父亲。
  三娃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挤眉弄眼,小手晃荡得有些着急。二娃准知道老三有事,撒了个撒尿的谎,跑了出来。
  “啥事?”墙根下,二娃看着弟弟。
  “妈在小本上记咱坏事了!”三娃神经兮兮的。
  “别胡说,咱也没干啥坏事呀?”二娃睁圆了眼睛。
  “真的,我看到好几次。妈拿小铅笔在本上写,我一进屋,她就不写了,还藏起小本本。不是记咱坏事是啥?”三娃笃定地说。
  “你干坏事了?”哥俩在火车站前看过露天电影《平原游击队》,那里李向阳给汉奸记红豆黑豆的镜头,印象特别深。
  “没有,刨白菜是老四干的,偷着下河洗澡是你领我的,偷回娘家的果……果……是掉在地上的,不怨我。”三娃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都怨别人,你一件没干,是吧?”二娃盯着三娃,撇着嘴。
  “我……我……就……就偷了一口白糖吃。”三娃脸红了。
  “一口妈能看出来?”
  “就一口。”
  “就一口?”
  “真的,就一口。”
  “真的?”
  “真……两口。”三娃又交待了“罪行”。
  “两口?”
  “两勺……”三娃说出了实话。
  “咋没齁死你!你就等着挨掐吧。”二娃有一丝的幸灾乐祸。
  “咋整呀?”三娃要哭,抽着鼻子瘪着嘴。
  “偷!”二娃冒出一句。
  “二哥,你也要偷糖?”三娃觉得,二哥要也偷糖,那他就有伴了。他明白干的人多了不算犯法。
  “一边去!谁说要偷糖了。我说偷妈的本。”二娃有些得意。
  “我知道,本在柜里,一个包包着。”三娃来了精神。
  “嘘”二娃做了个手势:“听哥的……”
  有了心事的俩人,这段时间开始有些怪怪的感觉。仲英看出来了,但并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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