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六)
作品名称:炊烟 作者:728349053 发布时间:2009-03-26 14:05:51 字数:6854
六
一夜无话,又是一个艳阳天。草草吃了早饭,刘二拔脚先去了桂龙娘家。一杯热水叙上,说明来意,桂龙娘痛快地答应给尽快张罗,这种中间穿线的举手之功也不是只干了一次两次,笑咪咪地说:“咱最好找上一家男孩多的,两家一调换,你也有了儿子他也有了闺女,那才叫疼哩,比自各儿养着都疼!”说着便提起了黑涧村跟十里铺曾有两户这样互换的,那户是连生了三个闺女,那户是连降了四个光棒儿子,正是她给从中串得线。“你猜现在咋?”桂龙娘眉色飞舞,唾星飞溅,自问自答地说:“这会儿都又互认上啦!孩子们两来回地串走,热切得那是没法说。大人们忙啥哩?忙着给他们订娃娃亲呀!亲上撂亲就更亲了。啧,啧,啧,啧,谁不眼热!”好大一通炫耀,刘二才插进嘴去,说自各儿没有换的意思,把闺女抱给别人就行了,儿子还得让婆娘生着试试。桂龙娘停了一下,说那也是,就算你想换,不妨事吧,怎么孩子也有点儿小缺憾,就能等对一个正好的!话题过渡,刘二心生探询,自然又问起了下马地那个十四五岁的豁唇男孩是花多少钱治好的。桂龙娘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到钱的数字上并不十分清楚,但她绝对不会就此卡壳,这不符合她通晓天下、融贯东西的性格,环顾左右,指着饭柜上的一台黑白电视说:“你想想,修一台电视都一英寸十块钱儿,这才是给你往开揭揭后盖,动手术住院呀,输液呀的听说还得大腿上剜肉补,更是手艺活儿了,肯定少花不了!”两回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经这个年近五旬女人的搓合,硬生生成了狗屁逻辑,而刘二这个业已奠定心理基础的受众就很容易相信了,他想那肯定得一大笔钱,不是个一千两千的事情。
刘二觉得有必要先知会丈母娘一声,为了更好地把话说出口,取得众人支持,他中午嘱托娘尽量把饭做得丰盛些,又是炸油糕又是炒热菜,也算是一种嘴头上的拉拢腐蚀。金叶娘理解成了亲家谢忱自己连日的辛劳,这确实把她累得够呛,毕竟是奔六十的人,身子骨不比以往。与此相伴的是家中的牵挂,半个来月了就没个音信,大花母猪到底是生没哩?金叶爹就不懂得找人传个话,这个死老头子!每天就懂没明没夜地瞎受,可罢光顾地里的了,把一窝小猪生下来耽搁了哇!饭席上刘二娘比平时话少,好像只有说:“多吃点儿哇”才能消解心头的不安,劝吃两句愣一会儿神,再劝吃两句又愣一会儿神,自己很少沾筷子。刘二知道丈母娘的泼爽脾性,那是说话不转弯的,开饭时想,现在说吧,现在金叶娘看起来挺有兴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饭吃到半截的时候想,现在说吧,再不说就迟了,还得等到晚上,犹豫着又没敢开口。可是形势所逼,箭在弦上总得发呀,看着金叶娘要搁饭碗了,心里一急话总算从嘴里憋了出来。金叶娘当时就愣在那儿了:“你说啥,你想把孩子给人?”刘二说:“我想还是给了对,这么多天了我也有点儿不舍得,可这添一个人就多一个的吃穿……”金叶娘不等话完,抢过话题:“既然生下了不想要,那还不如原来咱就不生哩!这是为啥?”刘二一时无语,刘二娘旁边补充说:“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处,这是老天爷不叫人心宽么。”金叶娘把手头的半碗水蹾在炕沿上,目光坚定依然对的是女婿,“是不是嫌是闺女你就不想要了?”