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 满老爷和他的旱烟袋
作品名称:远去的洞庭湖 作者:徐克映 发布时间:2018-12-13 13:22:19 字数:6738
满老爷其实并不老,才四十岁。他在五弟兄中排行老满,湖乡人习惯将排行最小的儿女称满。年轻时称满伢子或满妹子,上了年纪就会称满爷爷或满娭毑。满老爷这个称号是缘于他的性格。他腰带上一年四季插着一根两尺长的铜嘴旱烟袋,说话不紧不慢,走路慢慢吞吞。炸雷劈下来不抬一下眼皮,黑眼雨兜头淋下来也懒得加快脚步。他爷老倌经常骂他:就像个崖坨古,就像七老八十的老太爷。三十岁起人家就叫他满老爷。
莫看他慢性子,做农业功夫却是一把好手。犁耙锹镢,插田扮禾样样出色,队上的农事全靠他指挥调度。他担任生产队长,岳春生那个政治队长也就是开开会,念念报纸,传达一下上面的精神,生产方面的事情还得看满老爷的脸色行事。因此岳春生平时不得不敬他三分。他那一口令人喷饭的普通话,在满老爷面前是不敢显摆招摇的。
岳春生除了春插、双抢大忙季节,一般时间是不和大家一起出工的。他一半时间去公社、大队开会,一半时间扛着仰天锄头四处转悠,看看水源,填填刖口,蛮潇洒的。满老爷则不然,每天晚饭以后,洗过澡,赤膊上搭一件生布褂子,旱烟杆上吊个烟荷包,沿着堤脚边小路溜达。男人们吃过晚饭习惯性地蹲在屋前的堤坎边吸“喇叭筒”,看见满老爷过来,把手里的烟荷包扔下去说:“尝尝看,农场那边老表给的烤烟,香的很呐。”满老爷接住荷包,捏一撮填进烟锅里,吸了几口,鼻孔里噴出几股烟,点了点头,也不评价;把烟荷包扔回去头也不抬地说:“十二亩大丘明天翻耕,你和蔡老二去。”然后,吧嗒着旱烟袋慢吞吞往前走。几袋旱烟下来,第二天的功夫就派齐了。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看见满老爷拖着榄耙吆喝着青毛骚牯在耙田了。耙田是个很讲究的活,用现在的话说是一桩技术含量高的工作,他必须亲自操刀。
湖乡人信服有能耐又扎实的人。人心一杆秤,两位队长在人们心目中自然有轻有重。有人开玩笑说“岳队长说出话来带酸臭味;满老爷打个屁都是香的。”
这天天气晴朗,初夏的风吹过来,涨势茂盛的禾苗摇得起起伏伏,如湖里的浪涛,空气中弥漫着禾苗的清香。早稻分葉打苞,满秀带着妇女下田扯稗草。下放学生第一天下田劳动,男生也混在女人们中间。扯稗草是比较简单的农活,人们一字排开,选择稗草拔出来,挽成团踩进泥里,沤烂变成肥料。满秀队长手把手教下放学生辨认稗草。稗草和禾苗十分相似,知青们看得眼花缭乱。满秀告诉他们,稗草梗比较硬,叶子中间的筋带白色,禾苗叶子的筋是青的,梗节上有绒毛,而稗草节是没有绒毛。
她一边讲解一边扯出稗草问他们:“搞清楚了没有?不要把禾苗当稗草扯掉了啊。”知青们纷纷点头,都说知道了。周小早扯了几根稗草,回头不放心地对李韦良说:“画家先生,别把禾苗扯掉了啊,那可是社员们辛勤劳动的成果。”
李韦良答应道:“不会的不会的。”其实,他心里有点发毛。在他眼里,五彩缤纷的颜色分得清清楚楚,模样差不多的绿色植物实他一时实在难以界定。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寻找稗草,一边瞟看别人手里的稗草作比较,生怕弄出笑话。男男女女从田头到田尾依次趟过去,边扯稗草边聊天。女人嘴长话多,一边扯草一边家长里短地海式聊天。
蔡二嫂是有名的快嘴,她问身边的王小灵:“听说昨天晚上你们青年组来了贼,看清是哪个家伙了吗?”
