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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嫁鸡随鸡(2)

作品名称:走出乌喇古城的女人      作者:吉林老兵      发布时间:2018-11-27 19:30:14      字数:3914

  换了新环境,人就容易兴奋,就算十几个晚上都没睡一个踏实觉,仲英依然是精神头十足,屋里院外忙个不停。新房子比原来的大了一些,多出了一间独立的厨房,屋后多了一块菜园子,这成了仲英全部的活动空间。
  北方的秋天变化奇快,说凉便有了一些寒意。远处没有高耸的山岭,只能隐约瞧见低矮的山包,但依然被秋风披上了色彩斑斓;清晨,偶而还能在马蹄坑里看到轻微的霜花。秋天真的来了,仲英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腌酸菜。
  “大妹子好哇,在刷缸呢?”正在猫着腰刷着酸菜缸,仲英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奇特、但又很好听的声音。直起腰,抬起头,拢了一下短发,别了一下头针,寻声望去;半开着的院门口,一位高高瘦瘦、脸色泛白的女人正微笑着望着着仲英。一身宽松的夹袄和单裤,一双绣花的青布鞋,乌黑的头发在后脑绾了个髻,整个人显得干净利索;但却显出一种弱弱的病态,怎么看都像田地里吓鸟的稻草人。
  仲英赶紧在大襟上擦了两下沾满水渍的手,两步来到院外,显示出女主人的热情与好客:“这位姐姐,你好!你是……”
  “哎吆,妹子,阿拉不晓得我,我就住在隔壁,阿拉来看看你。”女人稍有些局促,但眼光里透出极友善的光,表达出很愿意与仲英交流的欲望。
  虽然听得似是而非,但大概的意思仲英明白,急忙伸出手握女人的手,并拉着女人往院里来:“欢迎欢迎!刚搬来,没收拾干净,见笑了。”
  女人觉得很突然,也很意外,似乎她从未见过如此知书达理、懂礼节、说话做事都恰到好处的人。眼前的这位身材中等、透着满身书香气的女子,果真是文化人。女人眼前一亮,手有些激动地顺着仲英握她手的机会,也紧紧地握住了仲英的手:“阿唷,我就晓得你不是粗人,不像那些……”女人突然止住了口,四处踅摸了一眼,“那就打扰喽,不晓得影响你干活不,真不好意思唷!”
  仲英找了一把小板凳,又抹了两下上面的灰递给女人:“条件不好,辛苦你啦!”
  女人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接过板凳显得有些激动:“阿唷,哪里的话唷,妹子才辛苦唷。这十几天我就看你忙里忙外的,脚都打头啰,真能干;还好有知识哟,没得见,没得见哟!”
  “嗨,看姐姐说的,过日子不都这样。女人就是辛苦呀!姐姐你是……”仲英还是没有搞清楚这位姐姐的身份。但她已经意识到这肯定是一位邻居,而且是一位孤傲的女人。
  