刘二不作正面回答,“闺女是别人的人,给了人金叶也能减轻点儿负累,过两年再拉扯一个,能生个男的就更好了。”大英懂事了,听了刘二的话吵闹起来:“爹,我要小妹妹,我不叫你给别人,给了别人我就不念书了。”刘二心烦意乱,哪还给她们留有说话的余地,粗着嗓门说:“你爱念不念,不念我还省几个钱儿哩!吃完饭没?吃完饭就睡觉去,罢在这里麻烦!”金叶娘斩钉截铁地说:“你也懂得金叶受负累,这女人十月怀胎你受过没?你是不是嫌金叶不会生?这不怨金叶,这是她娘儿的过,她娘就生了一辈子闺女——没见过你这么钻牛角尖的人,这一辈子没儿子不过啦!这会儿是缺了胳膊还是缺了腿,哪一头跟别人不一样!”话到这个份上,刘二索性也抖开了胆子:“生不出来没办法,能生就得生,谁不想好!我在大街上叫别人戳脊梁看笑话谁知道!我非生一个儿子把他们的嘴堵住不可,日了怪了!”刘二娘一旁察言观色,原想是帮儿子尽量把话说周全,听听老亲家的说道,这一下见火药捻子已经点着,伸腿下地照准刘二头上狠扇了一巴掌,两手拽住胳膊就往外面拉,“你成了啥啦,怎跟你丈母娘这么说话哩!你给我出去,不懂事理的!”责骂儿子的意思是让他躲出去,亲家消消气,一个巴掌不是就拍不响了!金叶娘平生哪受过这么大的污辱,噢,我生不出儿子也轮上你当女婿的过问啊!黑血翻滚,脑子“嗡”地一下,火气更就控制不住了,“刘二,我闺女怎就给了你,金叶一辈子就给你生孩子哇!你是有了啥本事了,跟着你还不够受穷,这会儿是新社会了,不是地主找小婆子,想叫做啥做啥。”金叶那边听见吵嚷,趿着鞋跑过来问:“怎啦?这是怎啦?”金叶娘手抚着胸口说:“你跟他过哇,娘是不能待着啦,娘没明没夜熬得窝心,就是苦了你啦。”眼圈红红看着金叶,进了东屋把自各儿的随身布兜夹在胳肢窝下。刘二娘看见事态严重,束手无策又在儿子的软肋上狠擂了两拳,“你这个没传教的,还不赶紧给你丈母娘赔不是,去!你给我过去!”金叶娘不屑于这个,连再跟刘二说话都觉得耻辱,又看了一眼炕上熟睡的小招弟,“哐啷”一声摔了街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叶清楚了娘气走的原因,眼哭得肿桃一样,下午连炒米稀饭也不吃了,说我娘这么大年纪了,过来是为谁?怎叫我以后见娘哩!有你这种当爹的没,二话没说就把闺女给人呀,闺女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有我吃的就有她吃的,我就是讨吃要饭也要把她拉址成人。刘二一晚上闷声不响,觉得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炕上那个“要帐猴”而起,越发的于沉默中坚定了给出去的信心。刘二娘又怕金叶月子里生气留下疾患,安慰媳妇说不出口,训斥儿子好像也没太多的理由,毕竟自各儿知道这回事情。不太多么同意吧,好像也是默认了的,坐在一旁唉声叹气,监视着媳妇儿子别有太大的冲突,脸上火辣辣地烫。亲家那头更就交待不了啦,就算丈母娘话说的不入耳,你作女婿的终是小辈,再难听也得受着。上门伺候月子为自家做事来啦,你把人家赤手空拳气跑啦,这好说不好听的!刘二娘有点儿后悔自各儿的犹豫,要是硬阻住儿子不让往出给,也就没有今儿这回事情了。都怨自各儿轻率!避过金叶,刘二娘对儿子说:“一家人因为这闹了不和,娘也有过,多受点儿负累咱自各儿拉扯哇!金叶不愿意,再出点儿别的毛病,好好儿的光景更过屁哇!”刘二眼对着娘,冷冷地说:“娘说哇,给不给由娘!给了咱就再生一个试试,留下招弟咱就不生了,我没长七手八脚,养活不过那么多人口。”刘二娘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儿子的话准确地刺在她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那是她致命的硬伤,无法释怀且朝思暮想。
