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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雾(十四)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8-12-08 13:40:47      字数:4339

  制袋车间里,裁纸、钉袋、缝包等的各种机器声响,夹杂着尺子声、剪刀声,混成一片嘈杂。人们一边干着活,一边在交谈;特别是女人,“叽叽喳喳”好像有多少台戏在这里上演。但是他们还是比较能够约束自己,所以整个车间忙而不乱,有声音而不纷扰喧嚣;再有他们的眼睛滴溜溜乱转,稍有情况就谁都知道了。所以,当王维仁和柏根一出现在车间外面不远处时,车间内的声音自然很快收敛无息了。
  推门而进,偌大车间里只有忙碌的身影和“轧轧”的装订声。
  这么频繁的来到车间,人们对王书记的行为感到奇怪和紧张——王书记对生产纸袋很内行,听说他正在考虑水泥袋的新工艺,考察过几个地方后他挺感兴趣。那么,他在现在来这里又干什么呢?会不会是搞缩编调研呢?这样想着,大家都暗暗小心翼翼起来,工作更加有节奏了。
  王维仁倒背着手,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认真地看着人们的动作;目光里是审视、挑剔、打量和欣赏,似乎在看一场表演。可是你不要小看他的这行为,他在这组看折痕,那组查线扣,或者到另一组抽出一个成品袋,里里外外前后上下仔细瞅。
  走到小贾面前,他停下脚步,打量一会儿,点点头,便踱到陶慧佳案面前站下。
  “你现在进行的是哪道工序?”王维仁看着她长案上放的浆糊、纸条问道。
  陶慧佳看了他一眼,有些惴惴地说:“糊纸袋。”
  “浇口宽度应该多大?”王维仁很内行地问。
  “40。”陶慧佳简短的回答,感觉不十分严谨,又补充说,“哦,毫米。”
  “粘里会怎样?”“崩裂。”“拆线,重缝,这些地方应做怎样的技术处理?”“糊针孔补强,各层。”“大纸条包边补强的作用是什么?”“保持纸袋两端强度,防止水泥硬化,两个作用。”王维仁见她喜欢用补充语,微笑一下,这说明她有大大咧咧的毛病,好在能够马上纠补。
  “4号水泥袋纸的强度如何?”王维仁摸挲着一个纸袋,折一折,展放平坦,用手按一按,问道。
  “透气度200,撕裂度大于90,施胶度……”陶慧佳不假思索地说。
  “数字对,但表述不够准确。”王维仁满意地点点头,对柏根说,“好,看看别处吧。”
  王书记和柏主任离开制袋车间,人们“哗”地议论起来,赞叹陶慧佳的回答。陶慧佳这时才发现自己汗都出来了。
  快下班时,柏根又来到车间,低声告诉陶慧佳,去书记办公室一趟。
  在书记办公室门前,陶慧佳踟蹰着不敢敲门,倒是王书记来开了门,让她进去。
  “咱们开门见山。”王书记让他坐下,说,“你工作表现很好,会珠算吗?”
  “不太熟练,”陶慧佳腼腆地说,“跟我父亲学一点点。”
  王维仁点一点头,说:“有计算器,珠算差一点也没有关系。”他自己也坐在椅子上,向他亲切地看着,说,“厂子想让你当核算员,喜不喜欢呢?”
  “王书记,这……我……”陶慧佳感到突然、惶然,又是由衷地欣欣然。
  “怎么的,不愿意干哪?”王维仁故意跟她开玩笑地说,“这可是……”
  “不是的,王书记!”这个信息刺激得她真的很兴奋,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愿意,只是……”
  “愿意就行,不用‘只是只是’的了。”王维仁从椅子上站起,向她走近一些,说,“你们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我喜欢——你大哥就是我从陶瓷厂要来的嘛!”
  “谢谢您,王书记!”陶慧佳恭敬地说,“我大哥也说过,全仗您的照顾。”
  “哈哈”王维仁很得意地一笑,“这里,我说了算!”