  话一出口,女人的眼光一下子暗淡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阿拉不晓得,我是上海人,爱人在学校教语文,我们都来了五年多啰。在上海教书好好的,也不晓得他犯了啥子问题,就……就……阿唷,不说了,我姓黄,就叫我黄姐吧。”女人抹了下微红的眼睛。看得出她对丈夫有一种恨意,或许五年来一直没有消除这样的埋怨。
  仲英攥着抹布擦缸的手抖动了一下。她看得出黄姐似有一肚子的委屈,于是安慰着:“黄姐,大上海人呀?我就看着你与众不同,果真是大城市来的。我丈夫在学校管后勤,这刚来就忙得整天见不到人影,这还……”
  “晓得晓得,张老师。高大帅气,脸刮得青青的,像爷们哟。”黄姐眼光又放亮了。没等仲英说完,便抢话茬,“你不晓得我家那位,小小的,风一吹‘哗啦’就不见了,呵呵。你说这样人能犯啥错误哟!阿唷,发配到这里,好冷好冷的,受不了唷。”黄姐下意识地把两手往宽大的衣袖里插着。
  “看黄姐说的,我家那位长得虎背熊腰的,可家活一点也不会干。没办法,咱女人命苦呀。”听到黄姐夸丈夫,仲英还有些不自在。
  “阿唷,看妹子也不像北方人吧?长得小巧玲珑的。”黄姐盯着仲英。在她的眼里,东北的女人,都应该像隔壁王主任的老婆一样,满脸的横肉,五大三粗,高声大嗓门儿,走起路来踩着地面“咚咚”卷起一股土。
  “黄姐,你可猜错了,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我和丈夫都从城里下放来的,娘家还在城里,有机会我带你回我妈家瞅瞅。”
  “阿唷,不得了不得了,你是东北人?可你长得真好看,到底是城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哪像王主任的……”黄姐一捂嘴,又有些紧张地扫了一下院外,没再接着原话说,“妹子上过学吧?”
  “也没上几天,高小毕业就不读了。”仲英没在意,实话实说,手也没停下,继续擦着大缸。
  “阿唷,真是不得了呀,大知识分子!”黄姐更瞪圆了眼睛,像发现新大陆,“妹子,咋不找工作呢?就相夫教子唷?”
  “嗨,我呀没啥出息,就愿意带孩子照顾家,又没啥野心,呵呵。”仲英拧了下抹布,擦干了手,倚着缸站在黄姐对面。
  “阿唷,可惜了,妹子。不过也好,没野心,少犯错。我家那位要不是一心往上爬,能得罪人,被贬到这么远吗?阿唷,命哟!”黄姐眼光又暗了下来,“可这冤家还不吸取教训,还和女老师眉来眼去的,死鬼,我不得不放弃工作跟来了。阿唷,坑死人了!女人命苦,可真是哟。”黄姐似乎有些伤心。
  “姐呀,这人呀可看不住,你咋也不能拴到腰带上吧?嘿嘿。”仲英听出黄姐的无奈,她也只能开导安慰了。虽说女人心眼小,可再小也得容下世俗,否则会适得其反的。
  “阿唷,妹子你想得开哟!张老师那么高大,你可要小心哟,呵呵。”黄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却还隐藏着一丝的深意。
  “嗨,两丫头都满地跑了,还担心他溜了不成?不怕!”仲英嘴上说,心里边也是一惊,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阿唷,妹子就是心大。两个囡囡哪里去了?”黄姐转移了话题。
  “好像去学校玩了吧,没事。”
  “阿唷,可不能粗心哟,会出事的呀。”
  “不会的,姐家孩子……”俩人的主题又扯到了孩子身上……
  
  文治是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稀哩糊涂地调到了全县最高的学府来工作。原指望也就在那所小学蹲一辈了坑、守一辈子地,当一个名声不错的“园丁”,端一只永远不破的“铁饭碗”;也就这样不留名不留声、不当官不争风,真正平淡一生。要想赶上自己的老爹,扛个肩牌、挎个洋刀,那也只是梦里面偷着琢磨一下。如今政治风声越刮越紧,他就是在脑子里闪一闪念,都怕被人家捉了现形。
  现在,能被突然“重用”调入一中,这是他第一个没想到的;第二个没想到的是,本来是一位老师的料,喜欢文体活动是他的特长;可正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这把铁算盘被推到了会计的岗位上,成了学校后勤的“大拿”,这也可能是他被调到这里的重要原因。
  不管啥原因,这心里多少有些小兴奋,毕竟是踩着《步步高》的曲子走向新生活的。初来乍到,学校眼看就要开学,后勤准备工作多,文治也是想充分表现一下,不仅仅是想落个好名声,而是他骨子里就是工作狂。虽然胆小怕事,可也是敢为敢当,所以,这家刚搬过来,东西扔得一堆一块,一股脑丢给了老婆,他是一头扎在工作上,回家也只是吃饭睡觉。现在刚下班,离家还挺远,就看到妻子和一位细高挑的女人唠得正欢。
  