刘二绝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金叶娘的离去无疑为他前进的步伐扫清了最大路障,从这一点上来说,这是好事而不是坏事。而至于金叶他是不屑于考虑的,原本家里的事情都是自己作主,她充当的是配角角色。女人嘛,你强着她做就做了,眼下的情况她又不是不知道,想念上两天一过劲不就完了,剩下的只等着自己尽快实施了。刘二当然跑到桂龙娘家不说实情,他说把闺女给人这是全家举手表决,一致通过了的,你这当大娘的可得尽快给办成啊!桂龙娘依旧一副笑咪咪的佛陀样儿,“你这话说的,大娘不帮你的忙帮谁的忙!这会儿手头就有三家了,大娘是给你看看谁家更合适。怎咱也得找个家底厚沉,爱见孩子的,总不能让孩子去了受屈哇!”刘二忙说:“这就全靠大娘你了,完了怎也不能叫你白忙活。”
桂龙娘在这个事情上其实颇犯惆怅,她所说的已有三家等着抱养孩子的事实际上并不存在。一个身有缺失的豁唇孩子能成了啥宝贝!这只不过是她一贯练就的处世机巧罢了。桂龙娘一生都在做着这种又讨人情又得实惠的事情,要不然这方圆近处也轮不上她坐这接生的第一把交椅。不管怎么说吧,串线事成酬谢的红包是不争的事实,如此这般,再难的事也就不难了,绞尽脑汁地苦思冥想了一夜,桂龙娘决定让羊涧村的段小孩把这个问题给化解了完事。
大半晌的,段小孩夫妇二人正浑身臭汗在地里摔玉米茬子,街坊跑来传话说家里有人等着,便料定是有事,收拾了叉棍麻绳两腿黄土灰尘地赶回来。添水续茶,大豆、葵花籽抓了一炕,桂龙娘说:“要孩子的好几家哩,想来想去我怎也得先给你们捅捅风,这过日子呀没个孩子总是不行,想起来我就替你们心酸。”这两个老实巴交结婚二十年来只开花不结果,做梦都想当爹当娘的泥腿子在确诊自己与此无缘后,八百年前就曾央求桂龙娘碰住机会给抱养一个,没想到人家一惦记就是这么长时间,当下眼睛湿润说话都磕磕巴巴的了。女人握住桂龙娘的手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也不如婶子你热心,有自各儿的好呗,可咱命赖,生不出来。咱养了就是咱的,这两个光棒人过着,一年一年的真也没一点儿意思。”几句话一说,桂龙娘察言观色便知道这两口子随着年龄增大已不再固守原来只抱养男孩的原则了,心内暗暗松了一口气,“闺女好,闺女心细心疼人!伺候起来怎也比儿子得到——儿子才忙着娶媳妇呀盖房呀的,碰上个怕老婆的,临老叫轰出来连个住处都没有,这不是希罕事哇?”又紧赶着语论引导,把战果巩固了一下。段小孩夫妇认定是今天观世音下凡了,家里寒酸又没个啥好招待的,手搓弄着为心中的谢意不能立即表达而羞愧有加,只把个水杯一勺一勺地加糖,说大老远的,谁有婶子热心,我都不知道怎说好了!时机成熟,桂龙娘话锋一转说:“孩子多少有点儿豁唇,不过这不打紧。这会儿做这手术跟去个瘊子点个黑痣没啥二样儿,用不了几个钱,好了一模一样,看都看不出来。”段小孩兴奋得早就昏了头脑,随和地说:“小毛病,小毛病,婶子你就给从那边张罗哇。”桂龙娘说:“人家女人十月怀胎也不容易。说是要三千块钱儿哩,也不能全听他的,能少掏咱就少掏点儿,婶子从那边给你跟他说说,孩子可灵动啦,他就是人多养活不过。”段小孩女人已经要下地准备午饭了,吩咐男人快出去小卖铺里买点儿罐头什么的回来,桂龙娘决意地不在,说趁热打铁哩,我不得赶紧回去跟那家说说,万一再订给了别人怎办!