  陶慧佳心中一凛,王书记这话明显的是地上老大、舍我其谁的口气啊。陶慧佳不自然地动下身子,说:“我还是……”
  王维仁收回自命不凡神态:“哦,这样吧……”他想了想,说,“一周后听调令。”
  到办公室工作,当然是求之不得,但王书记这种施舍和霸道的语气实在让陶慧佳感到特别地不自在:好像低人一等,好像能力不够,好像……她想起厂子里的各种传闻和议论,兴奋感消失了。从椅子上站起,她认真而严肃地说:“王书记,我以为……如果因为我的调动,而影响谁,那么我还是在原车间的好。”
  王维仁笑着摇摇头,说:“怎么会呢?不过……”他拉长声音,观察着对方的反应;见陶慧佳并无太大的变化,他脸上现出不易察觉的失望,但马上掩饰住了,说,“你也知道,核算员工作看着风光一点,可是责任大呀——不是有人从这个位置上退下去了吗?”
  陶慧佳知道他是指魏姐,干不了核算,只好去看提升机了,噪音大些,可是不费体力。“哦,知道。”陶慧佳刚才的兴奋顿时烟消云散:能干不能干,还不是你说了算!“我会努力去做的,领导放心。”她表示道。
  王维仁点点头:“相信你能干好。”挥手做了个手势,陶慧佳于是退出书记办公室。
  快落光了叶子的杨树上,站着几只麻雀,它们“叽喳”地叫着,在树杈上跳跃着。看着一辆矿渣车从树下经过,然后飞落下树,在淋过水的地上啄着;陶慧佳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丝毫不怕,只是跳开一点,继续做着自己的事。煤矸石可以补充体力的微量元素铝,河沙可以补充体内的微量元素硅,这硫铁矿渣,则可以补铁,这些,连鸟都明白……生产水泥过程中,硫矿铁可以降低烧成温度,所以是重要的添加剂。如果在冬天,矿渣会冻成铁一样坚,顽石一样固。所以在冬天,晾晒车间的工人们是最脏最累的。
  陶慧佳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加入到晾晒工人的队伍。当然,这是后话。
  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六分钟,她想了想,还是赶回车间。柏根正站在车间门口,见她回来,低声问:“王书记找你什么事?”
  “好事吧。”陶慧佳又高兴又紧张,回答问题也显得犹豫,“王书记要给我变换工作。”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柏根还是仿佛受到一个震击,他没有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而听到这消息时自己的反应竟会这么明显,他不舍,他担心,他不适应。陶慧佳就是一张白纸,一朵鲜花,那么真、那么善,那么让人不由自主地捐弃心机。他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可真的担忧她的事物判断力啊。她对陶慧佳,不是亲兄长,却有陶恨冰一样的心理和情怀。“变换工作好啊,人往高处走嘛!”他想替她高兴,但做不出来笑的样子,“新的工作是什么?”他似乎是明知,但故意又这样去问,因为他希望是这样也不希望是这样。
  “核算员吧。”陶慧佳没注意到柏根的神情,印象中他本来就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柏根静默地看着远处,好一会儿没说话。陶慧佳抬脚要走,柏根拦住他说:“小陶,我应该祝贺你。可是雪深难辨路高低,前面有啥沟沟坎坎的,你自己当心。”陶慧佳望着他,点点头;他接着又说,“最要紧的要记住一点,那就是绝不屈心抑志,绝不蝇营狗苟!”
  陶慧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什么,可是柏根却走开了。
  有人从车间里出来——下班时间到了。小贾看到陶慧佳进来,说:“你去哪儿了——我都替你收拾好了,咱们下班。”陶慧佳要她先走,自己不知为什么又进了车间。
  保管员正在进行成品袋入库,见她来到,便说:“小陶,有好事儿,你大哥让你回家吃羊肉丸子。”说完又忙着做事去了。
  陶慧佳心里升涌起一种涟漪,这种涟漪微微荡漾着,在静下来的车间里向四周悄悄散开。来车间几个月的时间,在她就像多少年了。不是因为苦累和繁忙,而是这里留下她太多的记忆和情感。这使她望着眼前这些桌案和用具,分外亲切起来。穆玉水主任,小贾,还有黑廋的保管员……他们的曾经都浮现在眼前。“要跟你说再见了吗?我的制袋车间。”她有点悱恻缠绵,脚步轻轻地,目光柔柔地,在过道上检阅、抚摸。
  人们走得差不多了,陶慧佳看保管员还在忙着,就放下挎包,帮他往车子上抱成品袋。
  保管员看她还没走,就说:“记着没——你大哥叫你回家吃羊肉丸子。”
  陶慧佳这才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便:“收拾完这些赶趟儿。”
  “走吧,你大哥等你呢。”保管员走过来,要过她手里的东西,“就这些了,一会儿就好。”
  哥哥正等在门卫,他知道妹妹还没有离开工厂下山。陶慧佳见到哥哥,很高兴,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双手揽住,说:“哥,王书记找过我啦。”
  陶恨冰霍地停下,眼睛看着陶慧佳,问:“什么时候,在哪儿,多么时间?”