  文治虽然穿着洗得有些褪色的深蓝色中山装,但整洁的背头,铁青的脸,挺拔的腰板,还是有着一股男子汉的派头。黄姐正与仲英唠得起劲,俩人似乎都忘了时间是如何从俩人的嘴里蹓跶走的。眼神的余光瞄着一个高大的黑影随着有力的步子越来越近,黄姐心里一惊,脸色有些不自然地微颤了一下。女人准确的第六感觉,催促她急忙站了起来。
  “妹子,时间不早了,张老师该回来了,我也该走了。”说着,眼光瞟向黑影。
  “是吗?文治回来了?哪呢?”傻乎乎的仲英还没啥感觉,只是顺着黄姐的眼光溜了一下,“哎哟,可不是咋地,这家伙肯定是饿了,哈哈。”仲英偷笑着。
  “你快做饭吧,阿拉有时间再聊。”黄姐迈开腿欲去。
  “黄姐,有时间常来呀,咱有缘,还没唠够呢。”仲英转身欲送。
  
  文治脚步快,已经走到了大门口,这才看清了这位高挑女人是学校语文老师的妻子——黄姐。于是热情地说道:“黄姐,这么闲着,和仲英唠着呢?”纯粹的一句应酬话。
  “阿唷,下班了老弟?阿拉晓得你是大忙人,不打扰了。”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没动。
  “哪里呀,我这是瞎忙。哪像你爱人,备课那才叫忙呢。语文讲得呱呱的,姐夫有才呀。”文治这是真心话。
  “阿唷,他呀就知道端书本。阿拉不晓得,除了看书,他啥都……”似乎觉得当着外人糟塌自己的丈夫有些不妥,急忙变了向,“阿唷,妹子会腌酸菜呀?这可不容易。”手扶着缸沿拍了两下。
  “北方女人,哪个不会呀,这不算啥。”仲英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阿唷,不得了哟,我就腌不好。”黄姐坦言,又“嘿嘿”一笑,“阿拉不晓得,我爸妈第一次来这里看我,还闹了个大笑话哟。阿唷,笑死个人啦。”说完,高大的个子一缩,似乎笑成了一个句号。
  仲英本来并没觉得腌酸菜会有啥笑话,可看着成了“句号”的黄姐,这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很认真地问:“黄姐,咋个笑话?”
  “阿唷,你不晓得,我做酸菜汤端上,妈妈尝了一勺,哇地吐了,苦着脸说:‘阿唷,这菜都酸了,咋还吃哟。要生病的了晓得不?’我说:‘妈,这是酸菜汤。’我妈说:‘菜酸了,就是坏掉了,你脑子也坏掉了?’哈哈,妹子,你说可笑不?”黄姐问着仲英,却瞄着站在一边的文治。
  “哈哈,误会误会!”文治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笑着应付,可他肚子却在“咕咕”叫着。
  “后来呢?”仲英盯着问。
  “说清楚啦!”
  “吃了?”
  “阿唷,吃了两大碗,吓死呶了。”
  “好吃吧?”仲英又问。
  “阿唷,回上海时,非要带走一兜,哈哈。”
  “哈哈,好有趣呀。”仲英也跟着乐。
  “妈,饿了!”晓华跑了回来,没进院就喊。
  “妈,我也……也……”玉华紧跟其后,乱乱的头发,圆圆的脸上抹了一条泥道子。
  “阿唷,不得了不得了啰,囡囡饿坏了,快做饭。”黄姐这时倒显出利索劲儿,一股风一样从文治和仲英中间刮过去。
  看着黄姐离去的身影,文治摸着“咕咕”的肚子,嘴撇得到耳朵边了……
  曾经封闭的国度,不但对外封闭,就是各省、市之间的相互往来也极少,能在这大东北遇到上海人,仲英还真是觉得意外又幸运。她只听说大上海,并没有去过。自己生活的城市也足够大了,但听说与上海相比,可差了老鼻子了。没去过上海,但听到上海人的口音,还是觉得满惊奇的。如果不是这些人犯错误,又怎会发配到此?可黑土地就是改造“犯人”的地方吗?仲英不解,可这并不影响她与人相往来,谁好谁坏,她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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