这一天终于来了。刘二娘身不由已信着儿子扎腾,好几天茶不思饭不想,早就睡觉也不安稳了。事到临头,难以接受这骨肉分离的场面,抑着心酸早早地躲到街坊家里藏起来。刘二大清早把话跟金叶招呼了,“累死累活的,咱省点儿心孩子也受不了屈。”金叶听完就嘤嘤地哭了,说:“你舍得我舍不得,要不连我一同给了别人算了。”刘二讪讪地走过来,手抚着金叶肩膀说:“看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心疼你吗,他跟前又没孩子,咱招弟去了那边比在咱家里还享福。”被金叶别过脸去,一把摔到一边。
段小孩两口子都刻意把自各儿浑身上下收拾了一番,女人头上罩了果绿头巾,下身一条鸡溏屎色的条纹裤子干净整洁,因身子肥胖方格子的仿呢绒褂子只系了一道扣子,怀朝两边爆着显得有些紧巴。段小孩新剃的头新刮的胡子,脸上泛着幽幽青光,蓝帽子、蓝鞋,蓝裤蓝褂,褂子是时下挺流行的中山装,四个兜子在外面吊着,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活像一个前几年下乡蹲点的干部。临近中午,桂龙娘这个当中的大媒人陪着进了院,一同跟着的还有段小孩的妹子银枝,手里替嫂子拎着新买的大花毯子和一身孩子的薄棉衣裤,皆满脸的灿烂。刘二出门客气问询,兜里掏出烟给段小孩点上,月子房有忌讳,就引进娘的西屋先独自一人待着,这边女人就自由多了,桂龙娘开头,银枝姑嫂随后进了金叶这边。刘二过来依旧是一番常规的礼让,说羊涧村到这里都是山道,路上也挺累的,先坐着歇缓歇缓,各人面前都放了一杯桔粉水,又把准备好的苹果码了一盘子端上来。桂龙娘虚虚地跨在炕沿上,银枝姑嫂扭捏仍在地上站着,应答了几句,两双眼睛瞄在炕上金叶的怀中。金叶头朝里偏坐着,衣襟没扣,自进门也没跟众人打过一声招呼。孩子刚吃完奶,眼已经挤住了,嘴里还叨着奶头不放嚅嚅地吸。桂龙娘先觉出了尴尬,赶紧打着圆场,“当娘的就是下贱,心一辈子就在儿女身上跟着,你看看你这,逢上谁心上也好受不了。”金叶还不说话也不扭头,眼见的背膀耸动,吸吸溜溜地抽泣起来,段小孩女人也觉得应该安慰几句,就说:“大妹子,你也罢难过了,俺们也是……不怕你笑话,自各儿生不出来,想孩子想瞎眼的,孩子过了俺们那边和在这边一样,谁养着谁疼,跟自各儿的一样……你放心哇。”说着边从怀里探手取出手绢包裹,“这是两千五百块钱儿,原来说的是两千,我越想越不对,你是孩子的娘,我这下也成了孩子的娘,有孩子扯连着,咱们也算是一家人,那多出的五百块钱你拿去养养身子,也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话说的句句在理,有情有意。刘二双手颤颤接过来,竟有些不知所措。桂龙娘说:“这是好人碰见好人啦,也是孩子的一点儿福份,金叶!把孩子抱过来,快叫大伙看看。”金叶头还别着未动,却冷冷抛了一句:“你们把钱拿走,我的孩子不给别人!”话一出口,银枝姑嫂面面相觑,当下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桂龙娘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干笑了两声说:“金叶难受,心里还转不过弯来。”边给自己下着台阶,边把眼色抛给刘二。刘二陪着笑脸说:“女人们心软,碰上个事一时半会儿心里放不下去,你们罢见怪,来来来,喝水,吃苹果。”谦让了一通对金叶说:“咱不是说了吗?你看你,人家来了,心里难受是难受怎也得招呼招呼哇,就不怕笑话!”金叶猛地扭过头来,眼里满是泪水和愤怒,“你不怕笑话还是我不怕笑话?嫌是闺女就给人呀,有你这当爹的没?谁跟你商量好了!闺女是你的也是我的,我谁也不给。我就自个儿养哩!”段小孩女人觉出不对,人家孩子原来给不给还不一定呢,两口子为这打起架来,自各儿还在旁边待着啥劲!识趣地捅了一肘小姑银枝,示意她把男人从西屋里喊出来,自各儿对刘二说:“以后再说哇,大妹子也是心疼孩子,我这冒冒失失地啥也没问就过来了,给你们添了麻烦,也真是过意不去,俺们就先回了。”刘二手忙脚乱地说:“不着急,少等等再坐一会儿。”桂龙娘欠腿下了地,脸上早挂不住了,拉成个黄瓜条子,拧着嘴说:“孩子是你们的,给不给别人还不由你们作主!这成了啥了?大老远的过来了,这不明摆着丢我的人吗!——刘二!你把钱还给了人家。我这当中串线的也是,费力不讨好,还闹得两边不是人。咱们都走,这还有啥等的!”一伙人忍着心头不快转眼出了街门。