  陶慧佳嘴巴嘟起:“看你这样子,他吃人哪!下班前,他办公室,十分钟左右吧。”接着跟哥讲了前后经过,也没有落下柏根的情节。她奇怪哥哥们怎么都是这表现,想往高处走,又怕这怕那,瞻前顾后。
  陶恨冰听了妹妹的述说和疑惑,对她说:“吃饭防噎,走路防跌。他也是为你担心嘛。”
  “肯定是难一点,但至于这样吗?”陶慧佳不以为然地说。
  陶恨冰兄妹绕向小路,那条路肃静,没有车辆,此时虽然是人们下班时间,但这条路上只走着三四人;而且他们都在兄妹俩前面好远地方,时隐时现,看着快过铁路了。
  “人们说王书记在南家乡、三轻局都是因为男女问题被处理过,你信不信?”陶恨冰见妹妹摇头,就说,“开始我也不信,后来也相信了,为啥?”
  “三人成虎,说的多了,你就信了呗。”陶慧佳也听过王书记一些事,但她以为那毕竟只是传闻。有些事情,她没有亲眼所见,她才不愿意把人往坏处——至少不是太坏方面想。
  陶恨冰微叹一下,对她说:“那我跟你说说最真实的,你再评价或下结论。”
  陪柏世铭去王书记家完了后,二人分手,他独自去了赵楠家里,赵楠父亲托他给她捎来用的和一封信。
  回到家里,第二天他早早地来到工厂,为的是告诉赵楠她父亲是怎么想的,让她安心。他没有去卫生所,而是先径直向广播室走去。工厂里除了“嗡嗡”的机器声,就几乎没有别的声音,行人也很少。食堂路上有三两个人在边走路边说着话。
  陶恨冰走到大柳树附近,离广播室还有几十米距离,看到王书记从广播室摔门而出,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陶恨冰奇怪地想:“这一大早晨,他去广播室干什么?”
  赵楠刚洗漱完的样子,屋里散发着女人的香味,虽然是淡淡的。
  “一大早的,就给人不痛快!”赵楠对他说,“他进来,我把外套披上,你猜他怎么说?”她挽着才洗过的头发,乌黑的长发就那么在她头顶一盘,打一个结,插牢,“他说查泰莱夫人雨天光腚在水里奔跑,不像我。我不理他,他接着说南方可开放了,洗一次头才30元。我洗手时,他从后面突然抱住我……”赵楠说着,胸脯气得上下起伏,眼泪又下来了。
  “早点处个对象吧,老大不小的了……”陶恨冰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又掏出兜里的信。
  “我偏不——我有水果刀!”赵楠堵气道。
  “你不同意家里介绍的,可也不能老是考验自己谈的呀,哪个受得了你一两年的考验啊!”
  “那是我没相中他,泡泡玩而已,嘻嘻……”
  “小楠——”陶恨冰严厉地说,“苍蝇不叮没缝的蛋!滥情的男人像贪婪的猪,嗅觉灵敏,愚蠢至极,记吃不记打。爱美,也不能太特别,那样容易招惹蜂啊蝶的,明白么?”
  “为什么我不能做我愿意做的事儿呢?城里要比这进步20年。”赵楠幽怨的说。
  “入乡随俗吧,”陶恨冰安慰她说,“你爸爸在想办法,有合适的机会就调你回去。”
  “我才不呢,我年轻我爱美,有什么罪过吗?”赵楠气狠狠地说,“想占我便宜,哼,想得美!啪地一下,我就给他来个大饼!”
  陶恨冰紧张地问:“小楠,什么大饼?”
  “我回身就给他一嘴巴,那个响啊,咯咯咯……”赵楠自以为得意地说。
  陶恨冰一跺脚,责备道:“你太鲁莽了,小楠!”
  陶慧佳静静地听着哥哥讲完,脸色凝重起来,认真地说:“大哥,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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