王小灵摇摇头说:“外面墨黑墨黑的,只看见一只手呢。”
“偷去了东西没有?”有人问。
“哪里是偷东西啊,只怕是个采花賊呢。”蔡二嫂嘻嘻笑道。
满秀皱着眉头问:“你们说是哪个缺德的家伙?学生们刚来,就装神弄鬼的吓人家,不怕生个儿子冇屁眼啊。”
水生堂客说:“正经男人不会做这样的下作事情,冇屁眼鬼就这么几个,你们说哪一个做鬼的可能性最大?”
女人们被问住了,一下子都不做声了。安静了一阵,有人说:“是不是六队的才鱼子?那家伙爱溜壁角。”也有人说:“是不是鸭拐子?那也不是个安分家伙。”
蔡二嫂望着满秀说:“你说是不是春……”她不说出来,大家也知道说的是谁了。
满秀虽然和岳春生关系有些暧昧,但是,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瞪着蔡二嫂说:“你说是‘春脚猪’?如果真的是他,我一剪刀剪掉他那根‘猪毒肠’。”女人们哄地大笑起来。大家都知道“春脚猪”是岳春生的小名。
这时候满老爷扛着锄头,慢吞吞地从田边走过。听到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停下脚步来问:“你们刚才谁说扒青年组窗子的是‘春脚猪’?”
岳春生这个外号只有满老爷敢叫。如果是哪个堂客们叫他“春脚猪”,被他听见了,死活脱不了他的身。他会拦住她死皮赖脸说,“今天我就做一回脚猪子,叫你尝尝脚猪子的味道”。一边说一边伸手动脚地摸奶子、摸屁股,全身乱摸。骂他踢他也不罢手。他人高马大力气大,一边摸,还嘻嘻哈哈半真半假地纠缠不休。一直要搞得堂客们哭哭啼啼,磕头求饶才肯歇手。如果是男的叫他“春脚猪”,他把眼睛鼓得牛卵子大,当胸一拳骂道“老子搞了你堂客呀。信不信,晚上我就去找你堂客施礼”。
满老爷不同。做农业功夫一等一的人,在队上说得起话做得起人,威信自然很高。他腰间那根两尺长的旱烟袋,也是他的武器。他轻易不发火,一旦发起火来,旱烟袋就抹脑壳挖下来,不留一点情面。有一年一个包队干部为了完成上面规定的“跨纲要”指标,硬要他把水田改做棉花土。还自作主张把几丘田的水放干。结果那几丘田的泥土糍粑一样软,干不干湿不湿,根本栽不活棉花。白白糟蹋了一个季节。一次开社员大会,包队干部责怪队上配合不得力,影响了棉花栽培。满老爷听了火气直飙,摸出旱烟袋朝那人的脑壳敲去,挖起一个鸡蛋大的包。包队干部被打跑了。他被抓到公社反省了一天。回来他还高兴地说:“老子扎实地困了一天,吃了两餐不要钱的蒸钵饭。”
他还有四个老兄个个高大威武。在乡下这也是硬实力。岳春生畏他几分。
满秀说:“我们只是瞎猜。满老爷,这个事情一定要查清楚。学生妹子刚来就有人捣鬼,那还了得。一定要把这鬼捉出来狠狠整一整,让大家都晓得学生妹子是不准欺负的。”
满老爷点点头,看着几个下放学生问:“你们说是不是他干的?是不是姓岳的?”余可可说:“当时天太黑,看不清楚。没有证据谁敢肯定啊?!”
满秀问旁边的杜司晨:“你也看见那只手了,就一点人影子也没看清吗?比如说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杜司晨皱着眉头心有余悸地说:“外面太黑啦,哪能看得见啊?再说,我吓得魂魄都出窍了,谁敢细看呢。”
王小灵、杜司晨脸色憔悴,眼睛里还露出惊吓的神色。
满老爷咬住黄铜烟嘴,闷声闷气说:我去找他算账!他丢下一句话,不紧不慢地走了。
“喂喂喂,李韦良,你这是干什么呢?”周小早突然看见李韦良手上抓着一大把稗草里面混杂一些禾苗,一把夺过来骂道,“你是瞎子啊,禾苗稗子一把抓。你们看,他扯掉了多少劳动人民的血汗啊!”