刘二的肺都气炸了,返回身来青面獠牙地点着金叶说:“你还叫我见人不啦?你留着这个豁唇子干啥,你自个儿养活啊?”金叶平静地说:“孩子就是我的命,有我吃的就有孩子吃的。”“反了你了!”刘二一拳头挥过去,“你拿啥养活?你怎不生个儿子出来。”金叶身子后仰了一下,手上用力把孩子依然紧紧搂着,舔犊之情促使她顾不上自己,别把孩子失手摔着了就行。一丝殷红顺着右嘴角淡淡地洇出来,金叶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你打吧,你先把我打死算了,只要我有一口气,你就罢想把孩子抱走。”刘二更是怒不可遏了,以前自己瞪一下眼金叶就默不作声的,这让他很是难堪,下不了台。“我再让你嘴硬!”刘二的拳头又举起来,夹持着对生活的不满,连日的沉郁以及邻人那里所受的讥诮,暴喝着再一次结结实实落在金叶的颧骨上。刘二是疯狂的,他觉得一切的过错都是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女人造成的。金叶的身子又一次大幅度地后仰了一下,拢在耳后的头发随之遮散过来,然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身子又笔直地立定,轻抿了一下嘴角的血丝,眼里无限坚毅,泪花好像也没有了,“打吧,你用劲儿,没能给你生个儿子,我欠了你的,要打你就一块打,我死也得和孩子死在一同儿。“金叶反常冷静,不哭不闹这是刘二始料未及的事情,这在他眼里当然成了挑衅。巴掌夹着恼怒第三次挥了过来。这个贱骨头女人,今天非叫你服了不可。“啪”地一下,金叶的左嘴角也洇出了红红的血丝,然而她依旧不躲不闪,只是单薄的身子忽悠一下,又倔强地调整过来,挺在刘二面前。那身体上所受的疼痛好像也是施加在别人身上,根本就与她无关。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那就得把她拉扯成人,要不然这当娘的还有啥用!基于这种内心的佑护,金叶觉得为了怀中的孩子一切都无所谓了,皆可忍受。而对于刘二来说,恼羞成怒已彻底失去了理智,接下来随着金叶身体的起伏,狂风暴雨般一掌狠似一掌地顷泻下来。金叶依然重复的是一个意思:“想抱给别人,你先打死我好了,我死也得跟孩子死到一块儿,”不争吵也不哭喊,头一次次地倒下去又一次次昂起来,任由鼻下的两股红流汹涌、畅快,划过嘴角,在下巴聚住,又一滴一滴地掉在胸前洇红了一片……
刘二差不多挥了十多巴掌的时候,刘二娘听见风声从街坊家转回来。进门看见当下就“扑通”软在地上,“牲口!你这个牲口!你还叫不叫人!你还不给老祖停手!”刘二手张在半空愣住,颤颤抖抖地摇着,他实在下不去手了。倒不是因为娘的出现,他从金叶坚毅的眼神里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骨肉情深,这让他从中照出了自己的卑鄙、怯懦、无耻和野蛮……刘二败了下来,刘二结婚这么多年第一次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狼狈地败了下来。铁硬的拳头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软弱。他翻身伏在炕上,手捂着脑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刘二娘上去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捶打……