李韦良霎时一脸通红,结结巴巴问:“我、我扯掉了禾苗吗?”
周小早将禾苗、稗草分作两把说:“你看你看,你扯掉的禾苗比稗草还多呢,你猪脑壳啊。”
满秀看李韦良一脸涩涩的,十分难堪的模样,忙过来解释说:“小李也不是有意的,城里伢子嘛,分不清稗子禾苗也是正常的。下次注意一点就是了。”
余可可不满地说:“他这人天生愚笨,我们都是第一次,没见谁扯了禾苗,他脑壳里尽是糨糊。”
王小凌看李韦良尴尬的样子,有些同情地说:“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哩,不能要求人人一个样。周小早,你也别总得理不饶人,多教他认认不就会了嘛。”
李韦良不好意思地说:“不怪小早,是我这人太笨了。等会我把稗草禾苗带回去仔细研究研究,把它们的特征画下来作参考,下次保证不会弄错了。
余可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苦笑:真是个书呆子!
九 野性的晒谷禾场
太阳升到了半空中,到了田间休息的时候了。满秀招呼大家:“歇歇气,抓紧时间快去快回。”劳作了两个多小时的人们,从田里爬上岸,在沟渠里洗干净脚上的泥巴,纷纷回家。该撒尿的撒尿,该喝茶的喝茶,还有带毛毛的趁这空档回家奶孩子。撒完尿喝够茶,男男女女回到队屋晒谷禾场的稻草堆上稍事休息。等人到齐了一起下田干活。
岳春生拿着铁皮喇叭筒,开始例行政治队长的职务:“喂,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斗私批修,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
要字刚出口,满老爷移过来把旱烟袋从嘴里拔出来,用黄铜烟锅敲敲铁皮喇叭筒,对岳春生用质疑的口气说:“喂,莫喊了。我问你,昨天晚上是哪个鬼崽子到青年组扒窗子了?”
岳春生一听,眼睛鼓得像牛卵子,脖子上鼓起泥鳅粗的青筋。刚想发作,看看那根结实的烟袋杆子,立马忍住脾气,涨红着脸说:“你是怀疑我?嗨!我姓岳的还没有那么下作哩,老子要搞清,家母向来是当阳晒日正大光明,从不偷偷摸摸。”
一禾场的人哄堂大笑。妈妈的,这个家伙脸皮一尺厚,搞情家母还当阳晒日正大光明呢。
湖乡人把情人称情家母。
“那么说不是你啰?”满老爷吐出一口浓烟说。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岳春生胸脯拍得“嘭嘭”响:“真的不是,我向毛主席保证。”
“不过,不管是哪个冇屁眼的家伙干的,必须查出来,抓住他,灌他一肚子牛尿。”满老爷又把黄铜烟锅点燃,用力吸了一口,慢悠悠地接着说,
“人家学生伢子妹子刚来我们这里,就出了这样的毛须须,坏了我们队上的名声。这可是你政治队长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岳春生这一下神气起来:“对对对,我的责任,这案子我去破。丢你老冒,我就不相信找不出那个婊子养的。我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下放学生的主意。”
他在汕头当了两年兵,就这广佬骂人的四个字学得最地道。他朝大家拍胸脯说:“我在部队当过侦察兵,我一定把那狗婆养的抓出来。”说着,挺胸昂头大步流星地走了。
下午,刚刚吃过午饭,还来不及歇饭气,岳春生就神气活现地挺立在队屋晒谷禾场中央,用喇叭筒喊起来:“喂,革命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说,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大家马上到队屋禾场来,召开紧急会议”!
人们听惯了岳春生大惊小怪地吆喝,并没有积极响应。吃过午饭的人们,羊屙屎一般稀稀拉拉、陆陆续续来到队屋晒谷禾场里。晒谷禾场比篮球场大,禾场一侧是队屋,收回的稻谷、棉花等储存在队屋仓库里。队屋另一头是牛栏屋,几头水牛关在里面。牛栏外面堆满稻草,冬天红巴根草焉了的时候,干稻草铡成段拌上豆饼喂养过冬的耕牛。用牛屎抹过的晒谷坪平坦光洁,人们看见鸭拐子梁湖生瘟鸡子一样站立禾场中间。耷拉着眼皮子看着地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蔡二嫂问:“鸭拐子,又犯什么法了?怎么一副瘟鸡子相啊?”
鸭拐子瞟蔡二嫂一眼,劣着脑壳说:“没有。”
满秀凑过来说:“没犯法你有这样老实吗?一定是钻了柳寡妇的被窝,搞完后又耍赖不给鸭蛋,人家到大队部告你的状了?”
鸭拐子不屑地说:“柳寡妇的奶子像牛喇瘩,没有一点味道,白送给我都没在家......”
蔡二嫂说:“看不出来啊,鸭拐子口味刁起来了。看不上柳寡妇了?你老实交代,现如今瞄上哪个堂客们的奶子了?”
鸭拐子嘻嘻笑道:“说出来莫骂人啊......”
满秀说:“你就是一块陾牛皮了,脸皮一尺厚,还怕别人骂?说说看,谁入了你的法眼?”
鸭拐子恬着脸说:“满秀妹子你啊,全队的堂客们,数你的奶子最好看......”
一旁的男男女女炸了锅一般起哄了:“鸭拐子,你几时偷看过满秀的奶子啊?你怎么知道满秀的奶子好看啊?”
满秀跳起脚来,把一口痰吐在鸭拐子脸上:“呸,臭鸭拐子,屙泡尿照照自己,一身鸭屎臭,还敢起老娘的味?再敢说,我就拿镰刀割掉你那‘二寸半’。”
一禾场人嘻嘻哈哈,笑成一锅乱粥。
看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岳春生声音朗朗地对大家说:“别闹了,今天专门批判鸭拐子梁湖生。这个不做好事的化生子犯大案子啦!”然后朝梁湖生喝道,“鸭拐子,老实交代,昨天晚上犯了什么法?妈妈的,胆子比老子的还粗,下不得地了啊!敢太岁头上动土啊,老虎嘴边拔毛啊。”
满秀性急地问:“这家伙到底犯了什么法?快讲呀”!
岳春生揪着鸭拐子鸡窝似的头发狠狠说:“自己老实交代,不讲实话老子就不客气了。”说着,扬起蒸钵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晃了几下。
鸭拐子缩起颈根结结巴巴说:“就、就、就是在窗子外面看了几眼......”
“哪个的窗子外面?”满秀皱着眉头问。
“是、是,青年组的……”
“嗨!原来是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化生子啊!你这不得好死的,吓得那些伢妹子一晚都没睡觉。”蔡二嫂戳着鸭拐子的脑门骂道。
“你这个贼古子日的,夜半三更吓唬这些城里来的妹子。人家刚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胆子细的很,你还装神弄鬼,遭孽呢,不怕天打雷劈呀。”
堂客们纷纷骂他道:“原来是你这个‘切代种’,尽干一些缺德事情。”
梁湖生分辩道:“我只是想看看。听那些小把戏讲下放妹子长得漂亮,看一眼还犯法吗?我又没有做么子坏事。”他那样子显得十分委屈,还有点无辜。
岳春生拳头举到他鼻尖说:“你这是破坏上山下乡革命路线,还不是做坏事?黑墨三更的,人吓人吓失魂哩;再说,想偷看女人也不能去青年组呀。张三家的李四家王二麻子家的,随你偷看,有本事钻进人家被窝里也没人管。可是,青年组就不行。你是什么东西?鸭拐子,一身鸭屎臭;人家什么人?城里来的知识分子,革命青年!土麻拐想吃天鹅肉啊,粪屎甲边蝉蠊子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了啊。真是。大家说,怎么处罚?”
满老爷说:“扣他两天工分,看他长不长记性。”
满秀说:“罚他帮青年组挖三块菜土。”
蔡二嫂说:“向下放妹子赔礼道歉,磕三个响头。”
岳春生拍板:“大家的主意很不错,该让鸭拐子吃点亏长长记性。满队长你负责划掉他的工分,二十分工,一分不少;晚上收工后,去青年组挖菜土,挖三块土,不许偷懒;赔礼嘛,现在就赔礼磕头。”说完,像抓鸡崽子一样,把鸭拐子提到三个下放妹子面前。
余可可、杜司晨、王小灵三人开始还挺气愤。什么人啊,半夜三更做鬼吓人,没有一点道德;看到那鸭拐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的确也没有伤到她们什么,心里就原谅他几分了。她们连忙说:“算了吧,算了吧。磕什么头啊......”
一旁的人们可不肯轻易放过鸭拐子。德保一帮小伙子起哄,一边推搡鸭拐子一边喊“磕头!磕头”!堂客们也叫道“跪下!跪下”!
鸭拐子一边挣扎一边叫:“人家下放学生都不怪我了,你们起什么骚劲。细鳖崽子,放开我”!他使劲挣脱那帮半大小伙子的纠缠。
岳春生可不含糊,揪着鸭拐子的后衣领,送到女知青面前。
三个下放女生见岳队长抓着鸭拐子走过来,强迫他要向她们下跪磕头,吓得他们稀稀拉拉跑开了。
在岳春生的蛮力裹挟下,鸭拐子刚刚要跪下去,见女知青跑开了,嘻皮笑脸站起来说:“人家城里妹子跟你们这些土蛮子就是不同,模样比你们长得漂亮,还客气斯文,良心比你们好。她们不要我磕头,你们霸蛮也没有用。”说罢一脸的得意。
“磕头,必须磕头,不能便宜了他。”社员们不甘心就此收场,纷纷喊叫。满秀和几个堂客们一拥而上,按的按头踩的踩脚,强行按他跪下。鸭拐子挣脱不了,被几个堂客们摁在地下。
“堂客们你们给我记住,哪天我发宝气,把你们的裤子脱光,搞得你们一个个做鬼叫,还要通通塞满鸭屎......”鸭拐子一边挣扎一边叫骂。
顿时,禾场上炸锅了。男人们“哈哈”大笑,女人们“哇哇”怪叫。
有人喊:“摱他的胍!摱他的胍”!
摱胍,湖乡土话,剐裤子的一种恶作剧。
堂客们群情激奋,几个女人七手八脚将鸭拐子按在地上,很快扯掉了他的裤子,将他黑乎乎的家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鸭拐子气急败坏地大叫:“你们这些臭堂客们,还来真的呀。放开我,放开我,我日你们的!我日你们的板鸡!”
听到鸭拐子还嘴硬还骂人,堂客们恼火了,也更起劲了。有人喊:“抹牛屎抹牛屎!”
蔡二嫂跑进牛栏屋,掏一捧热腾腾的牛屎,麻利地拍在鸭拐子黑乎乎的胯裆里。鸭拐子杀猪一般嚎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我的妈呀,还是热的呢,还烫人呢!”满秀揪住他那鸡窝似的头发问:“还去青年组偷看吗?还人不做做鬼吓下放妹子吗?”鸭拐子连声说:“不去了,打死我也不去了。”
堂客们终于松开了鸭拐子。鸭拐子搂着裤子边跑边骂:“满堂客,我日你的!日你的蚌壳肉!日你的巴子!”鸭拐子气急败坏地狼狈模样,逗得一禾场男女笑叉了气。还有的笑得满地打滚。
满老爷清清嗓子,扬起旱烟袋,硬声硬气说:“你们听着,今后如果谁敢惹青年组的妹子,看他的脑壳有没有我的烟壶脑壳硬扎。”
岳春生附和道:“鸭拐子你听见没有,再犯要你的命。”
满老爷瞪着他说:“芦蓆掉到晒垫上不分厚薄,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别人我不管,青年组的妹子就是惹不得。”
岳春生拍拍胸脯说:“满老爷莫扯上我,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知青们看傻了眼,这样的场景他们有生以来闻所未闻。荒诞、粗野、狂放、开心热闹......似乎没有词汇准确描述。算一场游戏——湖乡人用他们独特的方式开心取乐,排解生活中的沉闷单调,借以释放平日被生活所累心情?还是一种惩戒方式——对一种顽劣的行径,对一个犯错个体的一种民风乡俗式的惩罚?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但是,这放肆而无所顾忌的湖野场景,令他们震撼、惊诧。男人女人可以这样毫无顾忌放肆胡闹?这样的豪放野性的场景,他们看得心惊肉跳,也算大开了眼界。这样的场景,对他们固有的道德观念进行了一次空前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